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交接
一顆溫柔的良心不是一個大丈夫所該有的東西;一個人對話語、行動要那樣小心,以致使自己受到種種的束縛,不能像曆代的英雄豪傑所習慣的那樣為所欲為,這樣做準會使他貽笑萬世。
——《天路曆程》約翰.班揚
拿到死神賜下的令牌,梁小夏並未急著進入黑光塔,去尋找塞西斯指定的物品。
她理所當然地在第一區中住了下來,白天在整個城市中閑逛,與不相熟的靈魂熱絡地聊著天,在交流中印證所學知識,偶爾去找辛樓,談談她在政事上的困惑,或者在空**的遊樂場裏,和朋友一起玩耍散心。
“夏爾,你不著急嗎?“
米伊戈爾有些疑惑,他印象中的梁小夏是一個執行力非常強的人,很少會去拖拖踏踏地磨蹭時間。
“嗯,不急……“
梁小夏半低著頭,嘴角彎如弦月微笑,動作靈巧地將手下的粉色絹紗穿過細鐵絲,手指翻飛,很快一朵花瓣半開,栩栩如生的黃玫瑰便在她手指下誕生。
她將製作好的黃玫瑰又配上綠色的莖杆和綠葉,最後用小剪刀將鐵絲剪斷,這朵由無法再穿的舊衣服拚成的玫瑰花便正式在她手下生成。
“喏,給你的。“
梁小夏眨眨圓圓的綠眼睛,笑容幹淨陽光,不帶任何雜質,看得米伊戈爾微微晃眼。
米伊戈爾手執黃玫瑰,嫩黃的玫瑰花瓣上,還殘留她衣邊上的刺繡。使人一看便知道那是朵假花,他低頭輕嗅,卻還是能聞到淡淡的植物香味——那是她指尖的味道。
真奇怪,在一朵假花上,他居然體會到了生命的味道。從前他巨大的腳掌踩在玫瑰叢中,踩得花汁四濺,都未如此仔細地感受到過的花朵的芬芳味道。
梁小夏又做了好幾十朵玫瑰才停下來,提著一個大藤筐,裝著顏色或豔麗或清淡的玫瑰,心情愉悅地哼著小曲出門了。
米伊戈爾回頭又問鏡月:“這樣好嗎。讓她一個人天天到處亂跑?“
鏡月拿著一本純黑色封皮的書,坐在椅子上安靜閱讀。
他深色襯衣的胸口上,別著一支同樣出自梁小夏手的紫色玫瑰。
那朵玫瑰花苞和活的一樣。極為緩慢地在他深色的襯衣上綻放,從小小的骨朵變為半開的鮮花。
“夏爾少有迷茫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鏡月的眼睛未從書上移開,嘴角勾上了不易察覺的笑容:“另外。你不覺得她比過去更加可愛了嗎?“
可愛得都會勾著他的脖子撒嬌了呢,比她小時候還粘人。
鏡月回想到幾個小時前,一隻小手劃過他肩膀給他別上的玫瑰,背後柔軟的擠壓與耳邊甜甜的輕語,低低笑了笑,又翻了一頁。
“嘖。你倒是對自己有自信。“
米伊戈爾哼了一聲。他不太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梁小夏的確是在一天一天變化。
太多太多的女性英雄。隨著婚姻與衰老,緩慢喪失自己的美麗與熱情,執著與堅定,隻在雞毛蒜皮中變得愈加平凡。
並不是平凡的美麗便不是美麗,可與婚姻之前耀眼與鑽石般的光芒相比。那浸透憔悴疲憊的成熟之美,卻真實令人惋惜。
可梁小夏卻在變得更加年輕。更加充滿活力與熱情,日日都做一些小事情,使人感覺到她的體貼細心,卻不真的像年輕人一樣跳脫毛躁,反倒與辛樓日日相處,變得越來越像個女王。
幾種矛盾奇異的特質疊加在一起,讓米伊戈爾更加迷茫,並且迷失自己。
……
梁小夏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天天往老太婆我這裏跑,你倒是不嫌煩,怎麽不陪著你的伴侶去呢?“辛樓收了掃把,打開遊樂場大門,順手地放梁小夏進來:”你上次帶來的茶葉還挺好的,即使不能喝,聞著香味倒也令人放鬆。“
“今天我帶了更香的花來,陛下要比昨天更喜歡哦。“
從沒人能將“陛下“這樣的尊稱都叫得如此親昵,辛樓摸了摸梁小夏的腦袋,即使知道她是有些目的的,也感覺自己似乎越來越習慣她的親近了。
畢竟除了一成的目的外,她另外九成都是真實的心意,而真心從來最動人。
年輕的夏爾,已經學會了使用武力與計謀之外的力量去解決問題——率性自然的個人魅力。
“說吧,有什麽煩惱,我聽著。“
“啊呀,陛下看出來了?“梁小夏將假花都插進花瓶裏,雙耳垂下,露出苦惱的神色:”十三座黑光塔,我到底挑哪一個好…實在是沒法決定。“
和塞西斯打過兩次交道,梁小夏也能夠感覺到死神大人完全無法捉摸的性格,與細細體味起來,卻都別有深意的行事風格。
相對的,死神讓她去一個地方拿東西回來這種吩咐,有可能簡單地她真的一進去黑光塔上的世界就將東西找到了,也有可能又是一場絞盡腦汁,熬心熬力的戰鬥——各方麵綜合分析,梁小夏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不需要再經曆死神對精神的考驗,若塞西斯還想考驗她,那多半就是實力上的…或者更糟糕,梁小夏要去取的,是一件連死神都拿不到的東西。
所以,她才不會相信,十三座黑光塔會簡單得真和傳送陣一樣,站進去然後等待就完事,這個時候,選擇就很重要了。
辛樓想了一會兒,並不期待地問梁小夏:“十三座黑光塔裏麵,有沒有想辦法認識一兩個黑甲衛士?“
“嗯,有七座塔的黑甲衛士。我都熟識了,還有另外五座塔,黑甲隊長們和我關係也挺好,他們還帶我進塔裏參觀了一圈。隻剩一座塔,無論我怎麽去說話,他們都是不理我,也不讓我進去。“
梁小夏想要知道的,就是最後一座塔的情況。
聽她的敘述,辛樓吃了一驚,她本來以為梁小夏能和一兩個黑甲衛士搭上話就不錯了。卻未想到她居然能將黑光塔滲透到這程度。
黑甲衛士到底有多不近人情,第一區所有居民都領教過了。
“別告訴我,你憑著這幾朵小花兒。就能讓黑甲衛士綻放笑容了。“
辛樓懶得掩飾臉上的吃驚,更多卻是喜不自勝,如果新一代的精靈女王連個人魅力都強大如斯,精靈族的未來也更有希望。
“在守則以下,黑甲衛士還是人。隻要是人就會有情緒,有喜好和弱點,很多時候,玫瑰的確是要勝過刀劍的,它讓人心甘情願地投降。”
而梁小夏腦子裏裝得近百人名與個人信息,都是她這段時間最珍貴的收獲。
“嗬。你不用這麽暗示我,我還是認為,強大的武力才是精靈族能夠立身致勝的手段。同盟的友誼終歸不怎麽可靠……言歸正傳,我雖然在這裏已經住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可我對黑光塔的了解並不一定比你多,到底選哪一座塔,還是得你自己決定。”
說到這裏。辛樓站起身,打開自己的櫃子。從中拿出一個已經腐朽得不辨顏色的木箱,珍而重之地交給梁小夏:“我能夠幫你的,都在這個小箱子裏麵,希望你好好利用。”
木盒子上的鎖頭已經鏽死了,梁小夏輕輕一掰,鎖頭斷裂,露出裏麵的東西——一本厚厚的筆記,一塊菱形寶石鑰匙,還有一顆印著小錘圖案的石球。
“石球你應該認得,盒子裏這塊,是科維亞的精工左手,我曾經擁有三個遺物的一個,可惜另外兩個在我死後,並未由我保管,現在也不知散在何處了。那塊月白寶石印記,是開啟四大精靈族通向中央傳送陣的鑰匙,不過你也知道,既然西晶的傳送陣已經壞了,傳送出了偏差,其他三族的傳送陣,也不一定還能用…
…最後,那一本書,是我自己的筆記,沒事就翻翻看吧…”
辛樓並未對鑰匙或石球有什麽留戀,隻是懷念地看向老舊的筆記封皮,強迫將自己的視線收回。
梁小夏先翻開的,也是辛樓的筆記。
越看下去,越覺震驚。
其中記敘的,不僅僅有辛樓的戰鬥經驗,她在位時一些重大事件記錄,在筆記中,辛樓直言不諱地表示出她對曾經大規模屠殺人類的懺悔,洗劫暗精靈城市的得意與隱憂,用計謀陷害矮人族被地震活埋時的掙紮,在地獄逆境中絕望戰鬥時想要自殺的心境,以及對將同族活活做成神勇衛隊的痛苦與堅定…….
甚至在最後一本的末尾,還有辛樓以銀白血液手書的潦草遺言,字字刺眼地剖開她自己內心深處,總結一切懺悔與榮耀。
一本無論從內容,還是到情感都令人震撼的筆記,沒有任何驕傲或虛偽的修辭,成就與罪惡出現在同一張紙上,寫這本筆記的辛樓,如同冰冷的鋼刀一般切開她的心靈,將她最真實的一麵全數記錄了下來。
梁小夏是真佩服辛樓,如此勇敢地正視自己的醜惡與美麗,還能坦然將之交出去,讓另外的人去觀看評析。
毫無疑問,在三樣東西中,最寶貴的便是辛樓的筆記。
“這…這太貴重了…”
梁小夏想要拒絕,看到靜靜端坐,目光如炬的女王時,將後半句未脫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轉而站起身,鄭重地向辛樓鞠了一躬。
“陛下的恩情,我此生都不會忘記。”
這是屬於王與王之間的交接。
舊日的光輝已經消損,在黑暗的輪轉中,新的清月將再次升起,照耀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