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路上都在操心朝廷大事,到了左安門外,趙崢才突然發現一個問題:
他和曇陽子從未見過,而因為有紅塵瘴的緣故,曇陽子肯定是不會隨便在人前現身的——那麽問題來了,他找不到曇陽子,曇陽子又不認識他,那兩人該怎麽才能接上頭呢?
不過這個問題,很快兩難自解了。
趙崢剛跑到一處人跡罕至的所在,想著是不是該在地上刻下‘曇陽真人’四個大字,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嗓音:“你竟然就是封神榜的天命之主?!”
轉身看清來人的時候,趙崢就知道錯不了了,這必是曇陽真人本尊無疑。
因為她的相貌與青霞至少有七分相似,或者應該反過來說,青霞是比照著她的身材相貌化形的。
隻不過比起青霞來,眼前女道士要清冷的多,冷到讓趙崢都不敢多看,連忙屈膝跪倒大禮參拜:“晚輩趙崢,多謝真人當年援手之恩。”
“貧道是為了一城百姓。”
曇陽子隨口解釋了一句,然後又追問:“為何不是她來?”
“青霞前幾日受了傷,近來一直在閉關休養,所以才讓晚輩代為出麵。”
聽說青霞受了傷,曇陽子沉默片刻,這才繼續追問:“張居正可曾用過封神榜?”
“這……”
趙崢搖頭:“此前封神榜一直在張相手上,晚輩也不知他有沒有用過。”
“那就是沒用過了。”
曇陽子斬釘截鐵的做出了判斷,旋即便又沉默下來。
趙崢一開始有些不明所以,後來仔細一想就明白了,他是天定的封神人,即便封神榜在張居正手上,沒有他出麵主持,張居正也不可能使用封神榜做什麽。
若非如此,當時張相又何須將自己誆到通天閣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曇陽子沉聲問:“他現在如何?”
怎麽聽語氣好像兩人有一腿似的
趙崢滿心的好奇,卻也不敢探問,老老實實答道:“張相自從那日之後,就回到相府閉門不出,也不再過問朝堂上的紛紛擾擾。”
“哼~”
曇陽子怒其不爭的冷哼一聲:“若不是非要逆天改命,以他的手段再多活幾年又有何難?!”
說著,丟給趙崢一封信,道:“這是那些牛鼻子和禿驢叫我轉交給他的,你替我送去相府。”
禿驢也罷了,這怎麽連自己也罵進去了?
也不知那些道士、和尚在這時候突然冒頭,究竟是打的什麽主意。
趙崢恭恭敬敬接住飄在半空的信,剛想詢問曇陽子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吩咐,有沒有什麽要轉告給青霞的,卻見一花,已是芳蹤渺渺。
嘁~
天階!
趙崢撇撇嘴站起身來,將那信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發現沒有異常之處,這才不情不願的將其揣進了懷裏。
騎上定春回到城中,趙崢沒有回按察司,直接就去了相府。
與以往相比,如今相府門外已是門可羅雀。
倒不是說張居正已經失勢了,經過那天的大戰之後,所有人都明白隻要張居還活著,他的滔天權勢就無可動搖。
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為張居正下令解散了內吏府,還將府裏的子孫、仆役、妾室全都趕了出去,並對這條街道下了禁製,不得到他的允許,任何人都難以越雷池半步。
趙崢在街口下了狗,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封信高高舉過頭頂,揚聲道:“啟奏張相,現有曇陽真人的書信在此,還望張相設法收取。”
等了一會兒不見回應,他正準備提高音量再喊一聲,忽見前麵白茫茫的禁製左右一卷,露出一張憔悴蒼白的婦人麵容。
“前輩。”
趙崢連忙拱手見禮。
那天妖之首微笑頷首道:“跟我來吧。”說著,便轉身往回走。
趙崢連忙從那缺口跟了過去,不止是門外的長街,連相府之內也是死寂一片。
天妖之首一如既往的和煦,還專程問了青霞的狀況,隻是言談間她咳嗽不止,甚至幾次嘔出血來,顯然當初的傷勢非但沒有複原,還有惡化的趨勢。
“前輩這傷……”
趙崢最終還是忍不住發問。
“也沒有治療的必要了。”
婦人坦然的笑著,顯然打定了主意,要與張居正生則同裘死則同穴。
雖然覺得天下最強,還是心向人類的大妖就這麽死了,實在是有些可惜,但趙崢也沒有開口勸說的意思。
這次見麵的地方,還是竹林後那片碧波**漾的海岸邊,張居正躺在逍遙椅上,優哉遊哉的抬起胳膊,趙崢捧著的書信就被拆開後出現在了他手上。
看罷信後,張居正哈哈大笑,半晌才搖頭道:“什麽僧、什麽道,也不過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愚氓罷了——竟然以為我延壽為籌碼,要求朝廷將全天下的紅塵瘴源源不斷的灌入異界,可笑,當真可笑至極。”
趙崢卻不覺得這有什麽可笑的,先前不是也有朝中大佬,提議將紅塵瘴氣灌進陳漢的世界裏嗎?
張居正明顯是捕捉到了他的想法,笑著搖頭道:“你以為紅塵瘴就隻是瘴氣?若是沒了它,世間的願力也便無從凝聚,屆時儒修倒還無礙,但爾等武修……”
可笑,確實可笑!
這些禿驢、牛鼻子們,原來是想刨了武修的根兒,栽下僧道的種!
好在張相似乎並不買賬,否則……
這時張居正一邊擺弄那信紙,一邊又淡淡的問:“皇帝提議遷都南直隸的事,你怎麽看?”
蛤?!
趙崢震驚無比,因為他從來就沒聽說過這……
等等!南北之爭?!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南北之爭!
趙崢小心翼翼的探問:“小子不明白,朝廷在北直隸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要、就要……”
“你真不明白?”
沒等他把話說完,張居正忽然打斷反問。
“呃……”
趙崢細一琢磨,其實也並不是不能理解,萬界入侵的情況,基本都是在北方發生的,目前南方還沒有可以考證的案例。
若是套用第一次天地異變的邏輯,南方或許還有十幾年二十年的‘太平’可享。
“其實昔年隆慶朝時亦有遷都之爭,最後被王守業與高拱聯手壓製,這才不了了之——但今時今日……”
張居正說著,微微搖頭。
趙崢心中一緊,忙問:“相爺,您難道讚成遷都?那北方的百姓該如何?!”
張居正擺手道:“我讚成不讚成,已經不重要了,至於百姓如何,都要看你們年輕人的選擇。”
您這‘年輕人’裏,該不會也包括96歲的孫承宗吧?
趙崢暗暗吐槽著,旋即斬釘截鐵的給出了自己的答複:“若真有一日朝廷棄收北直隸,小子會將家小送到江東,然後獨自留在北地!”
張居正聽了,哈哈一笑,旋即手中的信紙就化作了一隻活靈活現的紙鶴,拍打著翅膀朝著左安門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