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飲藥自盡怕也是衝動之下才有的舉動,這會兒被打斷,驚嚇過度的癱倒在地上,臉色蒼白,眼淚簌簌的往下掉落。

淩雲容放緩語氣蹲下了身子,問道:“你叫什麽?為何要做這般傻事?”

“我叫彩瑤。”那婢子說著,又開始哽咽,壓低聲音道:“我清白之身被人毀去,沒臉再見人。”

淩雲容扶起了她坐在一旁的涼亭上,女子被玷汙是奇恥大辱,淩雲容遂未再追問她其他,隻是給了他一些金子,好生安慰了一會兒,見她已經打消了做傻事的念頭才離去。

楊光耀和大夫人一行人是在晚上回府的,舟車勞頓,楊光耀沒顧得上來找淩雲容,她倒也樂的自在。

“你的眼眸是這世間最美的星,你是我此生最大的風景。”沉夢中,淩雲容又夢見了阿丘,月下他拉著她的手輕聲耳語,然下一秒,他的身影開始虛化,一點一點的融進皎潔的月中,她想要伸出手抓住他,可惜隻是徒勞。

“阿丘!”淩雲容猛然驚醒,才察覺早已濕了半邊枕。她無法割舍,更難以忘記。

窗外似乎有動靜,淩雲容推開窗,幾個人影躡手躡腳的穿梭過才有新芽的滕樹,在不遠處聚集起來,交頭接耳的在說著些什麽。這其中有一人,淩雲容見過,經常出入草場。但自從一個月前草場出了那檔子事之後,他幾乎就人間蒸發了一般,今日竟然又出現在了楊家。

淩雲容整好衣裳,跳窗而出隱在了密集的枯枝後,側耳聽著。

“二爺那邊又催促了,你到底是行不行啊?”有人焦急的詢問著。

“我正在想辦法,上次死了一隻後那邊鬧出了不小的舉動,這些日子查的又很是嚴,我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找不到也得找!郡公夫人再有幾天可就到了,到時候東西趕不出來上頭怪罪下來,你們的下場可會比我慘。”

“小的知道,知道。”回話的這人,是往草場送草料和運送廢物的車隊負責人,人稱皮老五。他們話間說的,是關於偷獵楊家草場新培養出來的珍貴粗尾小羊一事。這粗尾小羊可不同於一般的羊,皮質好,製出的大氅防風防水,深得帝京之中的貴人青睞。但培養極其不易,楊家草場費盡了千辛萬苦引進也才成活了那麽幾隻,是打算製成大氅等清明時分帝京裏的貴人來卜扶城祭祖之時當做禮物送出的。

前些天,草場突然死了一隻羊,當時的工頭大怒,還打死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淩雲容的母親!

“原來是你們這些雜碎做的好事!”淩雲容手緊緊的抓著那一支藤蔓,眸光似刀朝著那幾人投了去,粗尾羊一事她也知道,沒想到竟然是這些人在背後動的手腳,得來全不費功夫,倒是省的她再查了!她記下另外一人的長相,便又悄默聲兒的回了屋子。

楊光耀一覺睡到了次日的晌午時分,醒來後直接來了淩雲容這邊吃午飯。

“我聽說,草場那邊進獻的禮物出了岔子?”淩雲容給他乘著湯,問道。

“什麽禮物?草場一直是老二管著,我可什麽都不知道。”楊光耀打著馬虎眼兒。

“我既是要鐵了心嫁給你的,自然得為將來考慮,一些事你不用瞞我。”

“好啊。”楊光耀直起身子,拉著淩雲容的手道:“那你把你的來曆講與我聽聽?”

“都是些過去的事,提它作甚?”淩雲容抽回手,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自己昨日才點上的鮮紅的朱砂痣,道:“你看,我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與你而言,這不就夠了?”點朱砂痣守身在卜扶城中很是常見,但在四季繁忙的草場,卻並不多見。況且,淩雲容隻願為一人守身。

“這倒也是。”楊光耀又拿起筷子,道:“那你想怎麽做?”

“讓我去查,對外就說我是鋪子裏的人,等辦妥了這件事,我再去見大夫人,也算是有了投名狀。”淩雲容坐在了他身旁的凳子上說道。

前日在李家的宴席上,李家那老夫人張口閉口的門當戶對,出身名門,大夫人怎麽聽著都是在嘲諷他們楊家如今隻是一身銅臭的商人,所以便對著楊光耀耳提命麵,玩可以,那些個來曆不明的女人萬萬不能領進家門。

楊光耀正苦惱呢,畢竟看得到吃不到著實惹人惱。淩雲容今日這般反應,倒很像是提前知曉了一般十分應景。楊光耀自然而然的就與那一夜他的征服聯係到了一起。“怎麽辦?本少爺好像更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了。”他放下筷子,歪著頭倚在桌子上盯著淩雲容。

“那我就放心了。”淩雲容也不掩飾,擠出一抹得意的笑。

“哈哈哈。”楊光耀大笑著,從腰間拿出一塊腰牌扔給淩雲容,道:“有了這個你便能自由的進出楊家,姑娘家家的,總翻牆也不好。”

“你跟蹤我?”

“恰巧碰見而已。”楊光耀聳聳肩,轉身欲走。

“你去哪兒?”淩雲容故作上前半步的姿態喚住了他問道。

“怎麽?舍不得本少爺?”楊光耀轉過身子,漸漸湊近她。

“不是。”淩雲容又退了回去,草場裏有不少的女子想要憑借著一身的本事嫁給一個稍有權勢的男子來交托自己的下半生,這些本事,淩雲容見得多了,自然也學到了幾分。

“那是什麽?”楊光耀湊近,在她的臉頰邊故作魅惑說道:“本少爺自然還有楊家的事要處理。”說罷,他便離開了,臨出門前又好像想起來了什麽似的,道:“缺少什麽東西就去找管家。”

淩雲容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臉頰。她可不是什麽純情的小丫頭,沒那麽容易被騙。楊光耀一身的本事不知道淪陷了多少風塵女子,沒有得到之前他有多百依百順無微不至,得到之後他的拋棄就會有多狠絕不留情。

但無論如何,今日的事,總算是遂了她的願了。

皮老五。淩雲容念著這個名字陰笑著,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誰人都不能例外。還有那個他們口中的二爺。淩雲容當然不會懷疑是楊榮默,楊家自歸隱後就隻想著維持曾經的交好大臣關係,不會想著給什麽郡公夫人送禮。也就是說,是李家。

李家老夫人尚健碩,孫子輩隻有一子一女,子就是李卓正。倒是兒子輩,長子如今是卜扶城城主,掌管城中大小之事,淩雲容記得在他之下,好像還有一個弟弟,人稱李二爺。

她把目光鎖定在了他的身上。

無拘無束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淩雲容換上了一身繡著暗紋的正藍色衣衫,墨發全部用玉冠束起,發前額間垂著一滴珠玉裝飾,整個人看上去英氣勃勃,像是一個鋪子裏的人。她用楊光耀的令牌調用了一輛馬車。她在城中跟隨著皮老五和另外一人轉悠了幾天,發現了幾家他們聯絡之時的鋪子,之後便再出發去了草場。

上一次她來的時候是夜裏,大部分草農都已經回去歇息,但這一次正是上午,所有人都在勞作。為了避免被認出來,淩雲容去找江照之前戴上了藍色的麵紗,更顯得神秘。

她的所過之處,勞作的眾人紛紛直起了身子側目,他們沒有人見過這麽高貴美麗的人來草場,卻每一個都想成為這樣的人,但他們不會想到,麵紗之下的那張臉,一身華貴外皮下的那個軀殼,就是他們曾經肆意欺負的淩雲容。那時淩雲容不願還手,是相信人性未泯,但現在來看,似乎有一種更加快速便捷的方法。縱然這是一種她曾經極度排斥的方法,但現在她正在切切實實的享受這個方法帶來的榮耀。世間之事總是難料,然更難的,是世間之人要應對無常之事。

淩雲容加快了步伐來到營帳,賬外看守的人都沒見過她,卻沒一個敢攔著。江照身上的傷還未痊愈就已經開始著手接管草場的大小事宜。

“這樣看來,讓你接管草場倒還是害了你了。”淩雲容進了營帳的時候,江照就披著一件外衣,在撥弄著算盤查賬。

“你怎麽來了?”見是淩雲容,江照急急忙起身,兩人坐在了兩側的椅子上,江照擺擺手示意左右退去,道:“上次你來去匆匆,我都沒來及問,你離開草場之後去了哪裏?怎麽會和二爺在一起?”

“我爹怎麽樣了?”淩雲容不想提起,岔開了話題。

“我安排了淩老爹在後山的草屋裏休息。”

“那就好。”江照辦事淩雲容是放心的,草場的後山是為楊家偶爾來了貴人安排的住宿,除了工頭沒人敢輕易進去那裏。

“你這次來可是出了什麽事?”

“上次死的那一隻粗尾小羊,我有線索了。”

“當真?”江照情緒波瀾之下站起了身。

“皮老五和……”淩雲容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說出了自己查到的東西,平靜的讓江照有些擔憂她。他是知道的,淩母以前對淩雲容很是嚴厲,淩雲容也很怕她,但終歸是骨肉至親。

“你還好麽?”

“無妨。”淩雲容深吸了一口氣,將眼淚倒了回去。她不是在悲傷母親的離去,人遲早有一死,她悲傷的是她的母親一生高傲,最後竟是為一隻羊償了命!

“我這邊也有一些發現。”江照換回了嚴肅的神情,起身拿了賬本兒遞到淩雲容麵前道:“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二爺的,近些年來,草場的一些帳根本對不上,甚至有一些物資最後竟是進了李家的囊中。”

“給我看看。”

淩雲容之所以選在今日來草場,並非隻是隨意,而是她得知皮老五今日也要來這裏。從先前他們的對話中可以推斷出來,他們的時間很緊,所以今日一定會做出舉動來。

“這樣,你去把……”淩雲容示意江照低頭,湊到他的耳邊說了自己的計劃,她現在的身份特殊,不適宜在草場四處走動,所以幹脆待在營帳裏等著天黑。

眾人散去,賬裏死透了一般的靜,靜到淩雲容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上了年頭的木質桌椅偶爾的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像是在提醒著她一些什麽。這種靜謐之下的等待總是使人心慌的,淩雲容坐了一回兒,又站了一會兒,後來還是帶好麵紗推開簾子走了出去。

不遠處的山丘的另一邊,草農各自低頭忙著手中的活計,近在咫尺卻都功夫說上一句話。淩雲容站在山丘上,江照在下麵安排著些什麽,一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該是多麽純粹美好的生活,可惜當自己的性命還不如一頭牲畜來的珍貴,當欺壓圍繞身邊的時候,沒人能再顧得上恬靜。日落時分,半邊的天被暈染成了粉紅色,淩雲容藍色的身影映在那一片色彩之中,有幾分紮眼,但又是那樣的鮮明。江照抬頭看見盯著他的方向發呆,一瞬間,他也呆住了。

他早察覺到的,淩雲容和他們不是一種人,她遲早有躍過龍門的那一天。雖說在草場裏也流傳著幾個女奴翻身崛起的戲本子,但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有勇氣和毅力打破命運枷鎖的人,若非先天便是不服輸的性子,便是後天被種種殘忍所壓榨之後的絕地反擊。而淩雲容是屬於兩者的結合,她有過不服,但仍期冀,可惜期冀破滅了。

她終於離開了,但她還在留戀。

她與阿丘的事,江照也知道一些,她回來過兩次都沒有提起,應該是出了什麽事了。他揣測,淩雲容應該是下定了決心要做什麽事,但仍是有一些猶豫不決,所以她現在不快樂。

夜幕垂下,偌大的草場在星的點綴下更加的廣闊,淩雲容沒心情吃飯,她坐在營帳外的板車上一言不發。江照走出來,道:“皮老五的車隊已經進來了。”

“那走吧。”

“嗯。”

今夜跟隨皮老五來的,還有先前淩雲容在楊家見的那人,隻不過他換上了車隊的衣服。

“都抓緊時間啊,動作麻利些。”皮老五扯著嗓子朝著後麵裝卸車的人吼著,轉瞬嬉笑著一張臉塞給看守草場的人一個小荷包,放低了聲音道:“一點小小心意,請兄弟們喝喝酒。”

“你小子,又憋著什麽壞呢?”

“我那個相好。”皮老五湊的更進了一些,腆著臉道:“前兩天一直嚷嚷著想要胭脂,我這好不容易搞到,來一趟也不容易,您看,就通融通融小弟吧。”

“動作快點兒啊。”那守門轉過了頭,開始巡向別處。

“快,這邊。”皮老五打點好這邊,朝著那人招了招手,兩人拖著一個大的蛇皮袋子,借著夜色的掩映鬼鬼祟祟的消失了。

“都打點好了麽?”待兩人消失後,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淩雲容和江照出現在了一處營帳後。

“嗯。”

從粗尾小羊被引進至今,共丟了兩隻,死了一隻,按著做一般規格的大氅來算,他們再得手兩隻,便足夠了。這皮老五也是個會生法子的,為了防止羊發出聲音驚動,又不便直接殺了,血跡不好處理不說還容易汙染了皮毛,所以是用蛇皮袋子先悶死,再拖走。

江照提前打點好的緣故,皮老五今夜之行格外的順利,但在他們出了草場後,立刻就有人尾隨而上。雖說捉賊要拿贓,但淩雲容現在要的不僅僅是一個皮老五,而是要連他們的幕後主使一並挖出。

派出去的人是天亮回來的,皮老五進了城中西南街的皮草鋪子。

“已經問過了。”江照端著一些粥進來,道:“按著上一屆工頭的說法,皮老五過往裏也就是暗地裏買賣一些草場沒有的東西賺點兒差價,關於李家,他是真的不知情。”

“知道了。”

楊榮默是在淩雲容吃完早飯後來的,他的衣衫有些潮,看來是天不亮就急忙趕來的。

“你在查草場?你究竟想做什麽?”果然不出他的意料,淩雲容真的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