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在葉秩毅看來是非常危險的。他是一個警察,然而在他的念頭裏,為了達到某一個目的,可以暫時放棄警察這個身份去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葉秩毅以為是很危險的。一個人如果暫時從自己的身份裏跳脫出來去做與自己信念截然相反的一些事情,很容易出現誤差。而往往隻要在某一個瞬間判斷錯誤,他就很有可能從此之後走上與自己信仰截然不同的一條道路。並且,再沒有辦法回頭。葉秩毅認真盯著前方看了好一會兒,暗暗吸了口氣,再慢慢吐了出來。然而,好在劉衛是個信念非常堅定的人。他的意識裏,隻有正義和真相,雖然他本人在黑白之中來來去去,可是他思想裏的黑白世界是分得分外清楚的。有些滿口正義規矩的人,可能還比不上他的千分之一。

這麽一想,葉秩毅稍稍鬆了口氣,為自己的突發奇想感到抱歉,他不該以那種不該有的心思去“預測”他人的。哪怕是以擔心的名義。

劉衛從葉秩毅的語調中聽出調侃來。他在那端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依照規矩,我應該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向上級匯報的。可是這一件事情如果真的往上報了,在我看來,不但不能夠得到他應有的處理方式,反而還會適得其反。如果我說了,唯一的可能性是,也許會是我被撤職調回國內,不允許再參與到此次案件的調查中來。最要緊的是,我們這麽多人辛苦了這麽久的案子,也很有可能因為我這次的發現而被徹底翻篇。在短時間內,也許是我的有生之年都不會被再度開檔,重新列入調查程序。哪怕是葉先生的父親出麵,也沒有任何辦法。”

劉衛說出這麽一段意味深長又莫名其妙的話來,似乎聽著很沒頭沒腦,然而葉秩毅卻立即察覺到了其中的重要性的。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沒有急著追問劉衛到底是什麽事情,而是在電話的這一端安靜等待。過了好一會兒,葉秩毅才聽到電話那端的人長長吐了口氣,像是做了什麽重要的決定。劉衛開口說:“我查到了一個原本應該已經死了的人,她現在還在東南亞一帶的某個小島上活躍著。新加坡這邊的綁架案,很有可能就是得到了她的幫助。”

當時調查的時候,查出來李姓富豪的體內留有少許禁藥的成分。不過幫派之中用這種禁藥沒有什麽可懷疑的。但是法醫鑒定中心新聘請了一位法醫鑒定專家,是剛歸國進入中心工作的精英分子。很多人說他是個瘋子。他有很多異於常人的想法,對受害者的屍體解剖手段完全不會顧及死者的家屬,他隻按照自己的想法解剖屍體。李姓富豪在醫院裏的時候,有受警方委托的醫生替李姓富豪做了詳細的檢查,可是後來那位法醫鑒定專家突然倒插一杠,說自己有新的發現,非要給他再做一遍檢查。李姓富豪一開始是不同意的,國內警方也派了人和他進行交涉。可是他偽裝成李姓富豪的主治醫生,居然偷溜進去把李姓富豪折騰了個半死,硬是做了一個他認為能夠幫助警方破案的全麵檢查。

最後竟然在李姓富豪的四肢斷裂骨骼上發現了專業的醫學手段。他斷定,李姓富豪的四肢並不是簡單的被人用棍子又或者是什麽硬物擊打導致的殘廢。當時對李姓富豪下手的人,很可能是一個具備專業醫師資格的個中好手。

這份報告雖然也被放入了警方調查檔案之中,可是案子調查到目前為止,這份報告都沒有起到什麽作用。以至於參與這個案子的很多人都忘記了還有這個信息的存在。

劉衛抿著唇,人靠在酒店陽台的外欄杆上。這段時間的調查讓他發現,警察內部其實也非常……他抬手,按在額頭上。無聲的歎息。

“那個女人叫常鳳,十多年前是國內某大型醫院裏最知名的女醫生。曾經參與過警方的好幾起案件調查。她是我們局長的前妻。十多年前因為和女患者的醜聞,無法承受各界的壓力,留下一封信之後失蹤了。就在幾年前,她的家人到警察局注冊了她的身份信息。從法律的層麵來講,她已經死了。”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劉衛長歎了一聲,他問:“葉律師,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隻是兩個非常相似人,隻是長得像而已。其實並不是她本人?”

“如果你一定要這麽認為,我也可以說,你能保有合理的猜測。”葉秩毅站直了身,他腦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他問:“劉衛,你所說的那個女醫生,她身上有沒有什麽比較特別的特征?譬如說,左邊臉頰下方有一顆類似於胎記的紅色的痣。”

電話那端進入了短暫的沉默,葉秩毅的心一沉,更有一種叫做希望的興奮因子在不住跳躍。假如真是像他所猜測的那樣,那麽如默暫時應該是安全的。他和大A有過幾次往來,依照那幾次來往,他對大A的了解,葉秩毅可以肯定,大A她雖然欺騙了如默,但是她對如默的感情卻是真的。她不可能會任由如默出事。

“劉衛?”長久得不到劉衛的回答,葉秩毅不禁也是有點兒著急了,他喊了他一聲。

劉衛思緒飄得有點兒遠了些,聽到葉秩毅喊,才咳嗽了一聲,回道:“這一點我並不清楚。我也是才剛知道常鳳可能還活著的事情。不過你放心,我會盡快調查清楚,最晚今天下午就能夠有確切的答案。”

他能夠怎麽樣去證實常鳳還活著呢?一個在法律上已經被判定為死亡的人,有關她的各方麵資料肯定也是已經都銷毀了的。就算還有保留的檔案,那也是在她失去蹤影之前的,對於確認她是否還活著,對於驗證葉秩毅剛才的提問,沒有任何幫助。除非他是想要鋌而走險。如果說帶走許如默的人和導致李姓殘廢的人果真都是常鳳的話,她想要在東南亞一帶自由活動,必然是因為她身後有著強有力的靠山。而從表麵上來看,新加坡阿峰和方其所在的幫派好像是最有嫌疑的,但是一直覬覦方其的那些人反而更有動機。所以葉秩毅猜測,劉衛是想要將自己發現常鳳還活著的消息透露出去,然後等待對方的行動。如果當真是阿琨等人做的,那些劉衛就一定會受到他們的襲擊。後果嚴重的話,也許會危機劉衛的性命。

然而這還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如果劉衛將自己查到常鳳還活著的消息透露出去,那麽不但阿琨會得到消息,那個幫助常鳳將許如默順利帶出新加坡的警方內部人員也極有可能想要對劉衛痛下殺手。這是一個非常危險,但卻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葉秩毅明知道自己該勸說劉衛,可是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再拖拖拉拉。他沉默了半晌,對電話那端的劉衛隻說了兩個“小心”。

掛斷電話,他給遠在美國的父親傳了一條簡訊。雖然自己沒有辦法替劉衛做些什麽,但是父親可以。葉秩毅希望能夠借助父親的力量,使劉衛少一點兒危險。

所有事情都處理完畢之後,他抬手,捏著眉心重重歎了口氣。轉過身來想要開門上車。有人從後拿包向著他肩膀狠狠的砸下來。

葉秩毅因為連續的調查工作,人已非常疲憊。雖然他從車窗裏看到了身後襲擊他的身影,可是想要躲開,卻有點兒心有餘力不足。他肩膀上還是吃痛受了一記。

不過好在他本身的身體底子並不錯,所以沒有因為這樣的襲擊而被擊倒。他抬手壓著肩膀上受痛的位置,皺眉看向對他動手的人。

是剛醒不久的姚婧。

姚婧一覺醒過來發現自己居然在一輛陌生的車子裏,一下子就傻住了。她昨天晚上被交往多年的男朋友給甩了,Jan又打電話過來說自己要休長假,讓姚婧幫他處理一下工作方麵的事情。姚婧自然要追問他是什麽原因。Jan一向對她無所隱瞞的,可是昨天晚上卻支支吾吾,像是有什麽秘密瞞著她。無論姚婧怎麽逼問,他都不肯多說一個字。到最後幹脆掛斷了她的電話。姚婧從他的隻言片語裏隱約聽到葉南行那個哥哥的名字,判定Jan支支吾吾的原因可能和葉南行那個當律師的大哥有關係。她是想要去葉秩毅的律師事務所找人的,半路上碰到好久不見的朋友,約著一起去酒吧喝了兩杯,那個朋友把腿給摔傷了。姚婧又和朋友攔著出租車一起到了醫院。送了朋友去看急診,她就不太記得後麵發生了什麽事情。大致應該是她完成任務之後就要到醫院外麵攔車回家吧。可是後來她到底攔到車子沒有,姚婧卻記不太清楚了。更加不要說,自己是怎麽睡到葉秩毅車子裏去這一樁事情了。

看到被自己敲打的人是誰,姚婧很是詫異。她雖然有心想要找葉秩毅問一問Jan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但以眼下的方式見麵,可是姚婧不想要有的。她暗地裏深深吸了口氣,將包放到肩膀上,強作鎮定道:“對不起葉先生,我以為是……”

以為是登徒浪子?這種說詞不但不能化解自己剛才動手打人的危機,也許還會使兩人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張。姚婧咬了下舌頭,在沒有找到合適的說詞之前,將後半段話幹脆吞了下去。

葉秩毅人很疲憊,再加上她這是第二次毫無理由的來“騷擾”他,難免心中生出厭煩的情緒來。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視線很淺淡的在姚婧臉上掃了一圈,手去握車子的把手,口中非常平淡的說:“既然姚小姐沒有什麽事了,那麽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