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一路上我們快馬加鞭,可是待到回京的時候,仍已經是十一月底了。胤禎到京城後直接前往南苑麵見康熙,而我,卻著急的趕往府內。

站在府門口,一眼望去,府內仍如我離開時一般,沒有絲毫的變化,或許變化的隻是季節吧!

遲遲的站著,兩旁的門房隻是興奮的望著我,不曾開口,可是那神采卻是掩不住的雀躍。

“主子?”試探性的輕柔嗓音在身後響起,我順勢回頭,“主子,真的是您,奴婢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主子,您可回來了!”晚晴快步走近,看到我一臉的驚喜,明亮的眼眸裏迅速的凝結了氤氳的水氣。

“你這是做什麽,怎麽哭了啊?”我拉著她的手,往後院走去,一路上有些生澀的麵孔,看到我時一臉的陌生。

“主子,您這一去就快三年了,奴婢、奴婢……”嚶嚶的啜泣聲,說得我心底一動。

“晚晴啊,瞧我這記性。這次回京啊,說什麽我也要把你的婚事辦了!”

“主子,您怎麽、怎麽?”她瞬時止住了淚水,咬著唇畔半是惱怒,半是羞赧的看著我,最後索性別過了麵孔。

“福晉,您怎麽沒提前修書回來,奴才好派人到城門口去接您啊!”管家聽到了消息,朝著我快步走來,連忙行禮。

“就是怕你們麻煩,才沒有寫信告知啊!”我輕笑著開口,“唉,弘明他們呢?”

“幾位世子聽說您們回京的信兒後,這幾天一得空便在府裏候著呢,這會兒正在大廳談話呢。”

“行了,我知道了,管家您也快下去準備吧,晚些時候胤禎就要回來了。”我揮手,旋身朝著大廳的方向走去。

“額娘,您總算回來了,您要是再不回來兒子可都不打算認您了!”才跨進門檻,一襲月色身影便猛地撲入懷中,緊緊的攬著我,不依的喚著。

我順勢瞥了眼廳內,弘春、弘明身旁各坐著一名女子,見到我後紛紛站起身來,我微笑著點頭後,複又低頭。

“弘暄啊,都過了三年的,怎麽光長個子不長腦子,性子一點都沒改呢!”無奈的歎息聲被他連聲打斷。

“額娘,有您這麽說兒子的嘛!不過這事情說起來都怪您,您當初要是帶著兒子一起去,讓我在那邊曆練一下,保準兒子今日不同一般!”他退開一步,卻仍是拽著我的胳膊,驕傲的仰頭說道。

時才發現,昔日頑皮的眼眸中卻多絲穩重,不過對話時,卻仍是那般肆無忌憚,開口即道,從不顧慮場合。

不過,這才是我的弘暄啊!

“對,你定是不同一般的能折騰啊!你以為西藏是什麽地方,旅遊勝地啊!”嗤笑的點著他的額頭,順手將他揮到一邊。

“額娘。”

“姨。”

幾道聲音同時響起,我連連頭,看著兩個年輕的少麵孔,微微的怔住。

畢竟,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麵對又是另一回事!

“唉,瞧你們這,別站著,都坐下吧。”連連擺手,我走到上位前坐下,弘暄倒好,順勢靠在我的椅背上,痞痞的笑著。

“姨,這是筱瑤,”

才坐穩,弘春便起身,將他身旁的紅衣少介紹予我。

“……”白皙的麵容上緋紅一片,看著欲言又止,眼裏有著片刻的疑惑。

我了然一笑,順勢開口,“你同弘春一般,喚我姨便好,自家人沒那麽多規矩。”

嬌豔的笑容忽地展開,沒了剛才的猶豫,“筱瑤給姨請安。”

我欣慰的笑著,揮手讓她坐下。轉眸看向另一名少女。

“欣寧給額娘請安。”弘明身畔粉紅衣衫的子行禮道,低垂的眉眼間一片柔色,不似筱瑤的豔麗,卻有一股溫婉之情。

“起來吧,我今兒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準備禮物,等下次定會補齊的。你們兩個現在也成家了,以後做事情更要穩重、妥當,切不可失了分寸,知道嗎?”玩笑的話語,在到最後的時候,卻也多了一絲正經。

“額娘放心,兒子斷不會讓您擔心的。”

“弘春明白。”

說了幾句話,便覺得身體有些乏,才要開口,弘暄卻忽地湊到我耳邊,咬耳道:“額娘,兒子知道您現在心裏別扭得很!”

上挑的眉眼笑得愜意,朝著欣寧的方向偷偷眨眼,看著他副搞怪的模樣,我忽地失笑,側頭道:“哦,你知道的倒不少啊?”

“那是,我可是額娘肚子裏的寶呢!”

“寶,我看未必,頂多是條蛔蟲!”我故意糗他,這樣的氣氛,這樣的談話,已經好久不曾體會了。

“額娘,您怎麽這麽說兒子?”他嫌惡的皺眉,撇嘴歪頭,頓時和我拉開一段距離。

“弘暄,別煩額娘了!額娘這次回來長途跋涉,定然累壞了。晚晴,你送額娘回屋洗漱休息吧!”座下兀自喝茶的弘明漆黑的目光掃過,不讚同的看著弘暄。

我舒心一笑,滿意的看著弘明,看著他穩重自持的樣子,愈加欣慰。

或許真的是累了,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

“主子,您現在用膳嗎?”

穿衣完畢,晚晴淺笑著立在一旁,端詳著我。

“胤禎呢,還沒回來嗎?”

“剛才爺派人傳信回來,說是皇上特擺了宴席,要犒賞爺,所以爺今兒晚上不回來了,讓您好生休息!”

我看著剛剛擺上桌的杯杯盤盤,微一點頭。

胤禎這一去就是三年,康熙肯定有很多事情要詢問他,並且西北還沒有徹底的穩定下來,康熙要囑咐的軍務也一定不少。

“主子,您這次回來,還走麽?”

兀自吃著飯菜,忽聞晚晴的話語,我淡笑著看去,“他在哪兒我便在哪兒!”況且,此次一去,變故太大,我真的擔心,胤禎他……

“晚晴,你也不小了,這次回來,也要考慮你的終身大事了!你別插話,我是認真的。”我忙擺手,製止她開口,“你和微雨照顧我也有十多年了,雖是主仆之名,但我從來沒有那樣看待你們。微雨現在的生活很安定,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有個好的歸宿。”

“主子,奴婢……”一臉淡然的她眼眶微紅,嘴唇輕輕蠕動著,緊握的雙手強自顫抖著。

“晚晴,你的青春為我蹉跎了太多,這一次,說什麽我也不會依你了!”我是真的把你們當朋友,所以,你也必須離開。我的未來,都不知道在何方,我又怎敢耽誤你的?

“主子,奴婢這次,全聽您的。”久久,她低喃。一道晶亮劃過,在搖曳的燈光下,閃爍著絢麗的、清透的光。

“這就對了,我還有些累,想再歇會兒,明天還要進宮請安呢!”隨意的吃了幾口飯菜,我圍在火爐邊休息了片刻後,便複又上床休息。

略顯冰涼的棉被,少了一個人的體溫,竟是如此的寒涼!

翌日

‘嗒嗒’的馬蹄聲,在寧靜的清晨,分外的清晰。車軲轆碾過地麵,平穩有序。

“額娘,您別一個人不理我啊,兒子悶得慌。”

撒嬌的清脆聲音打斷了我的冥思,手臂間一陣推搡,我無奈的睜眼看去,望進一雙得意的暖眸。

手爐發出陣陣溫熱,暖至指尖,傳進心底,“剛才真不應該帶你來!”我歎息著,指著他說不出話。

還能說什麽,弘暄的性子,有一半也是我和胤禎慣出來的,如果真的怨起來,也隻能說是自作自受。

“額娘此言差矣!您和阿瑪不在的幾年間,要不是我常常陪著奶奶,她早就悶壞了!每次您來信,我都跑到永和宮一字不落的念給奶奶聽。奶奶這幾年可沒少擔心呢!”難得他的話中少有的正經,然而,下一句我就搖頭不已,“額娘,有一次閑來無事,奶奶曾提起阿瑪年輕的時候,那時候,嘿嘿……”

弘暄一臉的竊笑,連忙湊到我跟前兒,拉著我的手臂膩味著。

“少來威脅我,我不吃那一套!”順手拍著他的額頭,看著他頓時氣悶的神情,暗笑不已。

他哼聲,歪過了頭,可是還沒過一分鍾,又笑嘻嘻的轉身,“說實話,額娘,弘明哥成親,您是不是?”他頓了下,小心的看著我的臉色。

我側頭,凝視著他的眉眼,緩緩的笑了,“我隻是一時無法適應罷了,忽然間就覺得自己老了!”手臂搭在弘暄的肩上,我靠在他瘦弱的肩膀上,眼底幽深。

“弘暄,你可有喜歡的女子?”他今年也已經十四歲了呢!

“您亂說什麽,我才沒心思想那些呢!”他嗤聲,眼底不屑,“再說了,即使我要找,我也找一個像額娘這般的女子!”高高揚起的下巴,驕傲而卓然。

車內角落的晚晴‘撲哧’便笑出了聲,在弘暄的怒視下,連連點頭道歉,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然而,她單薄的雙肩,卻止不住的抖著。

“哼!”弘暄生氣,不過眼神卻堅定,“額娘,您別笑,兒子是認真的。這大清誰不知道,額娘當年的風采。我的那些伯母們談起您,哪個不是一臉的欣羨,就連八伯母有一次提及您時,還讚歎過您呢!她說您的劍術,馬術在大清的皇室裏,可是出挑兒的!額娘,兒子還從來沒見識過呢!”

“喲,原來我這麽有名啊?”我不以為然,當年的那段過往,早已在記憶深處停留。當年的自己,或許太過年輕,相比之下不夠沉穩,所以才發生了這一係列的事情。不過,倘若不是那些事,我和胤禎,又怎能相守?

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額娘,兒子真沒騙您,就連奶奶也是這麽說的!您不知道,這宮裏麵提起您,哪個人不是羨慕得緊?就連弘曆、弘晝他們,都恨不得住在咱們府上去!”

“是啊,咱們家沒人看著你背書啊!從小到大,任著你為所欲為,所以才養成你這個樣子。”瞧著他那張過分得意的笑臉,我不禁出聲打擊他。

他一副我懶得和你說的樣子,一個翻身跳出了車外。原來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宮門口。

“額娘,我也想像阿瑪一樣!其他的點綴,兒子也不想要。”一路上,我和弘暄說說鬧鬧,一副和樂的景象,臨近永和宮門口時,他忽地開口。不等我回答,便快步跑了進去。

屋內,傳來德妃輕快的笑聲。

弘暄,為什麽這一點,你都如此的像他!你可知,這樣的認知,會讓你的一生……

“淩月啊,這回你可得仔細跟我說說西北的風土人情,信上那些,我聽著啊,總覺得不夠。”

不夠?每封信都有足足的十幾頁信紙!

瞧著一臉興味的德妃,我恭敬一笑,才要開口,便聽到門口的通傳——

“四福晉到,年側福晉到!”

喲嗬,還真撞上了,就不知道瀾熹是否來了?

極淡的寒氣吹入屋內,我看著問安後正褪下披風的幾人,忙起身問候著。

四福晉仍是那般,淡淡的神色,從容穩定。一旁嬌豔得像朵牡丹花一般的人兒,想必就是年氏了!細嫩的皮膚,白皙剔透,眉眼之間,顧盼生花,確實有一股難以描繪的美麗。柔軟的身段,婉約的形貌,倘若不是雙眸之間太過耀人,的確猶如一幅優美的仕圖。

瀾熹卻仍是那般,恭順的站在四福晉身後,略低的麵孔,看不清神色。不過在剛才進門的一瞬,我卻抓住她幽怨的視線,正直直的打在年氏的背後。那成熟的麵容,抿緊的雙唇,泛白的指節,泄露了她的情緒。

是啊!年羹堯這段時間在西北戰事上如此的驍勇,而他又是四爺手下的人,為了拉攏,四爺定會加倍的寵愛年氏。而瀾熹,自始至終便從未受到過寵愛,唯有弘曆出生後,才漸漸贏得了四爺的注視。可偏偏這個時候,年氏卻嫁入了雍親王府,幾乎得到專寵。

我想,嫉妒她的,恐怕不止是瀾熹一人吧!女兒,全身心的投入給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卻沒辦法回報她們千分之一的愛!

“你們來得正好,淩月正要說西北的風土人情呢,快坐下大家一起聽聽。”德妃的聲音猛地傳出,大家依次坐好。

看來今天德妃真的是很開心,甚至有些忘形。我到西北追隨胤禎的事情,雖然明白人早已知曉一切,可是康熙沒有開口,誰也不敢妄加議論。而今天,德妃竟自己開口講了出來,想來是胤禎的歸來,讓她心情大好。

既然她都這麽說了,我又有什麽不能說的?

我略一停頓,凝想片刻,將腦中的思緒串聯起來,便從出京開始,舉凡路上見到的,聽到的,有趣的等等,娓娓道來。

尤其是西寧的風土人情,以及胤禎一些瑣事,都詳細的說與德妃聽。看著她略顯迷離的眼眸,我暗自欣喜,這些,恐怕都說到她的心坎兒裏了吧!

“淩月說的固然好,不過,畢竟是皇子福晉,出現在那西北之地,卻是極不穩妥的吧,恐怕有傷——”

“嗯哼!”德妃已然恢複了神情,淡淡瞥了眼年氏的方向,看向我時臉上一暖,“胤禎從小到大,哪兒吃過什麽苦啊!他剛去那會兒,我成天惦記著,都睡不安穩。直到你後來的書信,我才踏實了點。”

“胤禎此行是為國效力,淩月突然跑去,卻是莽撞了些。”含笑的眼眸若有似無的掃過年氏的方向,看到她氣悶的樣子,唇角慢慢揚起。

“你們兩個啊,從來也沒讓我省過心呐!”

“誰不讓額娘省心了?”突然傳來的戲笑聲,頓時截斷了德妃的話語,她平和的臉上瞬時漾滿了光彩,猛地站起了身。

“兒子給額娘請安了!”進門的身影看到我後揚眉一笑,快步走至德妃跟前兒行禮問安,“兒子剛才聽額娘正在抱怨,不知又是誰惹額娘生氣了?”

“你啊,怎麽在外曆練了三年,說話仍是這般沒大沒小?”德妃順勢坐下,拉著胤禎細細的端詳,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雍親王到!”

又是一番行禮問安,四爺坐在對麵的位置上,安靜的聽著德妃和胤禎的談話,不時的應和幾句。

弘暄嫌屋裏悶,早就跑了出去,不知又到哪兒玩兒去了。我靠在椅背上,愜意的喝著香茗,時而側頭打量著胤禎的側臉。

遊離的目光不經意的流轉,倏地對上一雙冷然的視線,微微怔住。

不需要過多的言語,不需要刻意的掩飾,那雙清冷的視線,沒有絲毫的閃躲,那般直接、自然的對視著我。幽深的眸底,似是無底的深淵,望不到盡頭。

就是這雙眼眸的主人,將會在不久的將來,統領著大清的江山,將我愛的人從榮耀的最高峰,徹底的拉到穀底,一蹶不振!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樣的,隻是緊著眉頭,探究的望著他。權力頂峰的他,會是何種麵貌,而我們,以及我關心的人,又將麵臨怎樣的未來?

八爺黨曾經針對他的事情不在少數,胤祥的沒落便有他們的‘功勞’,以他睚眥必報的個性,登基後的他們,結果似乎可想而知!

迎著這那雙清冷的目光,我倏地一笑,眼底一片純然,轉眸的瞬間發現了他眼中短暫卻真實存在過的疑惑。

瞧著談話正興起的兩人,我慢慢退身,離開了正殿,臨走的時候,若有似無的視線飄過瀾熹的身邊。

“淩月!”

突來的聲音將我望天的視線收回,我嫣笑著轉身,隔著兩步遠,再次打量著她。

三年的時間,在她的身上,仿佛刻下了不容抹去的痕跡。昔日柔弱恭順的子,早已學會了自己的手段,清澈的眼眸深處,學會了掩藏。豐富的麵部表情,讓她遊刃有餘的麵對著一切。

不過,看著她此刻那真摯的笑臉,那關切的問候,溫暖逐漸取代了寒意。

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隻要麵對我時的她,仍是那個瀾熹,便已知足,不是嗎?沒有手段,她又怎能在日後的紫禁城內生存?

“想什麽呢,魂不守舍的!”溫暖的手掌附上我的,瀾熹偏頭打量著我,眼底含笑。

“你這幾年,容貌可是一點也沒變。不過,卻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

“哦,有什麽不一樣的?我兒子都成婚了,怎麽能不老?”我打趣道,拉著她慢慢的走著。

她笑而不語。

“對了,弘曆呢,幾年不見,定是變了樣子了!”

談起弘曆,瀾熹眼底一片欣慰與驕傲,“爺現在對他可是愈加嚴格了,常常在書房一呆就是一天。他有時私下裏還和我抱怨,好久不見你了呢!”

“我不是常常給他寫信嘛!”我嚷嚷著,為自己鳴不平。

“你的那些信啊,常把他招的幻想不已,恨不得插翅膀飛過去看看呢!”

我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慢慢的聊著這兩年發生的事情,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淙淙流過。

“瀾熹,弘曆絕非池中之物,倘若讓他跟在皇上身邊學習,定勝過讀書萬卷!”臨走時,我拉著她的手,緊緊握住。

“這……淩月?皇上現在如此的器重十四爺……”她輕怔,隨即好像想起了什麽一般,臉色一暗,澀然一笑。

“瀾熹,你要相信我!”我拉出帶在脖子上的玉佩,正是當年她親手取下的,緊緊的握在手心裏。

她看著我,略帶遲疑的,卻又堅定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