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營裏出來，上了馬車，戚飛燕就收起了一臉輕鬆。
她掀簾回首望著坐落於這盛京郊外的偌大營地，對於她而言，戚家軍營便是她第二個家，卻得有一段時日這裏必須空下來。至於日後如何，還未可知。
“哥。”戚飛燕忽然出聲，聲音低啞，“我這才真正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
江尹抬起眼簾，他曉得妹妹在說什麽。
手在膝上緊緊一握。
如果不是這雙殘腿，戚家軍的重任便會落到他身上，如何也不會讓妹妹承受這麽大的壓力。
可如今戚家軍的希望，全堆在她肩上，豈能不重？
沒聽到哥哥的回應，戚飛燕一回頭，就捕捉到江尹充滿愧疚和心疼的眼神，她一怔，立馬笑了下，一雙亮晶的鳳眸斜飛起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哥哥放心，我能做好。”
江尹看著她眉宇間的果敢堅定，隻覺得一顆心像是落入溫泉水中，又暖又潤，抬手撫了撫她的頭，“你當然能。”
戚飛燕在他掌心裏拱了拱腦袋，像小時候似的，兄妹倆都舒心地笑起來。
車內凝重的氛圍消散了些。
戚飛燕握著聖旨，唇角輕挑，說不出是嘲諷還是什麽，“聖上還是疼我，我在他麵前撒撒嬌哭哭窮，又是郡主又是銀子的，給的毫不吝嗇，這下人人都會覺得他寵我慣我。”
但她心知肚明，皇上對她的寵慣和哥哥對她的愛護，完全不是一回事。
前者，更像是一種利益的交換。
江尹麵上沒什麽表情，聲線微涼，“你肯主動請旨，打破僵局，又肯示弱，跟聖上表忠心絕不會成為第二個顧傾城，聖上心裏自是舒坦的。”
戚飛燕眼神驟然迸出寒光。
她想起了娘親死前對爹爹說的話——“這就是你效忠的好大哥，他拋棄了我們。”
如果天門關一戰真的有貓膩，如果爹娘的死真的是人為的結果……戚飛燕想，她不會放過任何人，包括當今聖上——她的好義父！
若說前世戚飛燕還單純地以為帝王家有真情，在被皇帝賜婚，又被蕭琅打入冷宮活活勒死之後，她徹底明白了何為人心，何為權力，何為利益。
這一世，她寧可去大街上乞討都不想再進皇宮，當什麽勞什子皇後！
可去他娘的吧。
“我用戚家雲諜做誘餌請了這次江南之行，回來的時候總得帶點什麽好哄哄聖上。”
戚飛燕靠在馬車裏，翹著一條腿懶洋洋道：“要不我幹脆做個假的，反正除了咱們兄妹二人，誰也沒見過真正的雲影。”
江尹長睫動了動。
戚家雲諜分雲影和諜影兩部分。
人人都以為戚家雲影是顧傾城親自編撰的一本軍事秘籍，事實上她娘才沒那麽勤快去編書，隻是偶爾想起什麽就在宣紙上捏著狼毫筆隨便塗畫一下，把他們兄妹兩個叫到跟前講述一番，講的過程也不是為了教給他們什麽，而是為了說給自己聽。
不過是幫助自己捋清思路，她和哥哥就是兩個活的擺設而已。
可是禁不住娘親天天抓著他們說，說來說去的這戚家雲影便刻在了他們兄妹二人的腦子裏，而且是隨時可以調整變動的。
此刻就算是讓她和哥哥同時把雲影給默出來，兩個人也會默出完全不同的兩本東西。
可這，便是戚家軍常勝的秘籍所在。
都在他們的腦子裏。
“你會弄虛作假，睜著眼睛說瞎話嗎？”江尹問戚飛燕。
戚飛燕想了想，非常誠實道：“我要是在哥哥麵前撒謊，通常一眼就被識破了。在別人麵前，我覺得我編瞎話的能力還是可以的。”
江尹看著她，“你什麽時候在我麵前撒謊了？”
“……”所以就是沒有嘛。
兄妹二人對視半晌，江尹道：“還是我來吧。總得交差不是？”
戚飛燕從善如流，呲牙一笑，“行。那就拜托哥哥了。”
她雙手合十，朝江尹拜了拜。
江尹哼笑，“德性。”
*
馬車在戚府後門停下，這裏離戚飛燕的院子和侍郎府都很近。
戚飛燕剛下馬車，等候多時的戚采薇便衝了上來，掠過她直接衝馬車喊道：“尹哥哥，我帶了酸梅湯過來，你渴不渴呀我給你倒一碗吧。”
沒有人回應。
“哥哥去了刑部辦案，不在車上。”戚飛燕道。
戚采薇立馬收了笑容，狠狠瞪了戚飛燕一眼，“那你不早說。”
你也沒問啊。
“喏，給你。”
“酸梅湯啊？”戚飛燕沒接，隻挑眉看著她，故意道：“不是給我哥喝的嗎？”
“什麽你哥，那也是我的尹哥哥！”
戚采薇頂看不慣戚飛燕霸占著江尹的姿態，叉腰橫道：“日後我若嫁給尹哥哥成了侍郎夫人，你可是要稱呼我一聲嫂子的！”
“哎呦，那可真是失敬了。”
戚飛燕敷衍得很，越過這隻異想天開的癩蛤蟆進了府。
她還真有點饞酸梅湯了，隻是不敢喝戚采薇給的，這家人全是黑心腸，誰她也信不過。
戚采薇追上戚飛燕，走了兩步才想起來正事，沒好氣道：“聽說你被封為郡主了？”
“嗯哼。”戚飛燕扭頭瞧她，“怎麽，你是特意趕來祝賀我，給我行禮的？”
呸！
戚采薇在心裏狠狠罵了句，又顧忌著她如今郡主的身份，不敢啐出口，隻哼唧道：“我可是你三姐，自家人行什麽禮。戚飛燕，你別太猖狂了。”
馬上要進自己院子，戚飛燕堵著拱門並不歡迎戚采薇進去，也懶得再和她打嘴仗。
她冷眸一挑，頓顯犀利。
“你到底想幹什麽？”
戚采薇撅了噘嘴，想起戚嫣然和她說的話，抬眸看著戚飛燕，“你不是剛獲封了郡主嗎？你說你一沒功勞二沒苦勞的，聖上說封你就封你了，看來郡主也不需要有什麽條件和資曆，你能當我們也能當。反正咱們是自家姐妹，要不你去和聖上說說，給我和大姐姐也封個什麽郡主之類的，縣主也行啊。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別隻顧自己，讓我們跟著你一起沾沾光。”
戚飛燕看著戚采薇一張小嘴上下叭叭叭半天，愣是沒有一句能聽的人話。
“三姐姐。”戚飛燕歎了聲。
“哎！”戚采薇開心揚眉，“這事有戲嗎？”
戚飛燕道：“有戲。你現在回房，上床，閉眼，天色不早了，你抓緊時間還能做個白日夢。醒來以後別忘了照照鏡子，好好看看你這張寫滿了字的大臉！”
戚采薇聽出了她的奚落，卻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寫什麽了？”
戚飛燕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蠢。”
“……戚、飛、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