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決明本就對顧千仞的選擇持保留意見，覺得從醫術精進的角度看，並無大益，不過從醫德醫風來講，仍屬功勞一件，因此他並未反對。

可眼下，老友的擔心，令季決明憂心忡忡，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得意門生，在異國他鄉遭太多罪，便提議道：

“趕緊找個人過去將千仞換回來呢？再折騰下去，成什麽樣！”

“滬上第一批援外中醫醫生，名頭都讓千仞拿了，誰還願意去頂替吃苦？”顧老爺子的擔憂，不無道理。

這時，一直在一旁靜靜煮茶、斟茶的季長卿，突然開口。

“爸，顧叔，我去吧。我不需要名頭，身體底子也比千仞更好，沒問題的。”

聞言，顧老爺子趕緊擺手拒絕：

“不行不行！你新婚不久，怎麽可以兩地分居。”

“顧叔不必擔心，小童不是懂事麽？會理解的！您說對吧，爸？”

季長卿說這話時，語氣十分平穩，不帶任何情緒波瀾，但季決明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了濃濃的不滿。

季決明知道，季長卿並不喜歡這樁被安排的婚姻。可是，他給兒子安排的，是最合適的媳婦，出身中醫世家，在醫院藥劑科工作，知書達理、溫婉恬靜，再適合他家不過。即便季長卿有所不滿，也隻是針對包辦婚姻的包辦過程，這麽好的媳婦擺在這兒，他有何可挑？至於感情，那都是可以慢慢培養起來的。

按照剛才季長卿的思路，如果不讓他去，倒像是承認了自己挑選的兒媳婦不懂事一般。如果放他離開，夫妻倆會不會因為小別勝新婚，感情反而有所增進呢？

如是想著，季決明做了一個決定，那是在未來許多年裏，都令他後悔的決定。

“老顧，長卿說的有道理。咱兩家從不見外，讓長卿去換千仞回來，也不用擔心名頭的問題，是最合適的。替換工作的事，我去找衛生局說，你放心吧。”

向來一言九鼎的季決明開口，這事自然板上釘釘。

就這樣，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季家安排好了一切，送季長卿去到了摩洛哥，並接回顧千仞。

顧千仞在家休養了三個月，徹底養好身體後，便以工作需要為由，帶著援摩英雄的身份，回到了原單位。

季長卿則是懷揣著與新婚妻子口頭上的“離婚約定”，坦然離開了。踏出季家大門那一刻，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他覺得，那是自由的味道。

“小童，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可咱倆沒有感情，將你一輩子圈在這森嚴壓抑的季家，根本是受罪！你值得擁有真正的幸福，希望你能遇到真正喜歡的人。”

“謝謝您，季大哥！可瞞一時，瞞不了一世，咱們也不能永遠保持現在這個狀態啊！”

“現在提離婚，父親就算是礙於麵子，也肯定不會同意。等我援摩回來，便有一年多的緩衝時間，應該沒問題了。隻是，這一年多要辛苦你，你願意等嗎？”

“我願意，希望我們都能遇見真正對的人。也祝您此行順利，那邊條件艱苦，缺醫少藥，通訊不暢，您多保重！”

對新婚不久的妻子說出如此殘忍又可悲的話，著實與季長卿暖男的形象不符，然而，在她妻子童蕾眼中，這卻是尊重。

雖然他們已經結婚，但真的沒有愛戀的情感，最多是兄妹之情、同病相憐之誼。二人自結婚伊始，心照不宣，默契地分房睡。

直到後來不小心被季決明發現，然後在某次回門宴時，在兩家父母的督促以及灌酒下，他倆才意外發生了一次關係。可翌日清醒過來，彼此之間並沒有感情的飛躍，而是尷尬地說這隻是意外，回到季家後，繼續偷偷恢複分房。兩人都度日如年，隻盼能有一個重獲自由的機會。

如此，借季長卿的離開，用時間衝淡一切，待他凱旋之時，便是離婚之日，然後各尋各的幸福，的確是最好的決定。

隻可惜，他們都隻想到了美好的開頭，卻沒猜到意外的結局。季長卿沒想到自己會提前遇到那個對的人，童蕾也沒想到自己會意外發現那個不可舍棄之人。

……

季長卿第一次見到李艾芸，並不是在援摩總隊部。

那天，李艾芸原本要跟翻譯一起去總隊部迎季長卿，卻在剛下班時，遇到了一位急症病人來求醫，因不忍拒絕，她留下看診，翻譯獨自去接。

當季長卿聽說此事後，不但沒有被輕視的不悅，反而對這位素未謀麵的戰友，生出敬佩之情，因為他也堅信並秉承“患者至上”的理念。

翌日一早，在趕往針灸中心的途中，突遇汽車爆胎，導致季長卿到達分隊的時間晚了一小時。因此，當他抵達時，李艾芸已經開門接診。

季長卿匆匆放下行李，便直奔診室門口，想即刻開工上班，卻見到李艾芸正準備為一個腰肌勞損的摩洛哥婦人施針。

眼神冷靜專注、動作幹脆利落，臉上的笑容和清亮的聲音卻讓人如沐春風。

季長卿愣住了，有種被深深吸入、不能自拔的感覺，不由自主地站在門口，許久未動彈。

施針結束後，在病人的提醒下，李艾芸才注意到，門邊站著一位穿白大褂的同胞，他身姿挺拔、英俊瀟灑，一雙桃花眼最是動人。

李艾芸愣了足有三秒，才反應過來此人的身份，急忙驚喜地走過去。

“您是季醫生？抱歉，昨晚沒能去接您，今早也沒能去迎您，因為……”

“我都知道的，為了病人，你做得對，辛苦了。再說，我這麽大一個人，還怕會丟麽？你一句話，三個‘您’，我除了年齡虛長你兩歲，真心擔不起啊。”

季長卿的溫和，讓李艾芸覺得很舒服。聽他不僅沒有禮數上的責怪，甚至還帶著幽默，李艾芸便愈發放鬆，努努嘴，一本正經地回道：

“顧醫生那麽壯的人，不也‘丟’了？可能還是我不會照顧人，醫術也有限，他暴瘦幾十斤，太慘了。”

李艾芸此刻的真實與灑脫，與她剛才行醫時的冷靜自信，判若兩人，卻相得益彰。季長卿一掃連日奔波的疲憊，笑意漸深。

“老顧那麽大個人，照顧不好自己，不關你事！你獨自撐到現在，很辛苦吧？你好，正式自我介紹下，我叫季長卿，今天正式向你報到，以後將跟你一起，守護好咱們針灸中心！”

“嗯，好！”

李艾芸笑著應下。她的心，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