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說不出口

吳蔚抱起小朵,左手在她小巧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好,舅舅這就給你講。你這個小毛頭,真是淘氣!”小丫頭喜歡小紅帽的故事,吳蔚記得,這個故事他已經給小朵講過不下五遍了,可她仍然樂此不疲。

“從前,有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她成天戴著頂紅色的帽子,大家都叫她……”

“小紅帽!”小朵趕緊搶著說道。

“然後呢?”小丫頭已經把這故事能完整地講下來了,索性讓她給自己講。小朵煞有介事的把書攤到自己腿上,認真地給舅舅講起小紅帽的故事,把個吳蔚弄得忍俊不禁。

“小蔚回來了?”吳蔚一聽小堂叔的聲音,趕緊從炕上起來迎了出去。隻見父親和小堂叔兩個人一前一後,從門外走了進來。

“侄女兒啥前兒回來的?”小堂叔看吳霞正忙活著炒菜,問道。

“四叔,快進屋!這不小蔚回來了,我尋思著回來幫我媽整整飯。四叔,別走了,一起在這兒吃吧,菜這就好了!”吳霞快人快語,手裏的活兒都沒有停下。

“不了,你四嬸兒把飯都弄好了,我看見大哥,聽說小蔚回來了,過來看看。”小堂叔婉拒。

“你們一家都過來吃吧,飯弄了不少,夠吃的。小蔚輕易不回來,你們爺幾個好好嘮嘮!他爸,你去告訴老四家的,都一起過來吧!”母親打了個幫腔。

“不用了,嫂子!我自己在這兒吃就行,讓他們娘倆在家吃吧,反正都已經做好了!”小堂叔掏出手機撥了電話過去。

小堂叔叫吳開印,比吳蔚大了十來歲,正是幹事兒的好時候。吳開印在龍寧鄉馬堆集鎮財政所當所長。在鄉鎮來說,財政所長的位置極為重要,鏟得橫的或比較牛叉的,比副職說話算數。掌握一鎮財權的,哪個人都得給點麵子。

吳開印走進屋子,跟吳蔚一起坐到了沙發上。爺兒倆都在鄉鎮工作,有共同語言,說的都是鄉鎮那些事。吳蔚父親吳開明插不上嘴,坐在凳子上抽著煙,時不時地插上一兩句話。

“他爸,你出來一下。”堂屋裏還在忙活的母親隔著門簾喊了一嗓子。

吳開明應了一聲,端著茶缸走了出去。吳蔚一邊和小堂叔說著話,一邊仔細傾聽堂屋裏的動靜,父母說話的聲音很低,好像還起了爭執,語氣不那麽平和。吳蔚有心站起來,卻見吳開印一臉平靜,還在那兒說著鎮裏財政所的事,他又不好意思打斷,隻好心不在焉的應付,心卻飛到了堂屋。

這次回來,他感覺出了父母明顯的古怪,包括姐姐吳霞在內,跟平時不太一樣。

“小蔚,你不是駐村去了嗎?有啥收獲?”吳開印把話題轉移到了吳蔚駐村的事兒上。

“唉,別提了,四叔,你是不知道,這個蛇仙村那叫一個亂,我還想請四叔給我支支招兒呢。”一提到駐村的事,吳蔚興頭就起來了。

“怎麽?你說說看。”吳開印換了個坐姿,眉角輕挑,儼然一副“內家高手”的姿態。

“蛇仙村主要有張、馬兩個大姓,現任村書記是老馬家的一個女人。事情是這樣的……”吳蔚把事情的經過簡要地跟吳開印說了一遍。吳開錢時而皺眉,時而點頭。

“四叔,事情就是這樣。‘蛇仙穀’計劃要實施,就必須拿下馬家的人。要我看,這馬家表麵上是王小妮這女人掌權,實際上是那個馬土根說了算。‘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個理兒在農村也同樣適用。在蛇仙和更多的村,我看都是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再不就是誰錢多誰說了算。我也挺發愁的。‘蛇仙穀’要推下去,老馬家的事兒必須得解決,可要動了他們的‘奶酪’,他們不跟我拚命才怪呢。四叔,如果是你,你要怎麽做?”

吳開印眉頭緊鎖,嘴裏叼著一顆煙,一股淡淡的煙霧從鼻孔裏噴出,隨即咳嗽起來,像一台有些老舊的蒸汽機一般。吳蔚趕緊把茶幾上的水遞到吳開印的手裏,吳開印咳夠了,紅著麵孔喝了一口。

“這兩天感冒,嗓子老是發癢,咳個不停。”吳開印解釋了一句,又接著說道,“小蔚,你剛上班就遇到這麽棘手的事情,還真夠你折騰的。‘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拿下了馬土根,就等於拿下了馬氏家族。道理簡單,可真要操作起來,那就太難了!你說那偏兒頭,倒是個突破口。”

“偏兒頭是突破口,四叔,此話怎講?”吳蔚有些不解,追問道。

“大凡這種人都是講義氣的人,看看他有什麽短兒,摸著他的命門來一下子,估計效果會好一些。我想,這個馬土根現在應該怕很多東西。他不會放棄既得的利益。你要問我怎麽辦,這個我現在還真說不好。大凡這種事情,都有一個疙瘩係在那兒,有時候能解得開,有時候解不開。如果實在解不開,那就快刀斬亂麻,反而效果會更好。他們這種人,往往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可以給他們製造點犯大錯的機會,再下狠手整治。”

吳開印的話在吳蔚的頭腦裏盤旋,一時之間他也摸不清小堂叔話裏到底是什麽意思。看他一臉的迷惑不解,吳開印輕聲笑道,“叔跟你說這些話,也是從我的領導那裏聽來的。我那領導是龍寧的常委,說話辦事特有水平。你仔細琢磨琢磨,說不定就找到辦法了呢。”

“你們爺兒倆別嘮了!小蔚,讓你四叔趕緊吃飯來吧。倒上點酒,咱家還有兩瓶好酒呢,咱喝了。”父親吳開明提著兩瓶酒進屋,放到了餐桌上,見吳蔚正看著他,父親的目光躲閃了一下,臉上有些不自然。

吳蔚也沒在意,起身伸手坐了個“請”的手勢,讓吳開印跟父親坐到了一起,“四叔,這酒喝多了可是挺難受的。古代人管這酒叫‘狂藥’,‘狂藥使人多咎’,這話說得好!我在四道溝的時候,喝過幾次大酒,每次都出點狀況,事後總覺得特別丟人!”

吳開印大笑著說:“喝大酒出狀況那很正常。在酒桌兒上,如果你不喝盡興,那才是丟人呢。事後丟人總比把人丟在酒桌上要強。現在就是以酒會友。你不喝酒,總有一種被邊緣化的感覺。來,今兒沒外人,咱們爺幾個沒說的,能喝多少是多少,不帶拉假的!”

“老四,你勸著你大哥點兒,他也得少喝了,血壓都高了。”母親端著一盤菜進來,把菜放到桌兒上以後,撩起圍裙擦了擦手,說道。

“他媽,今兒你就別管了。你和霞兒一塊坐這兒吧,又沒外人,菜整好了就一起吃。”吳開明的聲音特別低沉,不知為什麽,吳蔚竟然聽出了悲傷的味道。

“姥爺,還有我呢。我要喝桃汁!”小朵嘰哩骨碌地從炕上爬下來,這小丫頭剛才看書看得入迷,一時之間竟忘了過來搗亂。

“謔!什麽時候能忘了我寶貝外孫女,快坐姥爺邊兒上,姥爺的酒歸你倒了!”吳開明笑言。吳蔚看小朵一臉童真的明媚,也笑了。

“爸,我哥什麽時候回來?打電話了嗎?我姐夫怎麽沒過來?”

“你哥呀,說是得年後呢。你哥和你嫂子事兒多,工作也忙,騰不出時間來。你姐夫被村裏人請去宰豬了。”吳開明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一直躲閃著,弄得吳蔚心裏很是不舒服。

“霞兒,你也過來吃飯吧,看著點小朵。這孩子,吃進去的還沒掉的多。”母親把小朵抱到懷裏,拿起勺子想喂她。小朵扭動著小小的身子,從姥姥的身上出溜下來,手極快地端起碗,手裏還拿著勺子,嘻嘻笑著跑到了沙發上。

母親急忙追了過去,邊追邊嘮叨,“哎喲,小朵,沙發可不是吃飯的地兒。看看四姥爺和舅舅笑話你了,快點兒,坐到座位上來吃。”

“我不要姥姥喂!我要自己吃!”小朵端著她專屬的不鏽鋼真空碗,說道。

“媽,你別管她,她自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過了飯時,餓了也不給她吃。早就跟你說過了!古朵,立刻,馬上,到這兒來吃飯!”這小朵還真聽媽媽的話,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撅著小嘴,一步步挪了過來。

這一切看在眼裏,吳蔚心裏突然覺得滿滿的。這些都是他的家人,哪怕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能讓他感覺到溫暖的幸福。

吳蔚端起杯子,兩位長輩在座,他得敬這杯酒。他剛要說話,卻被父親製止了。吳蔚端著杯子,怔在那裏,這種情況可是極少見的。

隻見父親歎了一口氣,扭頭對母親說道,“他媽,霞兒說的對,早說比晚說好,這事兒是應該是小蔚知道了。咱們再瞞下去,就是對不起小蔚了!”

吳蔚的頭隻覺得“轟”地一下子炸開了,血管裏的血四處亂竄,他的手輕輕地抖了一下,隨即笑道:“爸,媽,什麽事兒整得這麽神秘,還‘早說比晚說好’,還又‘對不起’我?”

母親長歎了一聲,淚兒早已落了下來,習慣性地撩起衣襟,在眼睛上擦拭著,“他爸,你說吧。我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