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事關另一個大明朝,兩人自然不敢怠慢,簡單和西苑的鎮守千戶們交代了幾句,然後便連夜出宮去了北司官衙。
先前和嘉靖才聊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事後接受北司官員的盤問卻足足用了半個晚上。
等趙崢從北司出來時,已經是天光透亮了。
他這還算好的,畢竟不是在職官員,又趕上今天要放榜,否則的話隻怕要和鄭經一起去參加北司的晨會,到時候不知又要重複多少車軲轆話。
說實話,趙崢眼下對另外一個大明興趣不大,至少在大頭巾們搞清楚如何穿梭兩界之前興趣不大,與其參與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還不如踏踏實實先把自己的問題解決了。
譬如說柳如是和錢謙益那邊。
昨天一路平安的經曆,讓趙崢多少又有了些底氣,要麽水太涼是見一擊不中,擔心再出手會留下痕跡;要麽老東西就是沒想下殺手,隻準備用精神攻擊給他一個教訓。
反正不管是哪一條,他暫時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所以當務之急,是弄清楚柳如是身上到底出了什麽狀況,為什麽好感度忽高忽低上下亂竄,還莫名其妙引來了錢謙益。
於是他就近找家小店,簡簡單單就著大餅灌了半鍋驢雜湯,又在雜貨鋪裏買了條兩寸來長的爽口藤,邊嚼邊往柳宅趕。
這東西和後世的口香糖差不多,不過在清新口氣的同時,散開的半軟纖維也有清潔口腔的功能,所以要比口香糖的效果更好。
但一來價格不菲,二來嚼的太頻繁會傷到牙齒,所以通常隻能在不方便用牙粉的時候拿來應應急。
離著柳如是的宅子還有百十米遠,趙崢這才把嚼爛了的爽口滕吐出來,這東西落地遇冷,立刻收縮糾纏成了鬆果似的一團。
這也是它強過口香糖的地方,在口腔裏是半軟的狀態,一旦落地就會立刻收縮成實心的。
據說京城還有人專門收集嚼過的爽口滕,拿來製作成毽子、垂丸等物發賣。
卻說趙崢眼見到了院門外,不想斜下裏先有幾輛大車緩緩停在了柳如是家門前,一麵有健碩仆人上前拍門,一麵從後麵車上下來兩個婦人。
打頭的婦人看上去約莫三十五歲左右,麵容略經風霜,卻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美麗,高挑的身段套在一條深藍色的襦裙裏,瞧著溫婉淡雅端莊大方;
後麵那婦人年紀要大上不少,雙頰雖還平整,眼角卻布滿了魚尾紋,且下了車便忍不住掩嘴咳嗽,一臉的悲戚病容,似是剛剛痛失至親。
這兩個婦人正是董小宛和顧橫波。
顧橫波是聽說柳如是因那‘小相公’受了傷,所以才特意叫上董小宛一起來探視的,卻不期與趙崢撞了個正著。
趙崢不清楚兩人是什麽身份,但他與柳如是的關係肯定是見不得光的,故此便兜轉狗頭,暫時去了街口的茶攤上等待。
但他本人便足夠惹眼,況乎坐下還是條純白大狗。
董小宛早已經窺見,見他調頭往別處,麵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暗暗納罕。
等同顧橫波一起進到裏麵,便忍不住悄聲道:“方才那騎在白狗上的少年你可曾瞧見?”
顧橫波咳了一聲,答非所問的道:“我家哥兒若是不曾夭折,如今也該有這般年紀了。”
董小宛對此隻能無奈歎氣,她亦是膝下無子,但卻並不像顧橫波這般對此柔腸百結,反而看的很開,無論是冒辟疆原配夫人留下的子女,還是庶出的幾個,全都盡心竭力關照,也因此獲得了繼子繼女們的敬重。
頓了頓,董小宛才又道:“我是說,那好像是最近名動京城的趙崢——今兒應該就是張榜的日子吧?他一大早不在家等著,也不去兵部門前等著放榜,卻跑到這附近來做什麽?”
顧橫波自然也聽說過趙崢的名頭,卻隻是興致缺缺的搖頭道:“這有什麽,或許他就住在附近也說不定。”
“怎麽可能!”董小宛瞪圓了美目道:“你忘了,張相賜下東城大宅的事兒,當初可是鬧的沸沸揚揚呢!”
其實她有句話沒說,那就是趙崢方才看起來,好像也是要來這柳宅的。
雖然她並不覺得柳如是會與那年輕人有什麽,但柳如是如今獨居在此,與這等俊俏少年牽扯上總是有些不妥。
要不要悄悄提醒柳姐姐一聲?
正猶豫間,忽見對麵一人提著裙擺急奔過來,精致到找不出一絲瑕疵的妝容,配上水藍色的長裙和雪白披帛,直如嫦娥奔月飄飄欲仙。
“這不是淑英嗎?”
董小宛奇道:“你這是……”
“董姨?顧姨?”
來人正是錢三十七,看到董小宛和顧橫波,她才想起方才下人稟報時,也曾提及兩人到訪的事。
她急忙施了一禮,又焦急道:“侄女這裏有件要緊事要辦,等回頭再給姨母們賠不是!”
說著,又提起裙角往大門外奔去。
董小宛看著她心急火燎的模樣,忽然想到了什麽,揚聲道:“我好像看到那人去了街口的茶樓。”
錢淑英腳步一頓,回頭對著她微微頷首,然後又快步往前。
在一旁暗自傷神的顧橫波,眼見董小宛好像是突然鬆了一口氣,嘴角也掛上了笑容,不由奇道:“怎麽了?”
“沒什麽。”
董小宛微微一笑,主動挽住她的胳膊道:“走吧,別讓柳姐姐等久了。”
比起昨天,柳如是的情況略有好轉,但仍是一副憔悴模樣。
顧橫波雖然不舍‘小相公’,但見相交多年對自己照顧有加的柳姐姐,被傷的如此模樣,也忍不住連連自責。
不想柳如是今天竟意外與她有共同語言,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傾訴起了膝下無子的淒楚。
董小宛一開始還以為柳如是打算借共情來寬慰顧橫波,誰知兩人說著說著就掉起了金豆子,一副愁雲黲淡萬裏凝的架勢。
於是她隻好站出來轉移話題道:“其實隻要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長大的,就和自己生的也差不了多少——譬如說三十七娘,跟著姐姐是越發的出落了,對了,她也差不多該議親了吧?”
柳如是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無奈搖頭:“就是因為親事,她最近才一直躲在我這裏——錢家準備讓他嫁給皇太孫。”
“淑英要嫁給皇太孫?!”
董小宛吃了一驚,心說若是這樣,那自己方才可就不是成人之美,而是好心辦壞事了。
於是急忙又道:“可我方才看她急匆匆出門,好像是去見那常山趙崢了!這、這不會鬧出什麽事來吧?!”
聽到趙崢的名字,柳如是臉色微變,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也不知怎麽就脫口而出:“走,咱們也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