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問政

現場的觀眾,一共四類人,社區代表、環衛工人、攤販代表、出租車司機。這四類人,對城建工作最熟悉,特別是後三類人,也是最容易出意見的三類人群。

寧建成坐在主持人對麵,一開始回答主持人的問題,還算得心應手,因為這些都是經過悉心準備的,也就是說有標準答案的。寧建成也下了一些功夫。但對坐在下麵當觀眾的眾人來說,表演的痕跡太明顯。

到了自由提問的環節,一個環衛工人先站了起來,問的問題很簡單,什麽時候漲工資?能不能上養老保險?

寧建成的汗馬上流了下來。這位大姐,年齡有五十歲左右,臉上盡是歲月的沉澱,一看就知道是進城來的農民工。

環衛工這種活,城裏人根本不願意幹。隨著城市管理細化,需要的人也越來越多,環衛部門沒有辦法,隻好從農民工中招了不少臨時工。就是這個群體,是環衛工的主體。

他們沒有三險一金,工資則按當地最低工資標準每人每月900元。

這位大姐一提出這個問題,現場一片沉寂。看著寧建成尷尬的表情,吳蔚的心不由沉重起來。

這個問題,要是由他來回答,他能回答出來嗎?

這些農民工們,拿的是最低工資,幹的卻是最髒最累的活兒。他看到過身材瘦弱的農村婦女,把一大袋垃圾吃力地搬到垃圾車上;還看到過一個滿臉黢黑的中年漢子,手被碎玻璃紮得血流滿地……

“這個問題……不是……呃……不是城建一個部門能解決了的。我們會向上級反應,如果上麵有了政策,我們會貫徹執行的。”寧建成的回答,也隻能如此吧。如果換作是自己,吳蔚相信,他也會是這樣的回答。

那位大姐明顯對這個答案不滿意,臉上一副“早知道是這樣”的表情,無奈地坐了下來。

一位穿著很幹淨利索的老人站了起來,接過話筒,問道:“寧局長,我是新聞裏小區的一名住戶。新聞裏小區西側的那條斷頭路,修了挖挖了修,什麽時候能修好?”

“這個嗎……呃……新聞裏是哪個區的?”

那老者撇撇嘴,“是清武區的,就在清武區最西邊。”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會要求清武區盡快解決!這種市政工程,也不是我們一家說了算,您也知道,地下的管道很多,我們可以管的了由我們負責的市政工程,但像供水管線、通訊光纜等就不是我們能負責的了,希望您能理解。我們會加強協調溝通,盡量做到群眾滿意!”

老者並沒有坐下,而是接著說道:“我建議城建部門在路中間安個大拉鎖,想修了把拉鎖拉開,修完以後再拉上,省得我們整天繞行紅旗路!”

“轟——”現場一片轟笑聲。寧建成的一臉一片通紅,看上去有些手足無措。

整個錄製過程花費了三個小時,後麵的現場提問越來越無法收拾,到最後現場的群眾竟然一起聲討起寧建成,弄得寧建成十分狼狽。

錄製結束以後,吳蔚的情緒十分低落,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如果第一期搞成這個樣子,哪個局還敢錄製第二期?寧建成在這些市直單位一把手中,算個人物,他尚且弄成這個樣子,其他單位更不敢接這個活兒了。

可是事情走到這一步,還得硬著頭皮走下去。

曹曉薇也是憂心忡忡的,對吳蔚說道:“效果不太好。吳書記,看來,我們還是沒有組織好。有些代表本來都是定好的,怎麽會突然出現這麽多的陌生麵孔?”

“其實,這樣的效果才是最真實的。隻不過,恐怕市委不會答應。”吳蔚淡淡地說道。

作為這樣的節目類型,喬君夢肯定要過目,不用吳蔚去送審,曹曉薇也要親自拿過去。這件事情是他提出來的,結果搞成這個樣子,做成一件事情,怎麽這麽難呢?

寧建成蔫著蔫腦地來到吳蔚的辦公室,上來就自我批評,“吳書記,我給你丟人了!真沒想到,群眾提的問題這麽尖銳,我根本沒有招架之力啊。”

吳蔚笑笑,說道,“其實,還是咱們的工作沒有做到家。幹群關係有些緊張啊!”

“這片子,不管怎麽剪,恐怕也不行。還是不要播了。我那個形象,播出去太對不起觀眾了。”

“放心吧,還得經過一輪輪審查呢。過去了,就是認可了,過不去,稱了你的心。我不是讓你為難的。”

“我們的工作沒做好!下一年,我們一定改進工作方式方法,再上這個節目的時候……”

聽著寧建成諸多的憧憬,吳蔚覺得有些悲涼。這個節目,不用說請各位常委審片,他這兒都過不去,還有什麽臉麵拿出去?

多年來,吳蔚已經養成了做總結的習慣。他從電視台要過來一份備份的帶子,從頭到尾又把沒有經過剪輯的片子看了一遍,有些關鍵環節,反複看了幾遍。

等到全部看完,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

吳蔚在日記本上寫了一段話:這次問政,有以下幾個問題:第一,準備不充分,沒有考慮到群眾會提哪些問題。雖然人員來得很全麵,但還是有不少群體沒有考慮到,比如環衛工人中的農民工。他們是這個城市環境的建設者,考慮他們的問題,也是考慮城市將來的問題。第二,有些問題思考不深入,流於表麵。當然,這是體製方麵的深入思考。例如,城管執法,雖然也是城建最重要的問題之一,但並不是城建局一個單位能抓得起來的。執法主體不同,是不是有聯合執法的必要?第三,幹部的整個知識結構還不夠優化。比如,最低工資、養老保險等等,看似與城建工作無關,卻是工人最關心的問題。

合上日記本,吳蔚揉了揉有些發漲的眼睛,才覺得饑腸轆轆的。喝了口水,收拾東西,回去得煮些吃的。

張岩見門終於打開了,趕緊過來接過他的包,說要送他回家。吳蔚說道:“不用,我自己溜達回去吧。又不遠,你趕緊回去休息吧。以後如果我不告訴,到點兒你就下班。”

“那可不行。我開車呢,送您回去吧。外麵起風了,雪又下得挺大。”

“又下雪了?”

“是啊,今年第三場雪了吧。挺大的。”

到了外麵,才發現白茫茫一片,風夾著雪花,直直打在人的身上,這才感覺到絲絲的涼意。溫暖房間裏儲存起來的熱量,快速散發開來。

“你也不要回去了。就在單位住吧,雪下得這麽大,路又滑,你去吧,我溜達溜達。”

張岩見吳蔚執意不肯上車,便跟在他的身後,陪著他一直走到小區門口。吳蔚攆了他幾次,張岩隻是默默地跟在身後。吳蔚不忍,讓他跟他一起上樓,就不要回去了。

“那我在樓下買些菜吧。”張岩笑道。

“你也沒吃呢?你看你,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不回去,家裏人不著急啊?”

“我也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吳蔚愕然。他好像記得,張岩已經結婚了,聽說媳婦兒還很漂亮,怎麽就一個吃飽全家不餓了?

“我媳婦兒跟我離婚了!前些日子剛辦的手續。”張岩淡淡地說道。

“什麽?!”吳蔚訝異道,“離婚?為什麽?”

“她那個人,小資情調,嫌我不會哄她。她就想我每時每刻都想著她,這怎麽辦得到嗎。我是男人,事情又多,哪天哪個時刻忘了打電話,肯定就會耍一通,把我治得一點脾氣也沒有。”

婚姻的事情,任誰也沒轍,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遇到了難纏的,斷然也是一點轍也沒有。

見張岩熟練地開火做飯,吳蔚抱著胳膊,站在餐廳旁,“這女人哪,得靠哄的。還想找嗎?看到好的了,幫你介紹一個。”

“先這樣吧,一個人挺好的。如果以後有緣,再找一個就是了。我現在,特別解脫。”

張岩在吳蔚麵前,相當放鬆,吳蔚隻比他大個四五歲,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吳蔚在張岩看來,儼然就是個大哥。但在工作中,張岩卻不敢馬虎,吳蔚的嚴厲也是出了名的,他也沒少挨吳蔚的批評。

後來他發現,吳蔚越是批評誰,那就越在乎誰。他和邢初五被批評的次數更多,而對其他人,吳蔚總是客客氣氣的,好像一點脾氣也沒有。

煮了一些粥,又弄了兩個小涼菜,張岩也不客氣,稀裏呼嚕地喝了兩大碗粥,抹抹嘴,又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下去洗好。

吳蔚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張岩穿衣服,看那意思想走,吳蔚道:“外麵雪下得這麽大,還是不要走了。這裏又不是沒地方。”

“您就一張床,我還是走吧。”張岩笑道。雖然吳蔚待人很和氣,可讓他這個秘書跟領導躺一張**去,他還做不出來。

“這不是有沙發嗎,湊合一宿,回去太冷了。”吳蔚起身去給他拿被子。張岩也不客氣,睡就睡,領導也是人,怕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