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飛燕不用敬稱,這一句“風氏”更是聽不出半點恭敬,像是兩個平起平坐的老人在對話。
而戚飛燕坐在那裏,渾身散發的氣場也不像一個武將,更像是……身居高位的貴婦。
風氏不知為何忽然冒出這麽一個想法,自己都覺得荒唐。
她確實不知道,前世在麵對身為王妃和皇後的戚飛燕時,她曾多次下跪自稱一聲“臣婦”,那個時候她已不能和戚飛燕平起平坐了。
風氏更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誥命夫人,還是戚飛燕給她求的。
前世戚飛燕對戚家,當真是仁至義盡。
雜糅了兩種氣質在身的戚飛燕看著風氏,直接攤牌,“皇上賞賜了我一個宅子,和戚府隔著一條街,已經在修建了。至於這戚府,我也要。”
她一笑,“所以,不光是遣散仆人,大房和二房我也會讓他們搬出去。既然要分家,那就分得徹底一點。”
風氏執掌戚家多年,最是聽不得“分家”兩個字,當即沉了臉,“你敢!”
戚飛燕抱臂,懶洋洋地笑。
“老夫人,你還是沒搞清楚狀況啊。現在的戚家,我說了算。”
轟隆!
外頭一道響雷轟震天際,像是給了風氏當頭棒喝,讓她陡然一個激靈。
她狠狠瞪著戚飛燕。
“我曾經以為,人得有實力,有軍功傍身說話才硬氣,像我爹娘那樣。”
戚飛燕說:“可後來我發現,他們雖硬氣,但還是活得不快樂,不自在,為什麽呢?因為爹爹太善良,也太孝順了。哪怕你這個嫡母,並不慈愛,佛口蛇心,他卻仍顧念著你的養育之恩,對你恭順有加,才養成了你變本加厲的囂張氣焰。
我娘呢,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可她顧慮著我爹,怕他夾在中間難做,也不好明著和你撕破臉,隻能敬而遠之,能避則避。他們演的太好,你更是裝得太像,以至於曾經我真以為你是疼我的,直到——”
一頓,戚飛燕對上風氏的眼睛,“你讓人在戚家祠堂將我活活勒死。”
一道閃電劈亮了半邊天,風氏無聲瞪大雙眼。
她,她在說什麽?
“風氏。”戚飛燕微微俯身,靠近她,輕飄飄道:“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轟隆!
又是一道雷,震得風氏渾身哆嗦,疼得眼前一黑。
“你,你發了什麽癔症?”
風氏隻當她是故意嚇唬她,就像秋園裏鬧鬼一樣,都是人故意搞出來的把戲。
戚飛燕幽幽一笑,直起身子,不多說什麽,隻道:“我知道你這輩子最想要的是什麽。
你天性爭強好勝,愛麵子,你想成為戚家說了算的老祖宗,想將所有人都拿捏在股掌之中,你想要誥命夫人的頭銜,在京城貴婦圈高人一等,你做夢都想得到無上的權利和地位。
其實這一切,我爹就能給你。可你偏又看不得我爹有出息,看不得我爹和我娘好,你更希望這一切是你的親兒子為你掙來的。
爹爹越能幹,越顯得你的兒子不中用。娘親越給你放權,你越覺得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
戚飛燕輕輕搖頭,呷了口茶。
“可你的兒子們確實不中用,兩個庶孫根上就是歪的,歹竹出好筍的可能性太小了,別人或許有這個命,但你沒有。
你便隻能將希望都寄托在戚嫣然身上,因為你發現她和你是同類。”
戚飛燕眸光輕閃,“戚嫣然的確心狠手辣,可這一世,我會比她更心狠。”
戚老夫人沒管她嘴裏什麽上一世這一世,隻抓著被褥冷聲喝問:“你想幹什麽?”
“你放心,我不會毒殺你,為你髒了手不算什麽,但我不能受人詬病。畢竟不孝和謀殺是兩回事。”
戚飛燕搓著手指,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眸子裏不喜不悲,卻無端讓人覺得心頭發冷,瘮得慌。
“思來想去,還是讓你盡可能地壽終正寢吧。”
戚飛燕輕歎一口氣,看上去遺憾得很,“你知道人世間最殘酷的是什麽嗎?”
她自問自答,“白發人送黑發人。”
戚老夫人抖了抖眉頭,正琢磨著戚飛燕說這話的意思,戚飛燕就冷不丁道:“哦差點忘了告訴你,戚懷義死在了牢裏。”
砰!
沒有任何東西發出聲響,這一聲響,是戚老夫人內心的聲音。
“懷義!”風氏猛地一驚。
戚飛燕點頭,“對,懷義,你的大孫子。他死了。”
他死了。
這三個字,從戚飛燕嘴裏說出來這麽的雲淡風輕,卻讓風氏疼得差點噴出一口血來!
雖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雖隻是個庶出的孫子,可是,那也是她疼愛過的親孫子啊!還指著他光耀門楣!
如今,就這麽……沒了?
“是你,你殺了他!”風氏一雙眼紅得厲害,像是恨不得撲上來咬戚飛燕一口。
戚飛燕麵容依舊平淡,“不是我。是蕭琅讓人動的手,怕戚懷義供出他的秘密。自然,也是為了殺雞儆猴。”
她又道:“一塊抓進去的除了你的大孫子,還有紀家的六郎。”
點出這句話,風氏就明白了。
懷義死了,紀剛為了保住自己的命,自然什麽都不敢說了。
他成了那隻嚇唬猴子的雞。
風氏痛心疾首,眼淚奪眶而出,拳頭重重捶著枕頭,“憑、什、麽!”
“憑戚家一個小小的庶孫,在蕭琅心目中微不足道,比不得紀剛的分量重。”
戚飛燕不妨再刺一刀,“你覺得在蕭琅心裏,戚嫣然能有多重要?或者說,在戚嫣然心目中,是她弟弟的命重要,還是她的王妃之位重要?”
幾句話,給風氏問傻了。
徹底呆住。
這才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借刀殺人”。
看著眼前的戚飛燕,風氏真的開始害怕了,人一旦有了懼,說話都不硬氣了。
“那你,你想怎麽對我?”
“我說了,讓你壽終正寢。”
戚飛燕淡淡道:“好好養傷,我會讓人送一日三餐過來,你餓不死,但也別想著出去了。至於你的兒子兒媳,他們得了你的財產,你對他們便沒用了。”
風氏眼瞳狠狠一顫,意識到了什麽,“不,你不能……”
“我能。”
戚飛燕打斷她的話,微微一笑,“不肖之女戚飛燕,定會侍奉祖母終老。您就在這慈安堂,慢慢地熬,慢慢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