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二】
心思電轉之餘,趙崢嘴裏的話就改成了:“竟是國公府的大公子娶妻?卻不知這迎娶的又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是新任營繕司郎中秦大人的愛女。”
馬上那人一麵與趙崢攀談,一麵暗中掃量旗官巡丁,以及那一身大紅飛魚服【無魚版】的董揚古,心說這些人著裝統一,應是官差無疑,但卻與咱大漢的官袍迥異,著實奇怪的很。
還有那會發光的蘑菇,自家在寧國府裏什麽奇珍異寶沒見過,卻從未聽聞有這等奇物,且對麵那些兵丁竟還是人手一份!
可要說是陰差鬼兵,瞧著卻又著實不像……
算了,也別想這麽多了,且先穩住這些怪人,等天狗食日過去自然諸邪辟易——若那時這些人還在麵前,再細問不遲。
趙崢聽了‘營山郎中秦大人’的說辭,頓時確認了方才的揣測。
看來應該是賈蓉迎娶秦可卿途中,忽然莫名其妙的來到了大明順天府——紅樓夢原書當中雖不曾描寫過這一段,但那來到真定府的通天河,又何嚐不是西遊記百年後的景象?
“哎呀呀~”
這時關國維一臉讚歎的道:“竟是秦郎中的愛女,這可真是天作之合——相遇便是有緣,等這天狗食日過去,關某定要奉上一份禮金,聊表寸心。”
單隻看他那副‘誠摯’的表情,隻怕誰都會以為他對寧國府、秦郎中皆是仰慕已久。
“好說、好說。”
馬上那人含糊的點著頭,旋即又半是真心半是試探的抱怨:“真是奇了怪了,天狗食日我也聽家裏的老人說過,都說沒多一會兒就過去,且也不是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法。”
一麵說著,一麵又偷眼觀察對麵反應。
“是啊,這天狗食日著實有些古怪。”
趙崢也苦惱的點頭,然後又一拱手問道:“不知這位管家高姓大名?”
“在下姓賴名升,忝居寧國府總管一職。”
原來是賴升。
雙方這幾句寒暄對答下來,守在賴升身邊的一眾健仆小廝大多也都放鬆了警惕,內中有個小廝仗著平日得寵,忍不住提醒道:“賴總管,大爺是讓咱們來借燈的,您看……”
“借什麽燈?!”
賴升急忙打斷,瞪著眼嗬斥道:“沒看到人家的燈也不夠用嗎?!”
他到現在還摸不透對麵究竟是人是鬼,自然不敢貿然起釁。
見那小廝不服不忿還想還嘴,賴升幹脆一馬鞭抽在他肩膀上,罵道:“爛舌頭的東西,哪處褲襠沒遮好,倒現出你來了?還不快給爺爺閉嘴!”
趙崢聽了,順勢笑道:“賴總管真是個明事理的,怪不得能在國公府做總管,今兒我和母親妹妹出來消遣,偏趕上天狗食日,這家裏沒個正經主人盯著,還不知要鬧出多少亂子呢——能不能勞煩貴上的隊伍稍稍讓開去路,也好讓我等能早點回轉家中。”
“這個……”
賴升巴不得對麵這些怪人全都走個幹淨,但又不好擅自做主,於是便道:“且容我去尋大爺分說分說,我們家大爺最是好說話,料想絕不會為難諸位。”
說著,忙示意眾簇擁著自己調轉馬頭,摸向不遠處朦朧的燈光。
眼見左右雖有兩盞燈籠,卻也不過能照亮周遭三尺方圓,賴升忽然又想到了一處‘破綻’,那車上吊著的燈籠非但顏色不對,亮度也十分不正常。
那些人果然是有問題的。
賴升愈發堅定了不可招惹對方的心思,又往前幾步,眼見離著車隊燈籠近了,便揚聲問道:“大爺何在?”
當即有人答道:“大爺去花轎裏寬慰少奶奶了。”
雖然這很是不合禮數,但賴升卻也並不覺得有什麽奇怪,就寧國府那父子叔侄裏就沒一個省油的燈,莫說如今事急從權,便青天白日的鬧出這等事來都不稀奇。
貼著隊伍一路摸索著來到正中央八抬大轎處,先就見賈薔一手扶著轎杠,正低頭同個七八歲的小孩說話,再離得近些,便認出那是新娘子的弟弟秦鍾。
賈薔是賈蓉的叔伯堂弟,因自小父母雙亡,故而一直跟在賈珍賈蓉身邊。
因兄弟兩人素來親近,這次接親也專程跟了來。
賈薔聽到馬蹄聲,回頭見是賴升,忙道:“賴爺爺,可曾弄清楚對麵是什麽人?”說著,斜了眼一旁無助小獸般的秦鍾,又打趣道:“總不會真是陰兵借路吧?”
“說不好。”
賴升翻身下了馬,看向轎子裏麵。
賈蓉顯然是聽了外麵動靜,依依不舍的挑簾子從轎子裏出來,不耐煩的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說著,又忍不住回頭望向轎子裏,心說怪不得父親偶然見了秦家小姐一麵,就急忙央告西府政二老爺替自己做媒,這秦小姐果然生的花容月貌,便西府裏珠大嫂、璉二嫂也遜她三分。
且等回到家中,必要拜謝父親的大恩大德!
卻說聽賈蓉發問,賴升正想著該如何措辭,旁邊賈薔便擠眉弄眼問:“嫂嫂如何了?”
見賈蓉隻顧歡喜,卻不答話,賈薔又嘿笑道:“秦家真個不俗,這鍾哥兒也是個極好的,咱們兄弟日後可得多多親近。”
賈蓉順他所指看去,見那秦鍾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竟比西府寶二叔還要俏上不少,不由得食指大動,連連點頭:“正該如此、正該如此。”
轎內秦可卿本來正有些羞臊,忽聽得外麵兄弟二人對答,心中頓時一暖,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弟弟,偏賈蓉就說要與其多多親近。
這樣出身高貴、相貌英俊、又知道疼人的相公,隻怕是打著燈籠都難尋!
等過了門,自己必要好生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有些古怪?”
這時又聽轎子外麵,賈蓉驚詫道:“難道真有什麽陰兵借道不成?”
“不好說,瞧著不似陰兵,但又處處透著古怪,以我看咱們不如暫時避一避,且等天狗食日過去再說。”
賈蓉在外雖也跋扈,卻素來不是個膽大的,更何況是涉及到了鬼神之說,於是很快就同意了賴升的建議,指揮著足有兩三百人的迎親隊伍靠向路旁。
秦可卿在轎子裏聽的外麵議論紛紛,心下既恐懼又好奇,忍不住解開轎簾偷偷往外觀瞧,然後就見黑暗中有一道白色的燈光漸行漸近。
直到與轎子擦身而過時,秦可卿才終於看清楚了那燈下的情景,一個麵如冠玉英武不凡的年輕公子,灑脫的靠坐在車轅上,衝著這邊微微拱了拱手。
四目相對,秦可卿隻覺芳心一震,身旁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顏色,唯有那年輕公子英武不凡的身姿,深深印入腦海當中難以磨滅。
直到那驢車漸行漸遠,她還久久難以收回視線。
“娘子。”
耳畔傳來一聲呼喚,秦可卿回頭看去,卻是賈蓉不知何時又鑽進了轎子裏,正滿臉熱切的盯著自己。
“相公。”
秦可卿有些心虛低下頭,暗罵自己實在荒唐,馬上就要嫁入寧國府了,卻怎麽還敢對別人動心?
方才那不多是個過客罷了,眼前的蓉大爺才是自己要托付一生的男人!
雖然這麽想,但再看賈蓉時總覺得差了什麽、少了什麽,再聽他那些甜言蜜語時,也懨懨的提不起興致來。
賈蓉卻隻當這美人兒是受了驚嚇,小心翼翼牽起她的柔荑,正要寬慰幾句,忽聽得外麵人嘶馬鳴亂作一團,無數人都在大喊大叫:
“陰兵!是陰兵來啦!”
“跑啊,快跑啊!”
“救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啊!前麵的道路被人攔住了,就是方才那幾輛驢車!”
賈蓉下意識掀開轎簾看去,就見迎親隊伍已經亂成一團,榮國府的仆役們都在狼奔豬突四處逃竄,更遠的地方,無數綠油油的鬼火正在飛快的靠近,所過之處一片慘嚎求饒之聲。
“真、真的有鬼!”
秦可卿嚇的花容失色,剛想扯住賈蓉的袖子,詢問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不想賈蓉尖叫一聲,伸手撩開自己的裙角,一頭便鑽到椅子下麵縮成了團,嘴裏連聲央告:“求娘子千萬別說我躲在這裏,等日後我一定好生待你!”
這一刻秦可卿忽然就明白,他身上到底少了什麽、差了什麽。
這少的是英雄氣、差的是男兒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