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七章 好火乘風起

蓋樓迅速的又縮頭躲入城牆垛後,劇烈的撞擊聲再次出現。炸雷一樣的響聲和城牆的顫動,幾乎令蓋樓相信城牆要被砸垮了。

等聲響過去許久,蓋樓才敢起身探出頭去看。城牆還已然聳立著,隻是麵貌已經改變許多,尤其是甕城。牆上的垛口少去了一大片,城牆上的顏色也變成了鮮紅色。

上百名受傷的胡兵在慘叫著,淒慘的叫聲讓蓋樓的心急劇**著。

城內牆下的預備隊開始登上城牆,一些人躬身而行,一些人趴伏在血水中,一些人架拖著傷員下城。

被抬下城牆的傷員大多數都受了重傷,下城後被扔在牆邊沒人再去管,隻有少數輕傷者,還能得到城內大夫的治療。聽著重傷員垂死發出的慘嚎聲,蓋樓、破落汗的眼淚都流下來了。

二人不是在可憐那些快要死的人,而是他們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也受了重傷,命運隻怕也會跟城下那些痛苦哀嚎的些人一樣悲慘。蓋樓想,自己的兩個兒子還小,要是自己死了,不知道他們的娘能不能養活他們?

蓋樓心裏隻求孩子的娘不要太沒眼,改嫁給一個狠心的人,那樣子自己的孩子就有的苦頭吃了。

就在蓋樓完全沉寂在悲傷中時,他猛然被人拉倒。“你不要命了!漢狗的霹靂車又發射了!”破落汗的話還沒有說完,物體撞擊牆體的聲音、震動就再次出現。

一波、一波、一波……

河東軍的霹靂車發射了十輪,整個城牆哀嗥遍地,但蓋樓跟破落汗的運氣很好,兩人所在的垛牆一段,沒有被一顆泥彈擊中。

是的,泥彈。不是石彈!

雖然它們硬的更石彈有的一拚,但質地就是泥彈。

第十一輪打擊來到了,蓋樓、破落汗繼續抱頭躲在城垛下,自求多福。可這次的聲響不同於前麵那樣沉悶。而是象打破水缸發出的聲音清脆刺耳。

隨即蓋樓神色劇變,他鼻子聞到了一股濃濃的刺鼻味道,他起身就向甕城去看。就聽見甕城上有人在大喊:“是火油,是火油。漢狗要火攻,大家準備滅火!”

“火油?”蓋樓心裏頭一震,這要命的東西,這兩天準備的沙土果然用上了……

甕城上淒慘的喊叫聲已經響起。蓋樓忍不住伸出頭去看。隻見天空中幾個巨大的火球正向著城牆飛來。

巨大的火球落到甕城城牆上,頃刻間城牆便變成了一片火海。大火中的守軍嚎叫著撲打自己身上燃起的火焰,不過轉眼間就被升起的濃濃黑煙吞滅。

三裏外,祝彪著燃燒的西門甕城城牆,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諸位,你們看今天我軍能拿下龍城嗎?”

“大帥!屬下想不出有什麽方法能守住此城。但時間隻今天一日的話,未免太急了點。”

“今天是西風——”

祝彪與楊延彰說話時,攻城塔已經開始向前推進了。塔身前部的窗口一個個被推開,露出裏麵的一架架大黃弩、勁弩、連弩。

當整個甕城陷入一片火海中,攻城塔已經移到甕城前三百步了。一支支激射的弩箭給火海中的甕城再添了一勺油。

霹靂車前後進行了半個多時辰的投射,泥彈打遍了整個城牆,大火燒著了整個甕城。所有的角摟都燃起了熊熊烈火。連隱藏在暗處的藏兵洞,也遭遇了同樣的打擊。

如此密集的打擊,對城牆上的胡兵來說是致命的。蓋樓趴在牆垛後麵,身體緊貼著地麵,不敢挪動半分。離他趴伏的地方往左四十米處,城牆上一處角摟剛剛被火油彈擊中。

蓋樓終於明白為什麽大火燃燒的會如此厲害了。原來那一罐罐發著膻腥和香味的火油中,填充了好多草絨。一旦火油罐破碎,裏麵浸了油脂的草絨就全數散開。能將三五丈範圍都盡數覆蓋。怪不得甕城上準備的也有沙土,卻全然不管用。

蓋樓雖然看不見那些身上冒著火焰逃出角樓的人,但是他們的慘叫聲卻清晰的傳進他的耳中。隨風飄散開的濃煙裏,夾著刺鼻的焦糊味。蓋樓知道那是什麽味道,幹嘔著,早幾次的嘔吐已經把胃裏東西吐盡,現在就是黃膽水也沒剩下多少。

自己該怎麽辦?

蓋樓一遍遍問著自己。他不敢逃走。督戰的胡將會殺掉每一個怯戰逃避的人。上城牆前,自家千騎長也撂下了狠話,“敢有逃離者,殺無赦!”

可他也不想就這麽送了命。一想到可能會被活活的燒死,他就禁不住渾身發抖。這恐懼感甚至已超過了督戰胡將的威脅。

要小心,要小心!

蓋樓下定了決心,為了自己妻兒,必須活著回去。他要劃水了。

起了避戰的念頭後,蓋樓就一直在觀察督胡將的行動,因為劃水的時候不能被頭領們看到。無意間,他看見破落汗也在盯著督戰頭領看,心想,他是不是也跟自己有著同樣的想法?等會兒自己跑的時候要不要要叫上他?

先前大戰留下的戰馬屍體給漢軍帶來了足夠的馬油。這是種絕好的東西,火傷、痔瘡、刀傷、擦傷、化膿,皮膚過敏、凍傷、肩膀酸痛、神經痛、手腳冰冷,嘴唇、鼻腔、耳朵的爛傷,甚至是感冒,馬油都能起到一定的效果。尤其是刀傷,能預防再度發炎、起水泡,並幫助傷口愈合。

大量的馬油被製成火油時候,軍醫大夫就心疼的了不得。這些對於之前大戰中的傷兵恢複是有大益處的。

但製作火油又是必須的。

於是河東軍的霹靂車就有了用不完的彈丸,不間斷地向城牆投擲。有時在些要害地方還會特意的多加上幾枚火油彈,讓城牆上的拿些要害地方更持續的燃燒。

城下胡人的預備隊已經上來了好幾批人,但也隻是徒增傷亡而已。新上任的卑王現在已不敢再叫人上城了,留在甕城上的隻有少數幾個人監視著。胡人能做的隻有等待河東軍的攻城部隊上來,然後再殺上去與之肉搏。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馬背上的民族,胡人,尤其是留守在龍城大本營的胡人。他們真的不會守城。

霹靂車一個多小時的攻擊,在城牆一片火海之後,它們在盾車和盾牆的掩護下向前移動了五十步。

下麵,五十五輛霹靂車將向龍城內延伸射擊,今天可是西風緊!

損壞了的五輛霹靂車也正在抓緊時間修護、更換零部件。

攻城塔在步軍的掩護下,已經推進到距離甕城不到百步處了。他們已經越過了霹靂車陣。

“放箭!放箭!”甕城後,城牆上的胡將開始下令。那些勁弩。這個時候已經可以瞄準了目標,將弩箭射出了。

但是弩箭射出去又如何?就是射到了攻城塔上,也毫無用處。弩矢上浸染的火團,在高大的攻城塔上連最外層的淤泥都靠不幹,又如何引燃火花呢?杯水車薪,杯水車薪。

“咚!”一聲。一支大箭射到了蓋樓躲藏的城垛上。這是五石大黃弩射出的重箭,城垛的石頭都四分五裂,有幾塊擊都中了蓋樓的身體。蓋樓忍著痛,抱頭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河東軍的這一輪射擊過後,蓋樓才敢抬頭來查看自己的受傷部位,還好隻是大腿以及手臂上留下了幾處被飛石擦破的痕跡,雖然在流血。但並不嚴重。他從身上撕下幾塊布條,草草地包紮了一下傷口。

還沒有等他包紮完,河東軍的又一輪射擊到了。沉重的弩箭繼續射中蓋樓頭頂的垛牆,飛濺的碎石不僅再砸中了他更擊中了破落汗。蓋樓看見在他右側緊挨著趴著的破落汗身下流出了大量的血,口裏也發出了強忍的呻吟聲。

這個時候,即使近在咫尺,蓋樓卻也不敢上前去幫助破落汗。空中的弩矢如雨點般呼嘯飛散,重重的轟在城垛上。其間不斷響起被擊中人發出的慘叫聲。在這個時候,城上的所有人都趴在地上不敢亂動半分,就連督戰的百騎長、千騎長這時也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了。

蓋樓在心裏咒罵著自己百騎的百騎長。雖然那百騎長即使剛才不再盯著人,蓋樓也下不去城牆。但這個危險時刻,蓋樓隻能用咒罵來減輕自己的內心的壓力。

趁著河東軍大黃弩發射的間隙,蓋樓迅速起身拉起破落汗向一邊移去。城垛連中了兩次弩矢,搖搖欲墜。他是不敢再待下麵了。期間他也抬頭向城外望了望,看見河東軍的攻城塔離甕城都已經不到五十步了。

完了!漢狗就快登城了!蓋樓移了一下位置,再度僅僅趴在地上。

“破落汗!你傷到哪兒了?”蓋樓這時才有時間顧及破落汗傷勢。破落汗臉色已經發白,“我肩膀……”

一塊碎石擊中了破落汗肩胛。皮甲都穿了。

“你忍著點,等一會兒上人了,你就下去。”

破落汗再抬起頭一笑,蓋樓卻看見他的臉已成青白色。

“轟隆隆”響動聲還在繼續著,泥彈與火油的混編,持續的奏響在龍城內。

大火已經在城內升起,西風正烈,龍城裏的胡人會有一陣樂子的。

“反擊,反擊,射箭,射箭……”

不知什麽時候百騎長、千騎長再度回到了身後,在瘋狂的大叫著。

牆垛後的強弩手們頑強地射擊著,他們透過牆垛上狹小的射擊孔,胡亂地向外麵射著箭。至於能不能命中目標,能不能起到效果,就無心再去查看了。

蓋樓不是強弩手,但他手邊有弓箭,這時候也隻能站起了向外射,胡亂的射。殺聲是從甕城上傳來,他不敢伸頭出去看,因為攻城塔上河東軍神射手很多,也許有一支箭正在等著他露頭呢。

剛才他就親眼看見一位十夫長在頭上遮著一麵盾牌,想要爬到另一邊去,可他剛爬出幾步遠,就被一枝弩箭射中腰部,直接釘在牆麵上,慘嚎了半盞茶時間才死去。

“咚”一聲巨響從甕城處傳來。“啊!漢狗在撞門了!”一聲驚呼不知道從誰的口中響起。蓋樓心下一跳!

恐懼的情緒正慢慢握緊他的心。

甕城。

攻城塔將橋板放下,八百陷陣營當仁不讓的從一台台攻城塔上麵湧出。韓剛、韓猛提著獨腳銅人和雷公鏜踏上了城頭,他們兄弟信心十足。胡狗下了馬根本就對陷陣營造不成半點損害。

上千重甲步軍在城門外等待著,粗大的攻城槌一下一下的敲擊著甕城城門。而厚厚的包裹著鐵皮銅釘的城門。在一次次的重擊中慢慢的扭曲變形。

登上城牆的陷陣營、重甲步兵已和蜂擁而上的胡兵展開肉搏。腳下的牆麵滾燙滾燙的,鮮血灑在上麵,嗤嗤的蒸騰著焦糊臭味。

拿著彎刀長矛的胡兵根本不是陷陣營的對手,也不是身披二十五斤重甲的河東軍軍步兵對手。這些重甲步兵手中的釘錘、大刀打擊在胡兵的身上,那是非死即傷的,而胡兵的攻擊,則極少有能一擊致命。

“啪啪——嗒嗒——”

隨著井闌的臨近。箭弩成了河東軍又一項利器。而更多的河東步兵也抬著推著二十多輛雲梯車湧到了城牆下,雲梯依次搭扣在城頭,無數的河東軍蟻附而上……

長槍如密林一般阻擋在橋板口,鋒刀似山一般壓在城垛間。

胡人單體戰力不濟,人數卻占據著絕對的優勢。烏雲樣的箭雨甚至直接清洗城頭,連著他們自己人一塊洗滌。

如果祝彪不是早就防範著這個。登城的步甲全部披著重甲,隻是胡狗這樣的不分敵我亂射,就肯定死傷慘重。

一個胡兵倒下了,兩個胡兵從藏兵洞、城梯口湧上來。慘烈的殺伐聲響徹雲霄,刀光劍影、激血飛濺,戰場上鐵與血的碰撞在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詮釋。

“壓回去,壓回去。給本王壓回去——”

卑王呲目欲裂。竟然隻是一次進攻就打上了城頭。八九萬大胡勇士還是男兒嗎?

“大王……”身後一個金環胡將為難的叫一聲。

龍城火勢不小。二百多年時間都沒有經曆過城池攻守的龍城,從上層貴族到底層小民,早都忘了守城時自己該做些什麽防備了。

沒有一個人用淤泥覆蓋自家的屋頂,沒有一道真正意義上的防火隔離帶。胡將們都是想到了城頭的火油打擊,卻沒想到火油不僅可以扔到城頭,還可以扔到城內。

西風,祝彪算準的西風。熊熊大火就在龍城內燃燒起來了,至少上萬胡騎這時正在救火。

霹靂車在持續的射擊中不斷有損壞的。五十輛、四十五輛、四十輛……

祝彪沒有讓霹靂車陣停下,繼續射擊,繼續射擊。

他今天就是拿不下龍城,也要給城內的胡人一個最深刻的印象。

龍城裏的大火,不僅可以擾亂龍城,更能打亂胡人的預備軍。並且大火阻斷交通,也就阻斷胡人調兵的路徑。別看甕城的胡兵現在湧上來的這麽快。這麽猛,保不準下一刻下麵就沒兵了呢。

王宮中,一片混亂。

大閼氏登臨宮廷最高的樓閣,望著西城的火海。她臉色已經沒有了憤怒的陰寒,而隻是一片失措的驚慌。

龍城會失守!

這一刻她的心中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感受到了威脅。八九萬胡騎也攔不住這股驚慌的蔓延。

“母親!”烏翰斜不知道該怎麽辦。龍城驟然的混亂讓他不知所措。不過他倒記著一個人,一個提出來過繼而又被打入囚牢的人。

“屠耆,屠耆大人。母親,讓屠耆大人出來吧。將功折罪,將功贖罪!”

就像溺亡的人抓著了最後一根稻草。烏翰斜就抓著了屠耆。

再怎麽說屠耆也是左大都尉,就算打敗了仗,才能能力上言,大閼氏也不能否認屠耆的優秀。否則當初也不會再把屠耆從牢獄中提溜上來文化了。

“提屠耆——”命令從胡人中最尊貴的女人口中脫出。

……

甕城上廝殺在繼續。

這裏仿佛成了地獄的熔爐,無數鮮活的生命爭先恐後的掉落進去。韓剛望著如潮水般擠壓過來的胡兵,麵對這些似乎殺不盡的敵人,心裏麵也感到了一絲無奈。

一聲輕哼,韓剛身邊的一名陷陣營士兵右眼被對麵插過來的狼牙棒撩中。強烈的劇痛使的他目眥盡裂,反手一刀將那傷了自己的人砍倒在城牆上。

士兵退下去,後麵一名新的陷陣營士兵頂上他的位置。

韓剛的衣甲已被鮮血濕透,手上的獨腳銅人沾滿了腦漿和血。他的身上也挨了幾道傷口,但是死亡線上的博鬥,使他感覺不到身上疼痛。陷陣營士卒也有人倒下,並且不是一人。他們都盡了自己最後的力量。這樣的博殺,不僅在考驗人的體力、考驗人的博殺技能,更在考驗人的意誌,缺少其中任何一樣,就會被無情地淘汰去。

蓋樓眼中閃爍著凶光,手中的彎刀高高舉起。他恨透了眼前這個河東軍步兵,就他一個人殺了蓋樓百騎隊伍中的七八個人。連沒來得及下城療傷就被趕上甕城的破落汗都死在了他的手裏,蓋樓現在要為兄弟報仇,他要掏出這個漢軍軍官的心,看看它是不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