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文化的存在,人的世界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文化的世界,文化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質規定性,是人區別於其他存在物的生活樣法。盡管作為人類社會深層內涵的文化一直在影響著人類曆史的進程,但它的作用和影響在過去的曆史進程中卻很少為人的理性所關注。這一方麵是因為長期以來社會運行和人的存在主要受製於常識、經驗、習慣等文化要素的自發影響,文化不可能成為人類自覺關注的問題;另一方麵是因為社會領域雖經曆了分化,但在人類特定的曆史時期,文化因素一直因為政治、經濟因素的遮蔽沒有成為一種表層的、顯性的存在。
文化自覺的曆程實際上源於西方社會的現代化進程之初,理性精神的發達清晰地表征著人們的文化自覺,文化的影響越來越衝出曆史的地平線。但直到19世紀下半葉,隨著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創立和發展,人們對自身文化規定性的自覺認識才開始。各種文化人類學流派開展了對文化現象的自覺考證和研究。
馬克思對人與文化關係的認識也經曆了一個不斷深化的過程。1848年之前,他主要聚焦於人與文化問題的一般理論的探討,人與文化在馬克思的理論視域中體現為一個抽象的整體。在1848年發表的《共產黨宣言》及以後的著作中,現實曆史和現實社會中的人與文化問題才為成為馬克思關注和探討的重心。人與文化關係開始具體表征為階級形式和民族形式,體現為一種全球範圍內的社會曆史性問題。馬克思立足於對現實資本主義的批判,逐漸將理論的聚焦點從人的類本質的分析轉到了人類社會曆史領域,開始從物質生產的角度來理解和把握人的存在方式。一方麵,他在理論上以技術實踐或工業為中介,既關注現實的人本身,又以此為條件來透視未來社會中人的存在,揭示並展現了人的本質發展的動態性;另一方麵,馬克思還致力於在實踐中基於現實的、具體的生產方式來分析“具體的”社會主體的分化和不同表現,明確不同階級、階層在變革社會和推動社會發展中的不同地位和作用,並據此製定相應的革命策略。
馬克思在人類社會曆史理論上的革命性變革為關於主體的理解奠定了紮實的理論基礎,並開啟了更加寬廣的視域,即把主體問題放在了更大的曆史和現實視域中進行思考。馬克思對主體理解的創新,體現在他將關於主體的思想與現實統一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即實現了對人的本質與社會本質的內在統一性的認識。馬克思主義哲學從不把人視為抽象的、完全脫離於生活的、純粹符號化的概念性的存在,更不隻是將其視為生理學上描述的對象,而是將人視為一種感性的存在,特別關注人的現實的社會行為或社會實踐。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是在實踐中獲得和改變的。人隻有在勞動中利用工具,利用各種不同的生產手段才能滿足自己的需求,形成社會存在,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就是通過工業過程和利用技術來滿足人的需求的。正因如此,馬克思才將人的問題與生產勞動的問題關聯在一起思考,在資本主義社會,就是將其同工業生產關聯在一起思考。
盧卡奇在馬克思關於商品拜物教的思想的啟示下,深刻地揭示了人在新的曆史條件下的物化存在狀態,分析了主體物化的具體表現形式以及物化意識的產生。在這方麵,盧卡奇的論述比馬克思走得更遠,涉及許多馬克思沒有加以論述,或沒有充分展開論述的內容。而且,與馬克思相比,盧卡奇更注重從人的活動方式本身來展示物化結構和物化的負麵效應。葛蘭西則基於對市民社會的關注和闡釋轉變了馬克思恩格斯主要從物質生產實踐角度來把握人的存在方式的做法,開始明確地將主體置於意識形態和啟蒙文化的雙重視域中來考察,主體變成了文化的主體。此後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文化批判理論都秉承了葛蘭西的這一視角。不同的是,歐陸的馬克思主義者卻基於理想主義文化觀,將現實主體的存在理解為一種絕對的異化狀態,將大眾文化,或者文化生產描繪成一種成功的意識形態統治,徹底否定了大眾文化的解放潛能,將文化生產與人民主體意識對立起來。英國新馬克思主義者則在葛蘭西開辟的文化視域中,基於對馬克思主義,特別是曆史唯物主義的自覺遵循,批判本國傳統的精英主義文化觀,走出文獻,回歸生活世界,拓展文化的內涵,將其與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經驗聯係起來,力圖把大眾文化引到文化的內涵中來。更重要的是,他們在不同時期的各種形式的研究中,致力於揭示現實文化生產的內在機製,努力為我們呈現了一個能動的主體的多樣化存在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