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的氣本就來的快去的快,方才說話的時候話語裏硝煙味本來就不是很重,現在淩雲容突然冒出來了這一句話,她的氣霎時就消散了一大半,“那你什麽意思?要怎麽辦?”
“怎麽辦?”淩雲容指了指東上,道:“路兩側,一側貴人,一側鎮民,你們自己看著辦去。”這是她能想出來算是最好的辦法,從一開始鎮民湧下來的時候她就是這樣想的,但該敲打的時候還是得敲打。
這反轉大的,李源有些反應不過來腦袋缺氧站不穩,楊榮默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淩雲容走向了住處,經過李卓正的身邊頓了頓腳步:“抱歉,你先回去吧。”她低著聲音說道,而後帶著丁希走了進去。
“江大哥方才跟著那些鎮民回了無名寺了。”丁希低垂著頭抱著卷好的鋪蓋進了淩雲容的屋子,道:“淩姐姐,你的藥再有一會兒就好了,我想去寺廟裏陪陪江大哥,順便同住持說一說我們留下來的事。”
他與淩雲容商議過,若是留下來,無名寺是再好不過的去處。
淩雲容闔了闔眼,頓了頓,從嗓間悶出來一個“嗯”字。丁希還小,在他砍來,他的淩姐姐一定變了,變得不認識了。楊榮默來過這裏與她說阿丘的事,她並未和丁希說。
總有一些苦,是要自己承受的。
“丁希。”她叫住了他,道:“我決定回去了。”大不了尋個什麽由頭閉門謝客幾個月,孩子她肯定是要生下來的,但大夫人,她也絕對不會放過!
丁希的腳頓住了,像是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一般,心底的一顆石頭重重的砸了下來,震**起來了他的整個身軀,但總算是落了下來。
然後他又抬了腳,走了。
長夜漫漫,曾經從孤獨的深淵裏爬出來的人終於再次掉進了孤獨的深淵裏,再次細細品味那似僵未僵的百足之蟲噬咬每一寸軀殼的感受。
柳大夫為了方便照顧李卓正,和月柔直接就宿在了李家。李源看得緊,李卓正是在次日拂曉的時候才找到機會偷偷的溜了出來的。
溜出來去哪兒?當然是去淩雲容的住處。
淩雲容的這一夜也睡得極其不安穩,拂曉的天已經有些微亮,左右一直輾轉反側著難受在屋子裏悶得呼吸也有些不順暢,她幹脆就起了來走到屋外,張開雙臂微微的伸了伸懶腰。
李卓正遠遠的看見那個人形輪廓,朦朧之中透著一清冽,冰清玉潔。”
“是我。”盡管他推門而入的時候聲音很小,還是被淩雲容察覺到了,她扭過了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溫溫笑笑說道,語氣難得的輕快。
淩雲容也笑了,像是在家裏守護夫君的小娘子終於得逞所願,對李卓正的到來絲毫不感覺詫異,“想好怎麽處理了麽?”她問道。
李卓正站到了她身旁,道:“北側鎮民,南側城中的人,兩兩並戶,你呢?與楊家同住,還是來李家?”
“李卓正。”淩雲容轉過了身正對著他,而後張開了雙臂,晨起這會兒並沒有什麽人,所以她隻穿著一件淡藍色的中衣,沒有了寬大的外袍的遮擋,她的小腹隆起很明顯,而現在,她轉向了他,無疑是在向他坦白,她說:“你看清楚了,你有了身孕,不是楊榮默的。你該明白我是個怎麽樣的女子了。”
她在相逼,相逼他離開自己。她現在已經很脆弱,脆弱到承受不起任何一份愛,更何況她和李卓正之間,夾雜著李二爺害母之仇,現在又夾雜著楊李兩家的爭奪,若強行而為,必然又是一場血雨腥風。她想做的,隻是回了卜扶城之後向大夫人複仇,而後離開卜扶城,離得遠遠的!
李卓正低了地頭,情之一字,大約是世間最不講道理的道理,明明他從小受到的家教裏,有不得奪人所愛,不準沾染不幹淨的女子,不準私下與女子幽會,不準覬覦不該覬覦的。過去多年裏,他一直恪守著,但遇見淩雲容之後便全犯了。奇特就奇特在,他並沒有一種和尚犯了戒之後忐忑惶恐的心情,反倒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色彩斑斕,與他先前死水一般的生活,不知好了多少倍。
聽她一番話,他並未覺得太過難受。方才看見淩雲容身形的時候,他就看見了她的孕肚,可他還是走過來了不是麽?從他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就隻剩下了陪伴或者是守護,沒有離開這一個選項。他深吸了一口氣,端著胳膊低了地頭,道:“此時此處空氣清新,風景宜人,不知在下可有此榮幸邀請佳人共遊?”
淩雲容沒有拒絕。她回屋換了件衣裳,雖然洪水已經褪去,但西下的路仍然是泥濘不堪,所以李卓正扶著淩雲容往東頂無名寺的方向走了去。晨光微熹,兩人的影子被印在了山川草木的記憶裏。
李卓正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兩人停下了腳步。
是一支鳳羽金釵,李卓正是根據他母親曾經的描述大致推斷出來的,但淩雲容見到那支釵的時候,眼眶子突然就紅了,她顫抖著雙手,將那釵子那在手中細細端詳。
“一模一樣,與我母親的那一支一模一樣。”她顫著音調,環視著四周,這裏就是曾經張石老發現的那一條漫雲鎮通往楊家草場的路的地方,這釵應該是被前兩日的水衝來的,這是她母親的東西,也就是說,她當年是通過這裏去的草場,怪不得爹爹說過當年撿到母親的時候她全身都是泥。
淩雲容卷了袖子擦拭著金釵上的泥土,眼裏是難掩的激動欣喜。沒想到在這裏竟然能看見母親的的舊物。而李卓正的眼神則變得很是複雜,這鳳羽金釵可是帝京皇族才配擁有的,難道是說她的母親與帝京皇族有什麽瓜葛,所以他才會什麽都查不到?可再一想又覺得不對勁,若她身份尊貴,為何會在卜扶城中受這麽多罪?不對,不對,她身上的氣質非久居高位之人**不出來。他又想起來了曾經郡公夫人離開卜扶城之後母親曾交代他辦的事:郡公夫人懷疑淩雲容與消失多年的長公主有關聯!
李卓正猛然察覺,或許他先前調查淩雲容的真實身份之時,被什麽人蒙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