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飛燕去刑部前,先去了一趟春風樓,打了不少酒菜,都是她和哥哥愛吃的。

付上一錠銀子,戚飛燕對諜影們道:“到了京城,你們不必跟著我了,吃飽喝足,回侍郎府好好歇歇。”

知道眾人都辛苦了,馬都累得撩不動蹄子。

諜影們看著戚飛燕打馬離去的單薄身影,互相對視一番,一陣唏噓。

小姐是真的長大了。

刑部大牢,陰冷潮濕。

戚飛燕很少會來哥哥辦公的地方,江尹也不讓她來。

江尹有些潔癖,在家常穿白衣,講究一個幹淨整潔,但每次來衙門辦案都會換上玄衣,藏住一身的斑駁血跡。

可能是剛從鬼門出來不久,來到牢裏戚飛燕反而沒覺得多麽陰冷,被刑部主事劉年帶進去的時候便見江尹正待在牢裏研究棋譜。

自個兒下棋,看上去悠然又閑適,完全沒有半點身陷囹圄的憂慮。

那叫一個氣定神閑。

“哥。”

江尹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時就抬起了頭,隻是這一瞧,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

戚飛燕風塵仆仆而來,澡沒洗,臉也沒洗,頭發油的一綹一綹的,活像是從戰場上剛下來,邋遢得不行。

“餓死我了。”

戚飛燕才不管哥哥嫌不嫌棄自己,一屁股在他對麵坐下來,將棋盤端到一邊,擺上碗筷,“陪我吃點。”

江尹給她倒上一杯酒,戚飛燕端起來一飲而盡。

“你……沒回家?”江尹喉嚨輕哽。

戚飛燕抬眸看他一眼,“回家你又不在,我怎麽也得先過來看看你,才能放心。”

江尹眼眶一紅。

她一看就沒休息好,眼眶深深地凹進去,黑眼圈那叫一個明顯,眼睛裏還滿是紅血絲,臉色蠟黃中都泛著青色。

“是我不好。”江尹心疼壞了,“早知道我就不讓人給你報信了,我沒什麽事,是怕你擔心。”

戚飛燕接過江尹遞過來的茶水,咕嘟咕嘟灌了幾口,理所應當享受哥哥的照顧。

“咱們說好的不能報喜不報憂,你要是不跟我說,我才要翻臉。”

戚飛燕露出一個笑,“你和我說了,我就帶著好酒好菜來獎勵你,這才是乖哥哥。”

她哄孩子似的語氣,逗得江尹一怔,哭笑不得。

“沒大沒小。”

江尹曲指在她額頭上點了點,又將菜往她麵前推了推,“多吃點,都瘦成猴子了。”

“嗯,哥你也吃。”

隔了兩個多月沒見,兄妹倆的第一頓飯竟然是在大牢裏吃的,還都吃得挺津津有味。

吃飽飯,戚飛燕擦了擦嘴,直接問江尹,“誰控告你貪汙受賄?”

江尹眸子微涼,“江寧知府,謝建郴。”

“什麽?”

戚飛燕一聽便沉了臉,差點掀桌,頓時覺得在謝府的時候她還是太客氣了,太給他們臉了!

見妹妹一臉陰沉,氣鼓鼓的樣子,也不問是不是他的錯,護短護的毫無原則。

江尹忍住笑意,嘴角卻壓不住地上揚,“你不是應該問我有沒有真的貪墨嗎?”

戚飛燕便問:“你貪了嗎?”

“貪了。”

戚飛燕又問:“貪了多少?”

江尹:“一千兩。”

“……”戚飛燕臉都僵了一瞬,“咱家窮到這份上了嗎?”

他們戚家雖然是武將之家,算不上什麽大富大貴,但記事以來,爹娘還真沒讓他們窮過,吃穿用度都給到最好的。

因為從小沒缺過什麽,在物質方麵的欲望江尹和戚飛燕都不怎麽強,自然也不太在意身外之物。

一千兩銀,對於尋常百姓家自是不小的數目,可是這次下江南見識了娘親給他們積攢下的金山銀山,哥哥再說他貪墨一千兩。

戚飛燕隻覺得:你莫不是在逗我?

江尹還真沒有逗她的意思,“的確是貪了,所以這幾日的牢獄之災是我該受的。

隻不過大頭都交了上去,那一千兩銀也都給兄弟們打酒喝了,真要追究起來這虧空也能填上。”

戚飛燕靜靜地看著哥哥,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官場難混,文官和武將還不一樣。

在戚家軍中,若是查出誰貪了軍餉,都不用朝廷律法,她娘都能提刀將人給就地正法!

可是朝堂之上,各類關係網錯綜複雜,做官除了要做出政績,還得盤順人情世故,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

尤其像哥哥這樣的寵臣,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是聖上將哥哥下了大獄?”戚飛燕問出關鍵。

“我上了一道請罪的折子,自己給自己判的刑。”

江尹口吻清淡,“水至清則無魚,聖上不怕貪官,何況我貪的這點銀子。

清官難做,何況孤臣。

總得有點愛好好讓人拿捏。我不好色,那便隻能貪財了。”

戚飛燕揚了揚眉。

她聽明白了,哥哥是借由這個機會,主動壓一壓自己的風頭,讓皇後一黨甚至皇上,對他放下一些戒備之心。

如果是前世,她會覺得哥哥未免太小心了。

可重活一世,沒有人比她更懂得帝王之心有多可怖,他們誰都防,誰都猜疑,所以勢必活成孤家寡人。

“那哥哥,還要在牢裏待多久?”

江尹道:“案子還在查,短則三五天,長則十天半月。”

戚飛燕忽然想到煙雨樓的事,“你下大獄,和韋家是不是也有關係?”

沒想瞞她,江尹道:“少不了他們的推波助瀾。”

戚飛燕卻冷冷一眯眼,“好哇,他們聯起手來彈劾你,對付你,是欺我朝中無人。”

這次回京,戚家軍是得支棱起來了。

兄妹倆對視一眼,都清楚了對方接下來的行動。

江尹問:“雲影收到了嗎?”

“嗯,交給昭陽了。”

哥哥出手,比真的還像真的。

江尹又問:“蕭琅如何了?”

“沒死,但也好不到哪去。”

戚飛燕冷冷一笑,“他可不能死,他死了,接下來的戲要怎麽唱。”

看出妹妹臉上的冷意,江尹正要細問一下這次江南之行發生了何事,戚飛燕先問他,“這次的事,薑相可會出手幫你?”

“不會。”

江尹搖搖頭,“你最好也袖手旁觀,什麽也不要做。此時,一動不如一靜。”

“行,我聽哥哥的。”

困意上來,戚飛燕打了個哈欠,搖晃著起身,“太困了,我先在這睡一覺,再回去收拾。”

說著人便倒在了牢裏臨時搭的木**。

戚飛燕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腿一蜷,就沉沉睡了過去。

“這孩子,也不怕著涼。”

江尹推著輪椅上前,給妹妹把被子蓋上,目光下移,發現她腿上全是血,心猛地一驚。

剛要把人喚起來,戚飛燕就閉著眼咕噥了句:“對了哥,我拿到還魂草了,等姨娘回來後,就給你治腿。”

她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很快,你就能活蹦亂跳了。”

說完,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