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口敷衍了妹妹幾句,又跟母親交代了一聲,趙崢便翻出先前上墳剩下的燒紙,拎著去了隔壁關家。

比起昨夜,今天關家門外多了兩個巡丁站崗,趙崢看了看並不認識,多半是司裏或者府衙的兵,於是他也就沒打招呼,直接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比起昨天晚上,這院裏布置的愈發齊整,白布掛的到處都是,挽聯、花圈也各有十來副。

因是下午,吊唁的賓客不見幾個,隻有高家的仆役在往來穿梭,領頭的正是那天晚上急著表忠心的中年管家。

他看到趙崢進來,忙迎上來見禮道:“原來是恩公來了,小的有失遠迎,還望贖罪。”

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這管家平日裏也是作威作福慣了的,但此一時彼一時,高士奇意外去世後,家中就如同斷了脊梁骨,由不得他不收斂三分。

再加上高夫人對趙崢感恩戴德,那前途無量的關公子又是趙崢妹婿,他在趙崢麵前哪還敢托大?

“馮管家說笑了。”

趙崢衝他一拱手:“我家就在隔壁,你若是遠迎,豈不是要去我家?”

馮管家聞言‘憨厚’一笑,畢竟時間地點都不合適,很快就又收斂了,看了眼趙崢手裏的燒紙,斜簽著身子道:“恩公請隨小的來。”

趙崢跟著他進到靈堂裏,就見裏麵除了高夫人,就隻有那大眼睛的春燕在,卻並不見那少年高輿的蹤影。

因見趙崢帶了紙錢來,高夫人便沒上前搭話,而是由春燕過來接過紙錢,放在瓦盆裏點燃,然後又引燃了香遞給趙崢。

趙崢接過香來,這才上前衝著牌位深施一禮。

那天晚上因為慌亂羞怯,春燕隻對趙崢那一身肌肉記憶深刻,此時壯著膽子仔細打量,見其五官俊俏硬朗、身材勻稱高大,既不乏男子氣概,又不似別的武夫那般粗魯,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覺就有些發直。

趙崢行完了禮,本想把香遞給春燕,卻見這姑娘正盯著自己神遊物外,隻好輕聲喚道:“春燕姑娘?”

春燕這才驚醒過來,霎時間臉紅到了耳後根兒,再不敢看趙崢,低著頭接過香來,轉身插在了香爐裏。

看到這一幕,傅氏若有所思。

這時馮管家揚聲道:“家屬答禮~”

傅氏忙趨前一步,跪地頓首。

趙崢忙還禮道:“夫人還請節哀。”

等傅氏起身,他又拱手致謝:“多謝夫人成全舍妹。”

傅氏輕聲道:“那本就是容若寫給令妹的,先夫原想著賞玩幾日就物歸原主,不成想……”

說著,又忍不住要落下淚來。

就如同春燕方才細看趙崢一般,趙崢也是頭回在白天見到傅氏。

暗暗端詳,果然是青春正貌好顏色,渾不似十二歲少年的母親,且這一身孝極盡哀婉的模樣,與初見時衣著雍容的婦人,又恍似天地之別。

想起高士奇的遺言,趙崢略一猶豫,試探道:“敢問夫人日後有何打算?”

傅氏輕輕一歎,卻不答反問:“妾身聽聞,北麵突然出現了一座大湖,那怪物就是從湖裏冒出來的,不知可是真的?”

畢竟是同知夫人,哪怕高士奇已經死了,她的消息依舊比李桂英等人靈通多了。

“確有此事。”

“那這湖裏還會不會有別的怪物?”

“這個麽……”

按照三家村村民的說法,那怪物是觀音菩薩殺死的精怪,裹挾著河底無數殘魂所化,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但趙崢也不敢把話說的太滿,因此含糊道:“根據我等探查的情況,暫時應該不會再有意外。”說著,他忽然想到通天河底還有個白黿水府,也不知那白黿攜家帶口逃走的時候,有沒有把洞府裏的東西全都帶上。

那畢竟是西遊記裏的水府,即便是稀鬆平常的東西,放在大明也有可能算是奇珍異寶。

不過就算真有好寶貝,也不是他能惦記的,一來未必能找得到那水府,二來就算找到了,多半也沒本事潛進去。

正想些有的沒的,傅氏就開始正麵回答他方才的問題:“其實妾身也正左右為難,先夫的祖籍在江南,本該歸葬於江南祖墳。

但家翁早年在京城病逝,因那時先夫尚是白身,實在無力扶靈南下,隻得將家翁草草葬在了京郊,如今若隻送先夫棺槨南下,卻置家翁於何地?

可若要一並遷轉家翁的棺槨,即便那大湖不是攔路虎,從南到北依舊險阻重重,我一個婦道人家隻怕顧不周全——別的倒罷,若是輿兒再有什麽意外,豈不愧對高家的列祖列宗?”

說罷,又忍不住連連歎氣。

這番話她憋在心裏許久了,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傾訴,如今趙崢這恩公問起,忍不住就倒出了苦水。

趙崢聽了,當即深施一禮道:“好叫夫人知道,當初同知老爺曾有遺言托我轉告,讓夫人不必扶靈南下,隻需將他安葬在京郊父親的墳塋旁即可。”

頓了頓,又忙解釋:“非是我有意隱瞞,實是高大人還囑托讓夫人盡早改嫁的,不要誤了青春——我覺得這話最好不要當著小衙內提起,所以才一直忍著沒說。”

傅氏聽罷怔怔出神,好一會才還禮道:“恩公言重了,多謝恩公替先夫傳話。”

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又見傅氏自聽完高士奇的遺言,就魂不守舍淚眼婆娑,趙崢便尋了個由頭,告辭回了家中。

送走趙崢,傅氏扶著棺材痛哭了一刻鍾,情緒才漸漸緩和下來。

春燕奉上加了鹽的茶水,正待寬慰主母幾句,不想傅氏忽然轉頭問道:“春燕,你是真定人,以後是打算跟我一起回京城,還是想要留在家鄉?”

“我……”

春燕沒想到太太會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先是有些發懵,旋即忙規規矩矩答道:“春燕聽憑太太做主!”

“我是在問你自己的想法。”

傅氏也知道春燕心中的顧慮,當下又道:“你若是想留在家鄉,容若你已經見過了,才情人品都是一等一的,未來前程更是不可限量——你若願意,我便做主將你轉贈予他,如何?”

“這……”

春燕陷入掙紮當中,比起馬上就要敗落的高家,能留在關成德這樣的少年才子身邊,無疑是極好的選擇。

若換在以前,她怕是早就千肯萬肯了。

然而現在……

想到剛剛離開的趙崢,她就覺得心裏悶悶的,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個‘好’字。

“再不然。”

這時傅氏又道:“隔壁趙恩公如今雖是白身,不過憑他的本事,接下來的武舉府試肯定能引氣入體,屆時就是堂堂朝廷命官了,前程雖不及容若,卻也不算是委屈了你。”

春燕聽了,頓時無限歡喜。

自從在地窖裏目睹了趙崢救人的經過,那剛健有力雄壯威武的的身姿,就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方才細細瞧過趙崢的相貌後,就更是讓她芳心暗許。

略一沉吟,春燕當即跪倒在傅氏腳下,伏首道:“關公子雖好,但趙公子卻是高家的恩人,春燕願代高家報恩,留下來好好服侍趙公子!”

傅氏暗道一聲果然,伸手扶起春燕道:“既如此,回京之前我便找個機會,將你的身契轉贈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