自從夏朵上了台,莊茶就被擠到了靳釗言的斜對麵,也就是在手術台上離他最遠的地方,並且自從夏朵上台,他再沒有看過她一眼,他的眼神總是鎖在夏朵身上,因為夏朵總能第一時間明白他的眼神。
在莊茶還茫然地不知道他下一步到底需要什麽的時候,夏朵卻早已經把東西遞到他手上了,看著他們倆合作得如此的天衣無縫,莊茶忍不住想著,他們兩人到底認識了多少時間,是有多了解彼此,才能達到這樣無需言語,隻要看一眼便能知道對方想什麽的默契。
那次去看延昭的講座時,她記得,那個時候靳釗言就是和夏朵一起去的,並且兩人還沒交往之前,她話裏話外也總能聽到他提到夏朵。
他性子冷漠,在醫院裏幾乎沒有太要好的朋友,就算有朋友,也是那種麵上客套的點頭之交,他和那些人怎麽相處她清楚得很,哪裏有和夏朵相處時這麽隨性自然。
他們倆肯定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了,運氣好點,還可能是青梅竹馬。
這麽想著,莊茶心裏就有些不舒服,他們兩人這麽有默契,默契到無需對方言語他們就能猜到彼此的意思,而她,作為他名正言順的女朋友,對他卻幾乎沒什麽了解。
他的從前對她來說就是一片空白,她不了解三十一歲之前的靳釗言是什麽樣的,不了解他的家庭,也不了解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她看到的就隻是他想表現出來的那個他,偶爾呆萌,偶爾霸道,她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抑或是,每一個,都是他。
她隻參與了他人生的小小的一部分,而夏朵,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陪伴了他很長時間,因為那樣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養成的。
越是這麽想著,莊茶心裏就越發不舒服,加上夏朵是技術一流的骨科大夫,而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實習生,這麽明顯的差距讓她瞬間變得不自信起來。
她從來沒有這麽不自信過,雖說靳釗言身份高,可她一直擔心的是旁人的流言蜚語,對於她本身,她覺得自己喜歡靳釗言的程度不亞於他喜歡自己的程度,因此,在感情上,兩人平等,沒有高低之分。
若不是他和夏朵這麽有默契,她也不會突生這麽大的危機感。
台上手術正在緊張地進行,莊茶沒法插手,有了夏朵後,靳釗言幾乎連正眼都沒有瞧過她,想要幫他的忙更是沒有半點機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心理極度不平衡地看著他們天衣無縫的合作。
無比尷尬地傻站了一會兒後,夏朵突然瞟了她一眼,指派她取東西:“小姑娘,咬骨鉗給我。”
聽到夏朵的呼喚,莊茶這才重新進入角色,趕緊把腦袋裏的閑雜念頭清理了,冷靜地把手邊的咬骨鉗遞給夏朵。
手術台上傳遞器械有幾大原則:一是方便醫生取用,也就是說器械遞過去的時候醫生不用倒手就可以用;二是保持無菌,不可以跨越術野,如果既要接醫生遞過來的器械,又要給醫生遞新的器械,那麽應該先接後遞。
因著這樣的原則,莊茶猶豫了一下,想著先接過夏朵手裏的骨鑿,再把咬骨鉗給她。
她是這麽想的,隻是夏朵完全沒有明白她的意圖,還以為她要同時進行,很自然就鬆了手裏的骨鑿,把咬骨鉗接了過來。
兩人行動不同步,中間漏了一拍,莊茶自然就沒有接到夏朵鬆手放開的骨鑿,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沉甸甸的骨鑿就順著手術床滑下來,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腳背上。
將近五斤的鐵塊砸在腳背上,那種酸爽的感覺是不言而喻的,那一瞬間,莊茶痛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奈何她穿著無菌衣,連蹲都不敢蹲,隻能痛得原地打轉。
她這邊搬了骨鑿砸了自己的腳,痛得齜牙咧嘴,夏朵那頭卻因此大發雷霆,壓根沒有注意到她痛苦的表情,直接板著臉訓她:“你怎麽做事的!連個骨鑿都接不住,供應室要是沒有備用的骨鑿,今兒的手術就沒法做了!這個責任你能負?你叫什麽名字,實習的還是試用期的,怎麽半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夏朵怒氣衝衝地罵著,台上台下的老師都知道夏朵的脾氣,知道默默忍著是最好的辦法,你要是頂嘴了或者多說一句,夏朵的火被點起來,一會兒更難收場。
因此,大家都沉默地幹著自己的活兒,連氣兒都不敢吭一下。
莊茶也不期盼老師們替她求情,畢竟她確確實實犯了錯,她忍著腳丫子的痛抬頭一臉期冀地看向靳釗言,希望他能看她一眼,幫她說句話,其實責任不完全在她,她本意是想先接過來再遞的,她沒那麽笨手笨腳。
就算是她真犯了錯,看她被夏朵當著這麽多人麵罵成這樣,他多多少少應該替她說句公道話吧?
在她可憐巴巴的眼神注視下,靳釗言終於開口說話了,隻是頭依舊沒有抬起來,還在自顧自地忙著,“去供應室取把新的骨鑿上來。”
他話音剛落,莊茶就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下來,從頭涼到了腳,她瞪大眼睛囁嚅半天都不知道說什麽,她等了半天,他最後說的就是這樣的話?
他的意思無疑默認是她的錯了,並且是委婉地要求她向夏朵道歉。
她心底冰涼,也顧不上尷尬和腳背的痛了,低聲向夏朵道了歉,果斷地脫了手術衣,下台去找骨鑿。
從始至終靳釗言都沒有看她一眼,他繼續和夏朵小聲交流著,管她是委屈還是憤懣,他一概視而不見。
“老師,我去供應室找骨鑿。”就目前來看,暫時還用不著骨鑿,趕緊跑下去取還來得及。
“嗯,去吧,不著急,骨鑿一會兒才用,完了看看腳,別砸壞了。”
巡回老師小聲囑咐她,莊茶差點兒委屈得哭了,連台下的老師都注意到了她的異樣,偏偏靳釗言那個木頭什麽都沒發現,還讓她下去取骨鑿!
供應室就在樓下,坐電梯一會兒就到了,莊茶瘸著一條腿茫然地在空無一人的供應室溜達,壓根兒不知道上哪兒要骨鑿。
她環顧一周,在右邊看見了一個小窗口,不知道那兒是不是領器械的地方。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正要抬腳,她的領子就被人從後兜住了,她瘸著一條腿,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隨即回頭憤懣地吼了一聲:“誰啊!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吧!你不是手術室的嗎?來供應室幹嗎!這可是我的地盤!”
哎喲喂,真是冤家路窄!
看著眼前一臉嘚瑟的韓晟韜,莊茶心中鬱結,這個人不是個好對付的貨色,三觀不正,道德敗壞,想起上次他差點把自己遣送回學校,她到現在都犯怵,領教了他呼風喚雨的能力後,她決定還是學乖點。
惹不起,總躲得起。
這麽想著,她回了頭,繼續一瘸一拐地往那小窗口走,身後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慫樣,樂滋滋地諷刺:“怎麽幾天不見你就瘸了呢?嘴太損被人打瘸的?”
她得忍,韓晟韜不是她惹得起的人,從前靳釗言幫她,她可以當成是友情讚助,現在不同了,她是他女朋友,要是因為這個再讓他出麵的話,不僅會讓他為難,更有恃寵而驕的嫌疑。
現在要顧慮的太多,不得不忍。
堅持不懈地走到小窗戶後,韓晟韜也跟了過來,趴在窗台上看著她:“你要什麽我幫你找。”
“我要骨鑿,有嗎?我們正在做手術,我把骨鑿掉地上了,得換一把新的。”
大約沒料到她這麽一本正經地回答,韓晟韜明顯沒有反應過來,眼皮跳了幾跳才反問道:“骨鑿?也隻有你這樣的奇葩能做出這種事,還能把骨鑿掉地上,你就不怕砸了腳!”
“砸了腳了,這就是我瘸了的原因,我沒被人打,被骨鑿砸的。”
“……”
這下韓晟韜真的無語了,他憋了半天竟然想不出半句話來反駁,原本是想刺刺她的,哪知她這麽正經地自嘲,倒讓他不知道說什麽了。
“好吧,我去給你拿。”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韓晟韜確認自己是真的詞窮了,認命地起身替她取骨鑿,莊茶心底偷笑,她還是頭一次看韓晟韜吃癟,雖然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好在是她險勝。
等了不到一分鍾,韓晟韜就出來了,手裏拿著消好毒、塑封好的骨鑿,還拿著一個水滴狀的小瓶。
他把手上的東西全遞給她,莊茶拿著那小瓶不解地看著他,潛台詞很明顯,這是什麽鬼?
“你腦子進屎了,不能看說明嗎!”
“你腦子才進屎了,這都是韓文,我看個鬼啊!你給我找出一個漢字來!”
“……真是個傻麅子!”韓晟韜無奈,隻能略顯不自然地跟她解釋:“這是活血化瘀的。”
他原本還想繼續解釋的,但又想著,自己真的找不到一點合乎情理的理由去關心她,他們倆是死對頭,她對他估計是恨之入骨,他怎麽解釋,她都會覺得他居心叵測,興許以為他會下了藥毒死她。
“嗯,謝謝你!”莊茶低聲道謝,眼神很真誠。
雖然韓晟韜和她不對付,可她不能因為他一時的頑劣就拒絕了他的好意,起碼這個時候,他待她是真誠的。
看著她臉上的笑容,韓晟韜心跳突然加速,整個人莫名其妙地慌亂起來,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心裏像是擂起了鼓,咚咚咚地響個不停。
“趕緊滾蛋!滾回你們手術室去!”
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韓晟韜一臉嫌棄地衝莊茶揮了揮手,迫不及待地趕她離開,莊茶把小瓶裝進口袋裏,毫不客氣地翻個白眼:“你以為誰稀罕待在你這裏!”
送了骨鑿上去,莊茶就再沒有上台了,她上去也無所事事,也沒有那個心情繼續看手術,再加上腳丫子疼得厲害,身心俱疲,所以還是決定不去湊那個熱鬧了。
台上的人還是沒看她,好像她是空氣一般,進來出去沒有一點存在感,她酸溜溜地想著,這男人,恐怕此刻眼睛裏隻剩下夏朵了。
她摸摸胸前的小瓶,低歎一聲,總算人間還有真情在。
在手術室裏脫了襪子塗藥肯定是不可以的,於是她乖乖地開門去了緩衝間。
脫了鞋襪,看到腳背上的那一片瘀青後,莊茶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個時候是挺疼的,畢竟是一個五斤的鐵塊以重力加速度砸在腳背上,可她沒想到,會瘀青得這麽嚴重。
她抱著自己的腳丫子吹了吹,把瓶子裏的藥擠出來塗在腳背上,那藥涼涼的,塗在腳背上很舒服,她快速塗好後,趕緊穿好鞋襪,繼續若無其事地回手術室旁觀。
手術開台五個小時後,夏朵的手術就完成了,她把縫皮交給助手,自己脫了衣服下台。
莊茶的視線跟著夏朵移動,看著她下台,取了靳釗言的白大褂,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瓶,接著走到他身邊,輕聲叫了他一下,靳釗言很配合地微微蹲低身子,仰起了臉。
莊茶不明所以,見夏朵踮起腳尖,把瓶裏的**滴進靳釗言眼睛裏。
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眼藥水。
她都不知道靳釗言有這個習慣,或者說是有這個需要,她知道手術做得時間長的話眼睛一定會澀的,但是一般情況下,醫生都選擇下台閉目養神,不到必不得已的情況,是絕對不會滴眼藥水的。
如果眼藥水掉落進了術野,那就算手術失誤了。
靳釗言一定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才會選擇這樣做。
而這個原因,他從來沒有向她提起過。
莊茶漠然地看著,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了解過他,她對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他的小習慣,他的喜好,甚至他的性格,她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
而那個真正了解他的人,毫無疑問是夏朵。
滴了眼藥水,靳釗言仰頭閉了會兒眼睛,等夏朵替他擦了眼角的水漬後,他才低頭,重新開始手術。
“還有幾個小時能完?”夏朵把眼藥水放好,回頭問他。
靳釗言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兩個多小時吧。”
“嗯……那我等你吧,你下了手術咱倆去吃飯,做了這麽長時間的手術我快餓死了。”
“嗯,好。”
靳釗言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全然沒有意識到他的正牌女友還在台下餓著肚子等他。
莊茶忍不住想著,自己到底算不算靳釗言的女朋友?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他工作的時候,是一定要公私分明的,絕對不能扯什麽情侶關係的,要一視同仁,他不工作的時候,他們也要小心相處,不能被別人看出端倪,免得被指指點點。
這麽算下來,他們能真正像情侶一樣親昵的時間幾乎沒有。
就連好不容易抽出來的一起吃飯的時間,他也二話不說就讓給別人了,她忙乎了半天,除了受了他一天冷落外,什麽都沒撈著。
莊茶心裏不舒坦,淒涼地想著,這應該是最慘的了,卻沒想到,夏朵下了台之後,她的處境更慘了。
一般情況下,台下的老師們是不敢和靳釗言搭話的,因為他做起手術來無比全神貫注,要是有人打擾了他,少不了被教訓。
但是今天台下的人可是夏朵,夏朵向來不在意這些條條框框,加上她自詡和靳釗言熟絡,幹什麽也都更加隨心所欲。
現在也一樣,安靜的手術室裏隻聽見她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婉轉動聽,舒服但不黏膩,雖然有點突兀,但還不至於煩躁。
“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回老宅子了?阿姨和我提了好多次了,說想讓你回去,你別老鬧別扭。”
靳釗言沒有抬起頭,但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再怎麽堅守原則的人也總有鬆懈的時候,也許對靳釗言來說,夏朵就是可以讓他放鬆的原因。
在這一點上,莊茶哀歎一聲,不得不認輸,就算她是靳釗言的女朋友,她一樣不敢像夏朵那樣犯他的忌諱。
“明天你回去的話,你下了台去我們科找我,我明天手術少,下了台應該在轉病房,咱倆盡量早點走,我去買點阿姨喜歡吃的東西,我也好久沒有去看她了。”
“明天我下了台就很晚了。”
這次靳釗言抬起頭接了話,可能是因為手術接近尾聲,他也不用繃得那麽緊了,神色總算放鬆了一點。
“沒關係啊,大不了晚上不回去嘛!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咱倆一起上班。”
靳釗言沉默了一下,不置可否,又低下頭做手術。
兩人互動自然密切,一旁坐著的莊茶挺著背脊跟座雕像似的,她不敢亂動,生怕靳釗言看見邊上還有一個她,生怕他看出她的尷尬。
尷尬久了就是這樣,一開始的時候還期盼著別人能注意到自己,可時間一長,當存在感幾乎為零時,這個時候再得到遲來的關注,慢性尷尬急性發作,會比剛才更難堪。
莊茶就這麽直挺挺地坐著,並且如願以償地沒有被靳釗言發現,她胸口一緊,不知道值不值得高興。
最後收尾的一個小時,夏朵幾乎不停地在和靳釗言說話,靳釗言也沒有太過冷漠,總是適時地答應一聲,雖然不熱情,可她很明顯地看得出,他是專門分心陪夏朵聊天的,為了不讓她尷尬。
倒是忘了他的正牌女友尷尬得快要成泥胎了。
等手術做完開始縫皮時,莊茶眼淚汪汪地長舒一口氣,她終於可以動了。
五號手術間沒有通汙物走廊的後門,而是在手術室側麵開了一個專門的汙物間,定時會有人來收汙染的單子,還好莊茶提前觀察了環境,現在還不至於茫然。
巡回老師和器械護士開始清點器械,等莊茶拉了汙衣車進來準備收單子時,就看到夏朵正在替靳釗言脫手術衣。
因為手術衣正麵算汙染區,所以一般不太方便去脫衣領的部分,夏朵站在他身後,替他解了手術衣的帶子後,順手替他把衣領部分翻下來,好方便他脫。
從莊茶的角度來看,就像是夏朵從後抱住了靳釗言一般,姿勢曖昧而親昵。
她心裏突然酸了一下,心口像是堵了棉花,塞塞的,空落落的,很是難過。
看著手裏已經盛了半簍子髒單子的汙衣車,她頹喪地扁扁嘴,頭一次因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
如果她也是醫生,那麽這一切她也可以做到,但可惜的是,她隻是個替人幹活的實習生,就算心的距離再近,有了身份的阻隔,她也很難親近他。
靳釗言脫了手術衣之後就去刷手了,夏朵自然也是跟了出去,兩人一路低聲交談著,莊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隻感覺心底的酸澀一波一波地湧上來,委屈開始累積,眼眶不自覺地有些濕潤。
她這一天都在寬慰自己,說他隻是因為工作才和夏朵這麽親密的,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靳釗言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她了解他的,可即便如此,當看了一天他和夏朵的互動,自己反被冷落了時,她真的很難做到若無其事。
歸根結底,她是他的女朋友,她不是小肚雞腸,可也做不到如此豁達。
等他們刷手回來,手術間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麻醉師正在監控著患者,觀察患者什麽時候可以清醒,莊茶又無事可幹,有些落寞地別了臉,不去看他們兩人的自然親昵。
大概過了二十多分鍾,患者就清醒了,麻醉師評估了一下患者的意識情況,確定生命體征都正常後決定把患者轉去麻醉恢複室,巡回老師剛要開口說話,莊茶趕緊搶先一步走到床尾:“老師,我去吧!”
“好,先把患者送過去,觀察一會兒再送回病房。”
她和麻醉師兩人一頭一尾推著患者出門,感應門吱吱呀呀的打開,她雙手撐在床檔上,垂著頭,和靳釗言擦身而過。
擦身過去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靳釗言的手輕輕地挽了挽她的胳膊,似乎是想要和她說什麽,她心裏瞬間變得潮濕一片,委屈不可遏製地湧上心頭。
整整一天,他總算是想起了她的存在。
可惜,被冷落了太久,她做不到立刻原諒他。
她腳步未停地離開,靳釗言沒有追上來,但她依舊能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一直粘在她的後背,她扁扁嘴,忍住了回頭的衝動。
把病人送到了麻醉恢複室,莊茶也沒做停留就返回了手術間,靳釗言還在,夏朵走了,巡回老師正在寫巡回記錄單,她目不斜視地走到老師跟前,低聲道:“老師,我先走了。”
“嗯,去吧。”
莊茶又累又餓,加上心裏難過,可謂身心俱疲,整整七個多小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好不容易挨到了最後,她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莊茶。”
見她要走,靳釗言終於忍不住開口叫住她,隻是礙於還有外人在,他也不敢叫得太親昵。
“靳主任,今天謝謝你讓我來參觀手術,我學到挺多東西,也長了見識,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再來。”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不要再來,她來這裏是為了看他,而在他眼裏就隻有手術,他們倆不在一個頻道上,到頭來別扭的還是她。
這樣的委屈有這一次就夠她受了。
“……嗯,那個,你覺得有收獲就好,以後有機會我會經常讓你過來的。”
靳釗言也不傻,自然是看出了她的不高興,但他以為她是因為他隻顧手術沒有顧及到她而生氣,全然不知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夏朵。
“嗯,謝謝靳主任,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那個……你跟了我一天了,一會兒我要和夏大夫吃飯,你也一起去吧。”
他盡量說得客套禮貌,再加上扯了夏朵這個外人,別人應該不會覺得他的話有曖昧,他是這麽想的,莊茶聽了心裏卻更不是滋味了。
她被冷落了一天不說,還要跟夏朵一起去吃飯,她都不知道她和夏朵之間到底誰才是那個電燈泡。
正準備開口拒絕,一旁的巡回老師替她答話了:“去吧去吧,讓靳主任請你吃飯,你好歹跟了他一天,讓他請吃飯應該的,靳主任有錢,吃不窮他。”
被巡回老師這麽一打趣,莊茶反倒不好拒絕了,這個時候還拒絕的話多少有點矯情,於是她想了想,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餐廳是夏朵選的,一家新開的西餐廳,一個法語名字,他們讀起來舌尖滾音,很是好聽,她是土鱉,不會讀,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進了餐廳,夏朵選好了位子,很自然地和靳釗言坐了麵對麵,當然,這個坐法是沒什麽問題的,但前提是這是兩人座,這麽一坐,意味著莊茶就成了多餘的。
看到她手足無措地站著,夏朵這才反應過來,狀似懊惱地說了句:“真是的,把你的實習生忘了。”
她嘴上感覺帶著抱歉,可莊茶明顯從她眼神裏看出了一絲不耐和厭煩。
莊茶小性子上來,幹脆一把按住了原本就不願意起身的夏朵,淺淺地笑著:“沒關係,我去那邊坐,你和靳主任坐就好,我和你們坐一起也不太方便。”
“哦,這樣啊,那也好,你找個位子坐,把賬記我們桌上就行。”
夏朵自然是高興的,她可不願意好不容易和靳釗言吃一次飯還要被不相幹的人打擾。
“去那頭坐,那兒有三人座,坐得下。”
兩人話音剛落,靳釗言就突然站起來,作勢要走,他臉色不太好看,眸色暗沉,想來是有點生氣。
“不用了吧,人家小姑娘也說了不方便,她和咱們不熟,坐一起多尷尬。”
“是和你不熟。”靳主任垂眼掃了夏朵一眼,潛台詞很明顯,她和你不熟,可和我熟。
若是平時,靳釗言能這樣擺明兩人的關係,莊茶肯定會歡喜雀躍的,盡管他之前並沒有公開表明她是他的女朋友,可隻要他不裝得那麽冷漠,她就可以高興半天。
但今天不同,她難過了一天,這點小激動實在不足以讓她高興起來。
她抬頭看著靳釗言,笑得溫婉,言辭卻透露著委屈和不滿:“我和誰都不熟,我隻是一個實習生而已,哪有資格和您熟。”
靳釗言眉頭緊鎖,瞬間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他神色複雜,說不上是心疼還是無奈,他之所以想要公開兩人的關係,就是不想讓她受這樣的委屈,明明是女朋友,卻偏偏要裝成陌生人。
剛才在手術室,一方麵是手術緊張,他不得不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手術上,再來是他實在不敢看她,他生怕自己一看她,眼神就會出賣了他,明明是喜歡的人,怎麽可能變得冷漠,他要是和她眉來眼去的,這台上台下的可都是人精,到時候一定少不了閑話。
所以他努力讓自己全神貫注地做手術,不去看台下的她。
夏朵來了後,他們兩人是老搭檔了,有她在,他幹活方便點,有個人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總算沒有那麽心猿意馬了。
他其實煩透了夏朵,這個女人總是自以為很了解他,一直以他女友的身份自居,他也試過冷著臉和她吵,可她不是那種知難而退的人,你越是煩她,她越是像牛皮糖一樣死皮賴臉地貼上來。
手術尾聲的時候,她一直絮絮叨叨和他說話,他厭煩得厲害,恨不得吼她一句,可經驗告訴他,如果他給了她冷臉,她一定會沒完沒了變本加厲地煩他,於是他隻能繼續忍著,愛搭不理地應上一聲,好息事寧人。
原本他是想著和莊茶一起吃飯的,哪知她倒好,反客為主,還真把自己當女主人了,自作主張地替他做了決定,他不想和她吵架,隻能繼續忍。
他忍了這麽久,她卻想著要把莊茶支開,她還真以為自己是陪她來吃飯的?要不是有莊茶在,他寧肯回去煮方便麵,也不會坐在這裏。
“莊茶,走吧,那裏有位子。”
靳釗言也顧不了那麽多,二話不說伸手扯著莊茶的胳膊往前走,夏朵終於察覺到不對,揚聲問了句:“喲,看來還真是認識啊!靳釗言,你什麽時候連小護士都不放過了,人家頂多二十出頭,你比人家大了近十歲,老牛吃嫩草合適嗎?”
“你閉嘴!要吃就過去,不吃就自己回家。”
靳釗言忍無可忍,終於發飆,要是平常,他大多是不同她計較的,他認識了她這麽多年,她的脾性他摸得一清二楚,也都忍了下來。
可今天不同,他的女朋友還在,她算他的什麽人,敢當著他的麵擠對莊茶,他是不能正麵維護莊茶,可不代表他就能任由她欺負自己的女朋友。
一個是他喜歡的人,一個是他厭煩的人,孰輕孰重,他分得清楚。
“靳釗言,你好樣的,為了一個外人和我這麽說話!”
一聽靳釗言維護莊茶,夏朵騰地站起來,瞬間翻臉,在一旁的莊茶受夠了他們推來扯去的因為她而吵架,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一個,現在看來,反倒像是她犯了錯一樣。
她輕輕地鬆開了靳釗言的手,若無其事地指了指點餐台:“沒關係,你們坐著,我先去點餐。”
她也想賭氣地說聲,你們坐,我走,可再怎麽說夾在中間的是靳釗言,她也舍不得他兩頭為難,她借著點餐這個借口可以再找個空位坐,沒必要跟著夏朵在這兒胡鬧。
“行,你去吧,我倆要A套餐。”
見她妥協,夏朵帶著勝利者的態度輕蔑地瞥了她一眼,自然而然地把她當侍者使喚,靳釗言還欲爭辯,莊茶趕緊偷偷扯了扯他的手,示意他息事寧人。
夏朵不是個善茬,還是大事化小的好,她忍一忍就行了。
點餐台跟前沒有一個人,因為每桌客人都有特定的侍者服務,點餐台隻提供候補服務,比如說侍者照顧不過來時,客人可以自行點餐。
像莊茶這樣自力更生的人不多,所以點餐台的侍者格外熱情地給她介紹了一堆他們店的招牌食物,她腦子一片混亂,壓根不知道這都是些什麽,最後腦子裏隻想起夏朵叮囑她的話:“兩份A套餐,謝謝!”
“嗯,您稍等。”
等著上餐的時間,莊茶沒想再回那個是非之地,幹脆靠在櫃台上低頭玩手機,她手機上有不少小遊戲,都是用來打發時間的,奈何在手術室即便呆坐著看腹腔鏡顯示屏,也不能在攝像頭下玩手機,所以,這些小遊戲她幾乎沒怎麽玩過。
這是個把好多同顏色的方塊湊到一起消除掉就可以得好多分的過關小遊戲,她不得要領,一通亂點,在第一關就華麗麗的掛掉了。
她齜齜牙,不屑道:“這都是什麽遊戲!沒意思!”
“自己傻還怪遊戲!”從背後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手指在她屏幕上靈活地點來點去,邊點邊解說:“你別亂點,要觀察局勢,要讓上頭同顏色的方塊掉下來,等湊多了再一起消掉,放長線釣大魚,懂嗎?”
他點完之後,屏幕右上角就有小禮花劈裏啪啦地響起來,提示她過關了,她如同醍醐灌頂,大讚一聲:“你好牛啊!”
一回頭,當她看到身後的韓晟韜時,臉色一僵,來不及收回的燦爛笑容比哭還難看:“怎麽是你?”
怎麽老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我也正好來這裏吃飯而已。”
“這麽大的餐廳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我存在感有那麽強?我又不是靳釗言,可以自帶閃光。
“廢話!整個餐廳除了服務生就隻有你在這兒杵著,我又不瞎。”
“……”嗯,倒也在理。
“你怎麽在這裏?”韓晟韜難得正經地問她。
莊茶收了手機,轉過身看著他,想著反正也無聊,和他說說話也好過一個人尷尬。
“我去了五號家,看了靳主任的手術,下台了他請我吃飯。”說到這兒,她又意味不明地補了一句:“還有夏朵大夫。”
她裝作不在乎,可不代表她已經看開了,她隻敢看韓晟韜衣服上的紋路,生怕一不小心直視過去,就又看見那兩人的自然融洽。
“嗬,夏朵?那個潑婦,天天纏著靳主任,仗著自己是靳主任的前女友,一天天把自己當正主看,逮誰都不放在眼裏,說到底她不就是個大夫嗎,靳主任不和她翻臉是念著舊情,她倒好,把自己當主任夫人了。”
韓晟韜還在絮絮叨叨地吐槽著,看來是沒少受夏朵的氣,莊茶原本還想著和他調侃一下,但在聽到“前女友”三個字時,瞬間呆滯,腦子泛了空白。
難怪他們兩人那麽有默契,那麽熟悉了解彼此,原來之前是情侶,她就說嘛,普通朋友怎會達到這種程度。
什麽時候在一起的,又是因為什麽分手的,兩人的感情到了哪種地步,又為了什麽現在還糾纏在一起。
又或者說,靳釗言為什麽會放棄那麽優秀的夏朵,轉而看上她?
這一切,靳釗言從來沒有和她提起過,不知道是他覺得沒必要說,還是,沒必要和她說。
他們兩人之間有一個她永遠無法插足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他們相互依賴,而她,僅僅是個旁觀者。
夏朵一直陪伴在靳釗言身邊,無論分手與否,而她,卻錯過了他最美好的年華,在他正值青春的時候,那份年少無知,怦然心動的愛情屬於夏朵,他青春裏的灑脫與瘋狂也屬於夏朵。
她隻擁有現在的他,冷靜自持得過分,像是罩在了玻璃罩裏,他明明在微笑,她卻感受不到真切的暖意。
“小姐,您的兩份A套餐好了,需要幫忙嗎?”
莊茶正在緬懷自己與靳釗言錯過的那段空白時光,上餐的侍者恰到好處地打斷了她的哀怨情緒,她來不及收拾臉上的表情,一臉慘淡地回頭:“不需要,謝謝。”
侍者被她一張冷臉嚇到,尷尬地抿嘴笑了笑,伸出來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和誰一起來的?”
韓晟韜這個呆子絲毫沒有注意到她表情的異樣,自然,因為沒有旁白在一邊翻譯她的心理活動,她又實在做不出西子捧心的淒涼模樣,怨不得別人。
“你腦子是不是有病,我剛才和你說了和靳釗言、夏朵一起來的,還問!”
莊茶語氣不善,忍不住飆了髒話,一方麵是因為韓晟韜太不長記性,另一方麵因為他不懂得察言觀色,她心情不爽,他還一個勁兒地在她跟前念叨。
“你才腦子有病吧!你們三個一起來的你端兩份飯?長眼睛的就知道一定是給靳主任和夏朵的,合著那麽多服務生不用,把你拉來當粗使丫頭了?”
莊茶被反將一軍,噎得臉紅了半邊愣是想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
因為,這是事實。
夏朵放著一旁的服務生不用,偏偏指使她,為的就是給她一個下馬威,讓她能掂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少做麻雀變鳳凰的美夢,總而言之,就是讓她有自知之明,離靳釗言遠點。
如果她和靳釗言還沒有交往的話,她是斷然不會由著夏朵使喚的,她又不欠夏朵什麽,憑什麽看她臉色?
但現在情況不同,再怎麽說,中間還有一個靳釗言,她就算再委屈,為了靳釗言,也得把這口氣咽下去。
和韓晟韜一人一個盤子把飯端過去,夏朵一個人說得正高興,靳釗言板著臉,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莊茶把盤子放下,看著靳釗言的表情,莫名覺得開心,他總算沒有好臉色給夏朵了。
見韓晟韜過來,坐著的兩人和他寒暄了幾句,莊茶傻站著,有點不知何去何從的蒼涼感。
“好了,那你們慢慢吃,我和莊茶去那頭吃。”
末了,韓晟韜還邀了莊茶一起吃飯,她巴不得趕緊離開,歡快地點了點頭:“走走走,咱們還沒點餐呢!”
光顧著伺候主子了,她快要餓死了。
“嗯好。”
莊茶扯著韓晟韜快步離開,全然沒有注意到靳釗言驟然沉下來的臉色。
餐廳裏的位子幾乎全被占滿,他們兩人滿場子溜達了半天,才從一對小情侶手裏等來了一張桌子,莊茶如釋重負地一屁股坐下,韓晟韜還算紳士地去點餐。
最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都要了B套餐,韓晟韜端著盤子坐下時,抬頭衝她笑了笑,她咧咧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絕對不和夏朵吃一樣的飯!
雖然幼稚,但是足夠解氣。
“腳好點了嗎?”韓晟韜嘴裏叼著塊牛排抬頭問她,嘴角都是湯汁,她嫌棄地咦了一聲:“你能不能別這麽惡心?”
“不知好歹!”
“好多了,托你的福。”莊茶是真心感謝他,如果不是他那個韓國牌子的活血化瘀膏,她的腳估計到現在都得腫著。
她的男朋友連她受了傷都不知道,一個外人卻這麽關心她,兩相對比之下,她悲從中來,又開始傷心。
在他們斜後方,靳釗言和夏朵吃得倒是挺愉快的,莊茶不敢回頭看靳釗言,隻能偷偷側著臉,看一下夏朵的反應,見夏朵神采飛揚地說著什麽,她心一涼,忍不住扁了嘴。
“你怎麽了?一臉受氣小媳婦的模樣!被人上了沒給錢?”
“……”莊茶狠狠地咬了口牛排,看著對麵的人,暗罵一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這邊廂莊茶味同嚼蠟地吃著飯,那頭靳釗言也好不到哪裏去,從莊茶和韓晟韜在點餐台說話開始,他的臉色就很難看,現在看她和韓晟韜有說有笑的,他心裏更不舒服,像是燒了把火。
剛才點餐的時候,莊茶低著頭玩手機,韓晟韜從她肩窩處伸過手陪著她一起玩,從他這個角度看,她就像是被韓晟韜抱在懷裏一般,姿勢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他們兩人在點餐台前說說笑笑了半天,從始至終,她的眼神都沒往他這裏掃一眼,他心中鬱結,可又不能上去把兩人拉開,隻能生生憋著火。
點完餐回來,他心不在焉地和韓晟韜搭了幾句話,想著等這個外人走了,他就趕緊領著莊茶去三人座。
哪知,她竟然頭也不回地跟韓晟韜走了。
他怒極,麵上再也掛不住,瞬間黑了臉,夏朵看出了他不高興,知道他是真生氣了,難得識趣地沒有多問,換了副笑容陪他聊起了他們科裏的趣事。
他哪裏聽得進去,隻顧看著莊茶和韓晟韜,兩人親密地聊著天,莊茶笑得很開心,看起來心情不錯。
她越是開心,他越是生氣,眼底的風暴愈演愈烈,漸漸接近失控。
另一頭,莊茶總算勉強把一大塊牛排吞進了肚子裏,可能是吃得太快,她總覺得那牛排像是直挺挺地杵在了肚子裏,脹得她從胃底到心口都憋悶得不舒服。
韓晟韜還在不停地說,天南海北,天文地理,一通胡謅,莊茶沒心思聽,心裏堵得慌,抽空悄悄回頭看一眼依舊說得興高采烈的夏朵,心裏就堵得更厲害了。
心中鬱結加上吃得不順口,莊茶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難受得厲害,她隻能端著杯子狂喝水,好把那股惡心勁兒壓下去。
耳邊是韓晟韜絮絮叨叨的聲音,眼前是顧客和侍者來來往往的影子,莊茶有些犯暈,整個人開始恍惚起來。
她腦袋一歪,差點一個趔趄倒下去,身旁有雙大手及時接住了她,她暈暈乎乎地抬頭,眼前一片黑影,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清冽香氣,她知道是靳釗言,可看不清他的臉。
隻聽見他不辨喜怒地說了句:“你跟我出來一下。”
莊茶跟著靳釗言來到餐廳後門,這是保潔阿姨扔垃圾的地方,一般不會有人過來,相對來說也比較安全。
靳釗言把她抵在牆上,俯身看著她半合的眼,波瀾不驚地開口:“你和韓晟韜有那麽熟嗎?聊得那麽開心!”
她抬頭,這才看清了靳釗言的臉,他緊緊皺著眉,眼底一片暗沉,嘴角抿成一條線,臉色漆黑,渾身散發著低氣壓,她知道,他這個模樣是生氣了。
生氣的原因是她和韓晟韜說話。
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他和夏朵親密了一整天,把她冷落在一邊,她不過是為了不再尷尬,而選擇和韓晟韜坐在一起,他立刻就不高興了,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沒那麽熟,以前還是死對頭呢!不過因為他給了我一瓶藥,所以突然覺得他人還是挺不錯的。”
莊茶故意這麽說,就是為了激怒靳釗言,果然,她話音剛落,他的臉更黑了,語氣也變得冷硬:“藥?他給你的?你們的關係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親密了!”
他這麽一說,莊茶壓抑了一天的委屈瞬間爆發出來,還沒說話,就已經流淚。
她委屈了一整天,他半點沒看出來,還在這裏吼她,她哭得稀裏嘩啦,淚怎麽都止不住。
她一落淚,靳釗言臉上的冷硬瞬間消失,他低歎一聲,無奈地摸了摸她的臉頰,伸手替她擦去了撲簌撲簌落下來的淚珠,“你別哭,我不是在吼你。”
“你還沒有吼我!我今天是跟著你看手術的,可你上了台之後看了我一眼嗎?我被骨鑿砸了腳你問都不問,還讓我下去重新取一個,你還怪韓晟韜,要不是人家給我藥,我現在腳腫得走都走不了了!”
忍了一天的委屈突然爆發,她也管不了什麽寬容大度,像個小孩子似的埋怨他的不細心,恨不得把心裏的不滿都一一細數出來,狠狠地數落他一頓。
“我看看。”
莊茶以為他會道歉,會內疚,會向她解釋他今天冷落她的原因,他的第一反應卻是蹲下身子,握著她的腳踝說:“我看看。”
他的手有點冰,握在她腳踝上涼涼的一片,莊茶低頭,就隻能看見他烏黑的發頂和他握在她腳踝上的骨節分明的大手,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撒不出來,賭氣地抽回腳丫子:“不用你看,馬後炮有什麽用!”
“怎麽不用看,光消腫怎麽行,那個骨鑿至少有五斤,從手術**砸下來,萬一傷到掌骨,很容易留下後遺症的,乖乖聽話,讓我看看。”
靳釗言還是這樣,鎮定自若得像是在麵對他的病人一樣,理智認真地分析著她的情況,全然沒有考慮她被五斤重的骨鑿砸中的時候有多疼,她被冷落在一邊一瘸一拐地去取新骨鑿的時候心裏有多難過。
他總是這樣,該理智的時候理智,不該理智的時候還是理智。
她不是他的病人,不需要他來分析什麽後遺症,她要的是他的安慰,是他的擁抱和道歉,不是他的專業分析。
“不用了,後遺症就後遺症吧,我不在乎。”
“你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好好聽話,把腳伸過來。”
靳釗言沒有起身,依舊蹲著,語氣也不見婉轉,還是命令式的,莊茶心裏越發難過,如果是別人的男朋友,這個時候最起碼應該哄一哄自己的女朋友,把自己冷落她的原因解釋一下,再來分析什麽後遺症不後遺症,他倒好,真把她當成病人了。
莊茶心裏涼涼的,原本還想著委屈地和他哭訴一番,現在被他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下來,想要撒嬌求安慰的心思也沒有了,冷著臉隻想和他冷戰。
見她沒有反應,靳釗言向前探了探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硬生生往前扯了一下,“別動!我看一下。”
他越是這樣,莊茶心裏越不舒服,更不乖乖配合了,他剛扯過去,她就狠狠地撤回來,靳釗言也不說話,一直沉默地在和她較勁,兩人就以這樣一種微妙詭異的姿勢拉拉扯扯了半天。
靳釗言的手勁一次比一次大,捏得莊茶腳踝生疼,最後她終於忍無可忍,拚盡全力抽回自己的腳踝,低聲吼了句:“靳釗言,你有完沒完!”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可能是因為她用的勁太大了,後坐力有點收不住,由於慣性,她的腳丫子狠狠地在他的左肩上踹了一腳。
那一腳踹得很重,因為她都能感覺到他上半身不受控製地後仰了一下,他雪白的襯衫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鞋印。
莊茶收了腳,有些手足無措。
對於有潔癖的靳釗言來說,她這樣的行為無疑是犯了他的忌諱,再說了,隻有別人蹲在他麵前的份兒,他什麽時候對別人這麽低三下四過,她不給他麵子也就罷了,還踹了他一腳,雖然是無意的,但是同樣傷了他的自尊。
就算小脾氣發作,但是莊茶頭腦還是清晰的,知道自己犯了錯,她不知道怎麽道歉,傻站著,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心中默念,不管他怎麽吼她,她都不能作聲了,他是個紳士,應該不會打她。
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莊茶靜靜地站著,靳釗言靜靜地蹲著,兩人之間的氣氛漸漸凝固,莊茶心跳得七上八下的,隻感覺呼吸不暢。
明明是她委屈在先,現在又變成她理虧了。
這樣微妙的沉默持續了幾分鍾之後,靳釗言終於開口說話了,他聲音沉穩平靜,並沒有太大的波動:“把腳給我。”
還好,他沒有發火。
莊茶也顧不上再耍小脾氣,乖乖地把腳丫子遞給他。
“先坐下,站著太累。”
靳釗言小心地替她脫掉了鞋襪,正仔細捧著她的腳丫子看,莊茶不知道他生沒生氣,也不敢亂說話,扭頭看了看四周,隻發現了身後的台階,也沒多思量,乖乖地坐下了。
台階上很冰,但還可以忍受,她捧著膝蓋坐著,聽話地配合著靳釗言。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腳背:“這兒疼嗎?”
莊茶搖了搖頭,等意識到他壓根就沒有抬頭看她時,趕緊回答道:“不疼。”
“那這樣呢?”靳釗言摸到了一根掌骨,略微使勁按了一下。
莊茶差點跳起來,連連大呼:“疼疼疼!”
“應該是傷到骨頭了,雖然不至於骨折,但具體情況還是得拍個片子看一下,骨頭周圍已經有了淤血。”
確認了她腳丫子的情況後,靳釗言替她穿好了鞋襪,終於站起身來直視著她說話。
他眼底一片深沉,像是結了一層薄冰,雖然不至於寒氣逼人,可絕對算不上溫暖,莊茶扁了扁嘴,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他一定覺得她是個無理取鬧、任性妄為的女孩子,一點都不懂得體諒寬容別人。
“起來吧,地上涼。”
靳釗言衝她伸出手,她乖乖地把手遞過去,由著他把自己拽起來。
不知道是起得太猛,還是地上太涼的緣故,她起來的一瞬間,胃裏立刻翻江倒海起來,她下意識地撲在他肩頭,埋著頭壓抑著喉間的作嘔感。
“怎麽了?不舒服?”
莊茶不敢說話,憋得淚都快出來了,隻敢搖搖頭回應他,剛才她就覺得胃裏不舒服,因為本來就心情鬱結,她還囫圇吞棗地吃了一大塊牛排,她胃不太好,肯定吃不消。
胃裏的翻騰還沒有停止,靳釗言捧著她的肩把她扳起來,想要看看她的臉色,問問情況,隻是沒想到,這一陣顛簸卻成了導火索。
莊茶忍了半天沒有忍住的作嘔感因為他這一下搖晃徹底爆發,她下意識地捂著嘴後退一步,隻是依舊遲了一步。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把還沒來得及消化的牛排吐在了靳釗言的胸前。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她雖然肚子不舒服,腦子也不太靈光了,可腦中還是條件反射般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她算是徹底把靳釗言惹毛了。
她被嚇到的第一反應就是哭,也不管自己這個模樣有多狼狽,嗚嗚咽咽的就開始哭:“我不是故意的,剛才踢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不舒服,我胃不好,不能吃太多肉,也不能吃太快……”
“難受還這麽能說。”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靳釗言壓根沒有聽,若無其事地走上前,衝她張開手,莊茶腦子秀逗,瞪大眼睛說了句:“你不要打我!”
靳釗言哭笑不得,一手從她胳膊底下穿過來摟住她的背,一手伸到她的腿彎處,一使勁,就把她打橫抱起來。
莊茶隻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反應過來時,已經躺進了他的懷裏,她的臉正對著被自己吐上去的那片汙漬。
即便如此,那點汙漬依舊沒有影響到靳釗言身上帶著的清新香氣,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止了哭,埋頭在他肩窩裏蹭了蹭,莫名覺得安心。
隻要靠在他懷裏,總能安下心來,什麽委屈慌亂,瞬間煙消雲散。
靳釗言抱著她從餐廳後門的小巷子一路穿到了地下停車場,路上不乏人帶著詫異的眼光打量著他們,靳釗言神色自若,並沒有什麽不適應,反倒是莊茶自己很不好意思,偷偷用手替他擋住了胸前的那片汙漬。
上了車,靳釗言擰開一瓶水遞給她:“先漱漱口,不然嘴裏不舒服。”
剛才她光顧著害怕了,現在聽他這麽一說,她才覺得嘴裏一股怪味兒,夠惡心的,趕緊把水接過來,專心漱口。
“先去我家吧,等你覺得舒服點了,我再送你回去。”
“嗯嗯。”莊茶一個勁兒狂點頭,就算不為她,她也總不能讓靳釗言這個模樣到處亂晃,起碼得讓他換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