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原因後,趙崢等人又在門前等了許久,才終於被允許入內。
這期間趙崢極度懷疑錢三十七是在裝暈,或者是短暫眩暈後又清醒了過來。
因為他每每試圖將這小娘皮交給春燕照顧,她都會緊緊抱著趙崢的胳膊不肯撒手,幾乎是把趙崢的肱二頭肌,焊死在了前保險杠上。
畢竟是剛出廠不久的新車,透過不算淡薄的漆殼,依舊能感覺到裏麵真材實料的堅韌緊致。
好好磨合一下,應是大有潛質。
但要達到高夫人的層次,卻怕是力有未逮。
這錢三十七先前明明還在巡察司說自己的壞話,如今卻又突然涎皮賴臉的往自己身上湊,莫非也是‘萬人迷’的功效?
且不提趙崢如何揣測。
卻說四人一路被引至後宅,春燕和那車夫都自覺停住了腳步,隻趙崢‘扶’著錢淑英走進了客廳裏。
柳如是早已經等在裏麵,看那寬鬆的衣袍和簡單盤在腦後的長發,應是剛剛沐浴不久。
見兩人連體嬰似的進完來,她微不可查的笑了笑,然後示意趙崢將錢淑英放到了羅漢**。
這回錢淑英倒是乖乖鬆了手。
趙崢剛想把門外發生的‘意外’說出來,柳如是就抬手衝他虛虛一壓,輕聲道:“先坐下再說吧。”
等趙崢在下首落座,她又順勢一揚手,炕桌上的茶壺立刻飄飄悠悠飛到趙崢身旁,給他斟了大半杯茶水。
“新居簡陋,慢待莫怪。”
“哪裏,先生客氣了。”
前兩次見到柳如是的時候,她給趙崢留下的最大印象就是‘精致’二字,不隻是麵容五官精致,她的衣食住行一顰一笑都仿佛是精雕玉琢的產物。
但今日再見時,那份精致卻仿佛充滿了裂痕,從裂痕裏透出來的既有大夢方醒的蕭瑟迷茫,也有驟然輕鬆下來的頹唐慵懶。
說來她這狀態倒是和高夫人有異曲同工之處,隻不過一個是寡居一個是分居罷了。
趙崢將錢謙益先前在門外的古怪舉動說了,柳如是聽完卻隻是微微搖頭:“老奴心思叵測,孰能料之。”
好嘛~
才幾天的功夫老爺就成了老奴。
而且趙崢又發現了柳如是又一處變化,雖然外貌仍舊青春,但柳如是畢竟也已經上了年紀,所以先前見麵時言語間頗有些繁贅,此時卻大有惜言如金之感。
這一句話弄的趙崢不知說什麽好了,正猶豫是不是該直接告辭離開,忽又聽柳如是道:“趙公子若是不忙,可否將那夢境詳細道來?”
她說的自然是陳子龍的遺夢。
果然女人和現任鬧掰了,就不免會想起前任的好處。
可當時的情景趙崢哪敢細說?
隻好先撿著‘南園’之外的景象糊弄了事。
柳如是聽的十分認真,時不時還會露出追思懷念之態,身上的鬱鬱之氣也似乎少了許多。
等到趙崢習慣性的動用春秋筆法,描述南園內的情景時,她忽然嫣然笑道:“先前按察司的人語焉不詳倒也罷了,怎麽公子這個親曆親見的,也要三言兩語帶過?”
“這個……”
趙崢正想著該怎麽敷衍過去。
又聽柳如是道:“以我的出身經曆,什麽事情沒見過、什麽事情看不開?公子隻管道來,妾身絕不會因為一場夢境計較什麽——何況公子甘冒奇險還是為了救人。”
雖然她這麽說,但趙崢還是不敢描述的太過細致,隻是大概將自己的激將策略說了,至於具體如何操作的,那就看柳如是如何腦補了。柳如是聽罷搖頭輕笑:“公子果然才思敏捷,不過若真是懋中本人,而不是入了魔的執念,這法子多半是不成的。”
說著,將纖纖素手緩緩伸出,院外正飄零而落的月季花瓣,忽然隨著一陣清風飄入廳中,環著那玉手盤旋了幾圈,這才紛紛落下拚成了一朵殘花。
卻聽柳如是幽幽道:“遠觀也罷、褻玩也好,似妾身這樣的女子,終歸不過是掌中之物,又有誰會委以腹心寄托根本?”
聽她如此自憐身世,趙崢忍不住搖頭道:“先生這話,恕趙崢不敢苟同,以先生如今的身份修為,雖不敢說完全掙脫了女子的桎梏,卻也足以將大多數男子踩在腳下——之所以自視為掌中玩物,不過是因為先生未能掙脫女子慕強的天性,依舊覺得女子應該攀附男人,所以才產生的錯覺。”
柳如是聽罷愣怔了好一會兒,忽然搖頭失笑道:“妾身總盼著淑英能自立,卻原來丟了拐杖就不敢走路的,其實是妾身自己——是啊,以妾身如今……”
“哼~”
未等柳如是把話說完,半空中忽然降下一聲悶雷般的冷哼。
柳如是聞聲勃然變色,起身怒叱:“老奴安敢擅闖我的府邸?!”
話音未落,廳內已然多了一人,卻不是去而複返的水太涼還能是哪個。
錢謙益先冷眼掃過趙崢,然後才看向了拍案而起的柳如是,當發現柳如是未著妝容、烏發散盤,分明就是剛剛沐浴過的樣子,他臉上不禁顯出怒容。
下意識就想放出神識,在柳如是身上如法炮製的探查一番。
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隻冷硬道:“你我夫妻一體,如何說是擅闖?老夫不過是怕你被奸佞之人哄騙,所以才……”
“我的確曾被奸佞之人哄騙!”
柳如是以更為冰冷的嗓音,打斷了他的話:“好在我如今醒悟的還不算晚!”
“你!”
錢謙益轉頭狠狠瞪了趙崢一眼,咬牙道:“外人麵前,老夫不與你一般計較,但你應該明白自己是什麽身份,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情不能做!”
這指的自然是柳如是與趙崢之間的奸情,但在柳如是聽來,卻分明是在警告自己不能脫離錢家獨立自主。
她當即嗤鼻一聲,拂袖道:“你若是來捉拿逃奴的,就先把契書取來我瞧——若是沒有契書,便隻是不相幹的人,若不趕緊離開,我就要差人去報官了!”
當年離開陳子龍的南園時,她其實就已經是自由之身了,後來嫁給錢謙益做妾,錢謙益為了體現出對她的寵愛,勒令府中上下人等皆稱夫人,自然不可能讓她再簽什麽身契。
而兩人又畢竟不是明媒正娶,也沒有三媒六聘的婚書為證,故此柳如是想要脫離錢家,完全不存在任何手續法規上的問題。
錢謙益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想到昔年的寵溺放縱,卻換來了柳如是的徹底背叛,他一時也是怒不可遏,幾乎恨不能當麵揭破柳如是和趙崢的奸情,再將兩人碎屍萬段。
但想到柳如是手上的那些把柄,再看看**裝睡的女兒,他最終還是勉強忍了下來,反手指著趙崢道:“你如今正在氣頭上,老夫也不怪你,隻是這奸猾小子既然能在夢境當中,將你當做激怒的陳子龍執念的工具,焉知他日後不會利用你謀取別的好處?我勸你最好三思而行,莫要糊塗!”
他這話雖然是在挑撥離間,但也勉強帶了三分真心實意。
不想柳如是聽了,卻瞬間抓住了話柄:“原來你早就在外麵偷聽多時了,嗬~好個虞山先生、好個道德魁首!”
錢謙益確實早就在外麵偷聽了,差不多也就是在趙崢開始描述,自己在南園內如何誘殺陳子龍入魔執念的時候,他就悄悄的來到了附近。
柳如是當時腦補了多少不好說,但錢謙益卻是腦補出了全本的‘十八摸’,心說怪不得那姓趙的小賊能得逞,原來是早就輕車熟路了!
因是早就‘看穿’了兩人的奸情,所以他還勉強按捺的住,直到後來聽趙崢慫恿柳如是獨立,這才忍無可忍的顯出身形。
如今見柳如是非但不知反省奸情,還倒打一耙怪自己潛入偷聽,不是君子所為,錢謙益當真氣的三屍神暴跳,抬手顫巍巍的點指著柳如是道:“你、你這賤婢真真不可理喻!”
說著,衝柳如是甩出一物,拂袖轉身而去。
沒幾步,整個人便又消弭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