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因為今天不用查案,趙崢沒想在衙門裏久留,無奈昨夜那回魂酒後勁太大,所以劉燁等人離開之後,他就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在姚儀的值房裏睡了半日。

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午後了。

趙崢牽著驢出了巡察司,正琢磨著是回家吃飯,還是在路上隨便填補些,不想斜下裏突然衝出個人來,二話不說對著他納頭就拜,直在青石板上磕的砰砰作響。

“你是……”

趙崢吃了一驚,等那人磕完抬起頭,這才發現原來是韓舉人的書童,於是改口道:“你什麽時候被放出來的?”

“今天上午結了案,小人就被放出來了。”

那人說著,又跪在地上拱手道:“多謝青天大老爺為小人洗刷冤屈,大恩大德小人這輩子沒齒難忘!”

說實話,聽了這話趙崢並不覺得高興。

這也太草率了吧?

他雖然對自己的推論頗有信心,但也不敢百分百斷定真相就是如此。

換成是他主理此案,肯定會先派人去韓舉人的家鄉,查清楚那件裙子的來曆,順帶打探一下有沒有其它人證物證,然後再決定要不要結案放人。

唉~

顯然魏千戶想要的並不是真相,而是一個能說的過去的答案。

趙崢暗暗搖頭,天地異變改變了很多事情,但卻沒能改變官場習氣。

他伸手將這書童扶起,溫言道:“我不過是盡了錦衣衛應盡的職責而已,用不著這般大禮。”

“老爺真是太謙虛了!”

那書童見趙崢麵色和藹,猶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道:“其實小人除了拜謝老爺,還有、還有一事相求。”

說著,就又要下跪。

趙崢隨手扯住他:“什麽事,你先說說看。”

“小人與韓舉人畢竟主仆一場,所以希望能將他的屍首帶回家鄉安葬……”

“巡察司不讓認屍?”

“這倒不是,主要是小人身上的盤纏有限,衙門裏又說需得韓舉人的親屬出麵,才能領回他的財貨——小人倒不敢惦記那些財貨,就想著能不能、能不能讓房東把租金退了。”

書童說著,對趙崢露出乞求討好之色。

那韓舉人家中隻他孤苦一人,怎麽可能有什麽親屬來領遺物?這分明是衙門裏有人想吃絕戶。

不過這也符合朝廷法規,就算是趙崢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他想了想,搖頭道:“那房東也是遭了無妄之災,若退了租金,再找不到新租客,豈不白白承擔損失?”

說著,他摸出錢袋翻了翻,發現身上約莫有二十幾兩現銀,便取了二十兩左右遞給那書童:“你能念著這一路的主仆情誼也算難得,這二十兩拿去做你們回鄉的路費吧。”

那書童卻不敢接,誠惶誠恐道:“這、這如何使得?怎敢讓老爺破費?!”

“廢什麽話,本官給你,你隻管收著就是!”

趙崢硬是塞給了他,直把這書童激動的語無倫次,急忙又翻身跪倒連連磕頭,連呼‘青天大老爺’。

趙崢這回倒是沒有阻止他,而是直接翻身上驢揚長而去。

那書童又對著他離開的方向連連叩首,直到一人一驢消失在轉角,這才爬起來湊到守門的旗官跟前,小心打聽了趙崢名姓籍貫,也好在老家立個長生牌位。

且不提那書童如何去認領屍首。

卻說趙崢半路覺得腹中饑餓,於是隨便找了個蒼蠅館子吃了七大碗臊子麵,然後沿途又買了不少糕點,準備帶回去讓家人們嚐嚐鮮。

這期間,他又聽了不少關於那些和尚的傳聞。

說什麽的都有,有說那八個和尚其實邪神教徒假扮的,目的是哄騙別人入教,學他們那些害人的邪法。還有說其實進城一共十八個和尚,八個在明、十個在暗,如今明的被朝廷拿了,暗的隻怕要鬧個天翻地覆才肯罷休——這數字該不會是從十八羅漢上推斷出來的吧?

而更多的人,則在好奇‘和尚’到底是做什麽的。

百餘年的時間,早已經讓普通人對和尚的印象變得模糊——即便有印象,那也是從西遊記之類的故事裏聽來的。

但西遊記裏的和尚五花八門幹什麽的都有,偷袈裟的、當苦力的、妖怪變的,卻很少有記敘和尚到底是做什麽的,與普通人之間又有什麽關聯——若說是專門降妖伏魔的吧,最能代表和尚的唐僧偏又沒這個本事。

這或許也是那八個和尚,選擇直接跑來京城一鳴驚人的原因。

別的不說,至少名聲是打響了。

可惜不是什麽好名聲,從來沒接觸過佛教的人,頭一次聽說這種不事生產,隻靠乞討捐贈過活,還要別人信他敬他畏他的存在,印象自然好不到哪去。

提著糕點回到張家別院,還不等下驢呢,就見春燕慌裏慌張的迎上前道:“爺,不好了、不好……”

說到半截,見馬夫出現在不遠處,忙改口道:“張老爺剛剛派人送信來,說是不日就要進京履新了!”

嘖~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等聽了這個消息,還是讓趙崢有些措手不及。

“慌什麽。”

他斜了春燕一眼:“咱們不是已經準備要搬出去了嗎?來人說了準日子沒?”

“這、這我還沒來得及打聽。”

“人呢?”

“方才好像還在客廳……”

趙崢聽了,就準備去客廳找來人仔細問問,看張額圖是月中就要來,還是月末才會來京城。

如果是月中,那這三進大宅也別看了,盡快買個二進的宅子搬家才是正理。

若是能拖到月底,就還有時間找個合適的三進大宅。

一邊盤算著,他一邊轉到了前院客廳,就見那廊下正有個中年人負手而立。

因見其人生的雄壯威武,衣著打扮雖不華麗,卻也透著幹練利落,趙崢尋思著多半是張額圖的親信族人,說不定還有官職在身。

因此也沒敢怠慢,恭敬的上前一禮道:“敢問尊駕可是張指揮遣來報信的?”

不想那人斜了趙崢一眼,突然抬手向他麵門推來。

這人怎麽還動上手了?

趙崢莫名其妙,下意識想要退避閃躲,誰知剛退了半步,那骨節粗大的手掌忽然間膨脹了無數倍,如同一座五指山般壓了過來!

根本容不得趙崢再有動作,那巨手五指一攏就將他攥在心裏,仿佛血肉磨盤般,從頭到尾碾壓著他每一寸肌肉骨骼。

趙崢被迫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甚至動用了‘戰吼’恢複狀態,但卻還是難以抵擋那巨掌,漸漸被擠壓的呼吸停滯、七竅流血,再然後胸腔骨斷筋折,五髒六腑都仿佛被擠成了壓縮餅幹!

到後來,趙崢口中吐出來的已經不是血了,而是被壓成了肉泥的內髒!

即便如此,他仍舊竭盡所能的抵抗著,直到被窒息奪去身上最後一絲力量。

“不錯,是個好苗子。”

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稱讚,旋即趙崢身邊景象驟然一變,那巨掌消弭無蹤,他的身體也全須全尾沒有半點損傷,隻是前心後背都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對於這種變化,趙崢卻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加倍恭敬的深施了一禮:“敢問前輩尊號。”

雖然一開始鬧了誤會,但在方才看到那傾軋過來的巨掌時,他就已經明白眼前的中年人,絕非什麽張額圖派來的使者,而是被自己放出的消息,吸引來的巨鱷!

當然了,方才那生死一瞬間的掙紮也絕不是在演戲,畢竟他剛才根本就分辨不出那是虛幻還是現實,更不知道對方是要試探還是痛下殺手。

“什麽尊號不尊號的。”

那中年人大咧咧一擺手:“老夫李自成,如今不過是個投閑散置的老頭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