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楊曉峰不會逼迫淩雲容,一根弦若是長時間繃得太緊,而又遲遲未斷。那麽拿下來的時候,多半是縮不回原本的形狀了的。
同樣的道理,一份太過艱難的愛情總是耗人心神的。
當失去的東西太多,人總會開始反思。於楊曉峰和淩雲容而言,他們之間的愛意不知在何時已經被消融殆盡了,剩下的,是少年少女經曆磨礪後漸漸成熟的心,是歲月的沉澱之後寂靜下來的坦然。
那他們就不關心彼此了麽?
不,仍然是關心的。隻不過在世人的眼中,這種輕易演變為了友情之上,愛情之下。
細細算來,他們都是少年少女的模樣,活得時間比起楊李兩家的老太太而言的確是算不得長,卻因為經曆的事情太多,平白的倒有了幾分禪意。
李卓正帶著借調來的人手在帝京暗中追查的時候,以他過往之時對於楊曉峰的了解,自然也沒忘記派一些人去盯著他。
淩雲容跟著胡懼先是去了容將軍的已經長滿青草的墳頭,而後去見了一些所謂的核心人物,讓淩雲容比較吃驚的是,那些人物裏不僅有胡人,更有所謂的朝中棟梁。
到底是,人心隔肚皮啊。
李源在他們走了之後也沒閑著,她偷偷的溜了出去,本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哥哥最有可能去的郡公府邸,但到了門口才問了兩句就得知哥哥出去了不在府裏,她本想直接進去告知郡公大批黑火一事,卻在不遠處發現了胡懼的人!
他們偽裝成平常百姓的樣子,或茶館跑堂或街邊小販,倒是分布的頻繁。
在他們朝著李源看過來之前,李源及時閃人了。
瞥見滿大街的皇榜的時候,她心頭莫名的閃過了一絲不大好的念頭:她哥哥不會因為這個做傻事吧?
李源回去的時候淩雲容和胡懼已經回來了,她偷偷溜出去的消息險些暴露,多虧淩雲容幫她打了圓場。
入夜的時候,淩雲容借著身子不舒服的緣由將李源喚來了自己的房裏。
本是一個由頭,誰知胡懼還真的著急忙慌的去著人請了大夫。
淩雲容坐在軟塌旁,雙手倒著水,問道:“今日出去,可見到你哥哥了?”
“沒。”李源微微低頭,她有些不自在。
這份不自在一是來自於淩雲容,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麽,自從淩雲容的身份曝光之後,李源總算是為淩雲容身上那種說不來的東西找到了解釋:那是與生俱來刻進骨子裏的尊貴感。
而且這些日子胡懼簡直擺著一副她哥哥翻版的架勢照顧淩雲容,將她的身子調養的很好,衣著首飾一應也按著帝京之中最好的給予,這樣一番打扮下來,加上淩雲容愈發沉靜的性子,再配上淩雲容本身的貴氣,可不就莫名的給了人幾分威壓敢。
而李源的另一部分不自在,則是來自於今日她在外麵看到的東西,她在想要不要將皇榜一事告訴淩雲容。
“你看著怪怪的,可是不舒服?”
淩雲容自然察覺到了李源的不對勁兒,便朝著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坐。
“沒。”李源擠出一抹笑,恍然又是在卜扶城中不知天高地厚無憂無慮的大小姐模樣,道:“我怎麽會讓自己不舒服呢?”
“隻不過是想起來了從前,有點兒感慨罷了。”
“你也有今日啊。”淩雲容也笑了笑:“原以為你能很好的將那份不羈繼續帶著,這就丟了?”
“在你麵前可不敢啊,你現在的身份可不一樣了。”李源又開始油腔滑調。
淩雲容埋了埋頭,忽然表情變得有些沉重,她說道:“我要離開這裏。”
“什……什麽?”李源正喝著水,被她冷不丁突然冒出來的這一句話嚇到,差點兒嗆住。
“為什麽?”她警戒的起身,查看了看外麵沒有偷聽的人之後才又走到了淩雲容麵前,壓低聲音問道。
“我今日看見了父親的墳墓。”淩雲容看似答非所問接著說道:“李源,或許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召喚,隔著那一方小小的墳頭,我感受到了他昔年未完成的心願。”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離開卜扶城呢。這些夜晚,我有時會想起草場的爹爹,也不知他在丁希的照顧下過的怎麽樣?我記得小時候他也與我說過,天下大和,不止是權傾者的大夢,更是尋常百姓的希冀。”
至此處,淩雲容才開始漸轉入正題,她說道:“我今日還見到了胡懼的集結起來的那一幫人,以他們的勢力,若是沒人通風報信,沒準兒還真的能弑君成功!”
“那你出去之後要去哪裏?”李源頓了頓,像是在消化淩雲容的話。
“進宮吧,去見一見我那素未謀麵過的皇帝舅舅。我知曉雙方的需求,無非與卜扶城差不多富者不仁,權者欺壓,於胡人而言,他們要的隻是安穩的生活,這些不是什麽難事。難的是自上一次我父親容將軍的帝京之亂後,朝中的拉幫結派勾心鬥角並未解開,反而更加嚴重了。”
“人人都以自己的利益為先。”
“現在缺的就是一個能不顧一切站出來指正這一切的人,我身份足夠,又與各方沒有直接的利益關係,正是最佳人選。”
等等,這話李源怎麽越聽越覺得不大對勁,像是有一種壯士慷慨赴死的感慨。
“那,你呢?”她問道:“若是諸方再次合力?你難道要落得和容將軍一樣的下場?”
淩雲容搖了搖頭,道:“不會的,於朝堂我有母親舊部的愛護和皇帝舅舅的虧欠,與私我有胡懼的相護,他們是兩個最大的對峙方,既然他們有心護著我,那其餘的任何勢力想要動我,便是與他們為敵。”
“而且。”淩雲容低了地頭,像是在自嘲,道:“我孑然一身,不求名利榮華。若是事後朝臣心不穩需要拿人開刀,皇帝舅舅隻管推我出去將我再發配回卜扶城或者是更偏遠的地方便是了。”
李源聽完這話,感覺很紮心:這算什麽大義?分明就是以身殉道!
“可就算這樣,朝中局勢如此並非一日兩日,風氣已經形成,不是你拔掉幾個巨頭就能清肅的。”
淩雲容抬了眸:“這我就自有打算了,隻要加大從民間提拔能者的力度,在另一套體係人物完全形成之前,大加中庸如你哥哥那般少年有為心性正值的人入京主事,定然可以安然度過局麵。”
還真是安排的滴水不漏呢。
李源抬頭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是她太笨了麽?明明自小生長在李府,關於這些東西她比淩雲容接觸的要多,可為何人家短短幾日就能摸清一切並提出解決之法,自己還完全沒有方向?
她的這些類似於內疚自責的情愫,淩雲容沒有察覺道,她問道:“怎麽樣?有辦法將我帶出去麽?”
李源想了想,點了點頭:若是她自己的話確實不大可能,但是今日回來的時候她在住處附近發現了幾個看著很眼熟的人,正是楊曉峰的。
想來他的用意就是在淩雲容想要離開的時候帶她走,有了他們的幫助,李源還是有把握的。
“那就好,等過兩日……”
淩雲容正欲再說些是什麽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
“我去看看發生什麽了?”李源急忙邁了步子要朝著門口走去,但是她的之間還沒觸碰到門,胡懼就進來了。
或者說他是直接踹門而進的,麵色也很不好。
李源做賊心虛的以為是自己今日在郡公府門口閃得太慢被他的人發現了,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手再次不自覺的搭上了腰間的匕首。
倒是淩雲容,她看了一眼怒意騰騰的胡懼,雲淡風輕的問道:“怎麽了?”
“小姐。”胡懼未搭理緊張成了刺蝟的李源,而是徑直走向了淩雲容,道:“我胡懼是打從心底裏把您當成容將軍來照顧欽佩的,對於您的心上人我也做到了不殺的承諾,可若是他們做的事太過分了,可就怪不得我了。”
淩雲容頓了頓消化了一下:以她傳遞給胡懼的消息,他應該以為自己的心上人是楊曉峰。也就是說現在出事的人是楊曉峰。
“把話說清楚。”她清了清嗓子,也嚴肅了神情,道:“我不是那些金枝玉葉習慣被人高高的舉在頭頂供奉。我這幾日一直與你這一起,對於外麵發生的事根本一無所知,你為何動怒?是懷疑我在暗度陳倉麽?”
她發起怒來,還真是是有幾分容將軍當年的影子。
胡懼一時被鎮住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後將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淩雲容說身子不舒服,他怕出了什麽差錯所以差了人去請大夫,沒想到在回來的路途中竟然被他們埋在路旁的暗哨發現有人尾隨著,一直到了他們的住處附近都有人盯著。
他親自出馬揪出來了幾個盯著的人,認出來了那正是楊曉峰的人,所以才發了怒。
淩雲容聞言,眉頭一蹙看向了李源,似乎是在問:你也知道是不是?
但李源裝作沒看見,把頭別到了一邊。
“我要說的說完了。”胡懼回過神兒來,看向了淩雲容,道:“不知小姐可否給我一個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