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旗官們倒是支持趙崢的建議,但具體施行的時候,卻在那些逆來順受的漁民身上碰了釘子。
聽說這些怪模怪樣的官軍要去島上瞧瞧,他們個頂個縮著脖子一言不發,任憑官軍怎麽嗬斥也不肯乖乖就範。
趙崢見狀,隨口扯謊道:“實不相瞞,我等是大唐皇帝派往西天的使者,昨夜在據此四十裏外宿營,不想卻被那湖中的怪物偷襲,死傷無數官軍才將那怪物殺了,如今……”
“殺了?!”
“真的假的?!”
漁民聽說那怪物被除掉了,頓時**起來。
有個年輕的更是蹭一下跳起來,大聲質疑道:“這怎麽可能,那怪物強……”
“蹲下!”
被巡丁厲聲嗬斥,他這才想起自己當前的處境,忙又抱著頭蹲回了地上。
“怎麽不可能?”
趙崢反問:“當年我大唐不過派了幾個和尚,就趕走了那靈感大王,如今護衛使節的大軍足有數千之眾,滅掉那怪物又有何難?”
聽他拿唐僧師徒舉例,漁民們麵麵相覷、將信將疑。
“直娘賊!”
劉鍇在一旁罵道:“我們昨夜死傷無數,連千戶大人都斷了一條手,這難道還能是假的不成?!”
陶明德適時展示出斷臂,同時又提出了一個重要的佐證:“你們見過哪個打家劫舍的賊人,似我等這樣統一置裝,還用的都是好料子?”
這個理由顯然戳中了漁民們的心坎。
他們不由偷眼打量了眾官軍,尤其是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
這時那老漢噗通跪地磕頭道:“原來是大唐來的天軍,怪不得如此威武不凡!小老兒先前有眼不識天軍,還請諸位大唐來的官爺……”
他這一張嘴就停不下了,馬屁足足拍了有一籮筐。
趙崢冷眼旁觀,瞧出他多半並未全信。
隻是這老漢知道船上的漁民們秉性單純,最後多半什麽都瞞不住,與其等他們被動招供,還不如自己主動站出來吹捧‘大唐天軍’,盡量爭取個好結果。
說服了漁民之後,陶明德命一名總旗和四名小旗,帶著了兩條小船留守岸邊,以防不測。
餘者分乘大小船隻,向著通天河深處進發。
路上陶明德又差人專門記錄了,沿途經過島嶼地形,畫了一張簡單的海圖。
約莫半個時辰後,官軍終於抵達了一處方圓數裏的大島。
島雖大,人卻少。
即便把這船上的十幾個漁民算在內,居民也不過才堪堪破百,村名叫做‘三家村’,島也叫做‘三家島’。
據說最早,是有三戶外姓人家在陳家莊受了排擠,一賭氣移居到了這座島上。
不過雙方離得遠了,關係卻反倒緩和了,幾十年來通婚不斷,幾乎家家都在陳家莊有親戚。
官軍一到島上,就開始分別盤問這裏的村民,結果足足問了半日,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同小異。
此地確實是通天河,西遊記裏的那個通天河!
但這個事實,還是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故事裏寫的東西,怎麽就突然化為現實了?!
陶明德顯然也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大中午也顧不得埋鍋造飯,直接召集錦衣衛們議事。
而一上來,他就先看向了趙崢。
“趙生員,你怎麽看?”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趙崢其實正在琢磨先前看過的邸報。
當時瞧那邸報上說‘近些年北地亂象頻發,朝廷為安定地方,急需擴充個中好手’,趙崢還沒太多的感觸。
如今親眼看到話本小說裏的通天河,憑空出現在真定府境內,他對這所謂的‘亂象頻生’才總算是有了實感。
也難怪張相爺一意孤行想要招安化形大妖。
“趙崢?”“啊!”
直到陶明德第二次喚他,趙崢才驚醒過來。
定了定神,他沉聲道:“生員以為,眼下最要緊的,是立刻派人去對岸瞧瞧,看對岸到底是行唐縣,還是……”
嘶~
陶明德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一個通天河的水怪就毀了大半個真定府,若是整個車遲國、乃至半個西牛賀洲的怪物都跑到了大明境內,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想到這裏,他再顧不得開什麽臨時會議,直接竄將起來催促道:“快把那老船家喊來,咱們這就去對岸瞧瞧!”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三家村的漁船再度起航。
這次足足用了將近兩個時辰,才終於到了對岸——這河肯定沒有書中宣揚的八百裏寬,但八十裏是打不住的。
當時天色都已經暗下來了。
船剛停在岸邊,陶明德就跳進了水裏,趟著汙泥衝到對岸。
即便通過周遭地形確認了,這裏就是真定府和行唐縣交界處時,他仍是不放心。
直到沿著官道旁尋見行唐縣的界碑,陶千戶這才終於長出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用僅剩的右手撫摸著界碑,喃喃道:“天佑我大明、天佑我大明啊。”
接下來眾人又在界碑前開了個小會。
如果以這片水域就是通天河,或者通天河的一部分作為前提,眼前急需弄清楚的,一是它從西到東有多長,源頭在何處;二是這河裏還有沒有別的怪物。
前者真定府可以派人去上下遊調查,後者卻怕是力有未逮——這畢竟不是在陸地上,隻要怪物藏在水底不露頭,任你怎麽搜索也未必能查出蛛絲馬跡。
至少憑真定府現在的力量,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於是最終決定,由劉鍇帶幾個人去行唐縣說明情況,然後請行唐縣令盡快通報朝廷,請朝廷派兵支援——即便沒有別的水怪,單隻是神話傳說入侵大明國土,就值得上麵派人徹查了。
剩下的人則坐船原路返回,向府衙通報這裏的情況,並酌情派人往上下遊,探明這通天河的水域麵積。
返程前,陶千戶又再三叮囑,讓隨行的官兵嚴守通天河和三家村的秘密。
中途路過三家島時,他更是留下了一半的旗官和絕大多數的巡丁,要求他們暫時封鎖三家村。
就算村裏斷了糧,必須出來打漁,也要有官兵在船上監管,嚴禁村民私自和外麵接觸。
一路無話。
等陶千戶帶著剩餘人馬回到真定府的時候,都已經是後半夜了。
陶千戶自去尋錢穀通判許知行稟報。
餘者皆是人困馬乏,簡單洗漱之後,又在巡檢司吃了頓夜宵,便各自做了鳥獸散。
趙崢騎著驢摸黑回到大柳樹巷,見這邊兒房屋院落果然齊整,心下頓時放鬆下來。
在巷子口下了驢,牽著韁繩走到自家門外,正打算叫門,忽然發現隔壁關家門前亮著蘑菇,細一瞧,旁邊赫然還豎著杆招魂幡。
這是怎麽回事?!
趙崢的腦袋嗡一下子就大了,關成德無父無母,家中就隻有他孤零零一個人,這招魂幡豈不就意味著關成德死了?!
怎麽可能?!
當時明明已經沒有危險了,何況自己還把護身符還給了他!
趙崢下意識鬆開韁繩,飛也似的衝進了關家。
一進門,就見院子裏處處掛白,正中間堂屋裏擺著棺材,上麵還有個大大‘奠’字!
“這、這……”
趙崢腳下發軟,走到門前,忍不住伸手去扶門板。
“誰?”
裏麵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
趙崢正回憶到底在哪兒聽過這聲音,就見個披麻戴孝的婦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看到門前的趙崢,婦人先是一愣,繼而盈盈道了個萬福:“原來是恩公當麵。”
而看清楚這婦人的模樣,趙崢也吃了一驚,下意識脫口道:“高夫人,你怎麽會在這裏?!”
說著,目光就不自覺的往下滑落,但見那一身素袍雖裹的嚴實,卻依舊難掩山峽之險峻。
等趙崢驚覺此舉不妥,再想掩飾卻有些晚了,隻好順勢低頭抱拳道:“趙崢不知夫人在此,唐突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