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飄著夏日的暑氣,知了不知何時,早已在樹上不停的叫著,帶著一絲壓抑,一絲憋悶。

下午的陽光懶懶的散射而下,透過繁密的枝條,印下錯綜斑駁的光影。樹影下,一紅一綠兩個身影瘋了似的亂竄,使得春、夏在一旁緊緊的盯著,怕它們跑遠了。

緩緩漫步在湖邊小路上,腦中始終漂浮著那日和胤?的談話。

現在的我,真的是我嗎?是完顏淩月還是夏盈盈,抑或,誰都不是?我以為將自己塵封在惜月小築便可以忘卻任何事。然而,我畢竟是十四福晉,要向德妃請安,要參加各種皇家的宴會。我代表的,再也不隻是完顏淩月,而是胤禎的福晉!一個榮耀的頭環,一個煩累的身份!

想著每次請安時德妃微微皺起的眉頭,以及看向我時不諒解的目光,心底便會抑製不住的升起濃濃的悲哀。

但是,造成這種悲哀的人,不正是我自己嗎?

我到底在堅持什麽,而我,又想要怎樣的結局呢?

茫然的靠在樹幹上歎息,我微閉雙目,高仰著頭顱,讓幽明的光線包裹著自己,沉浸在安靜的環境之中。

……

“……乖,叫額娘……”

“……弘春,到額娘這裏來……”

“……弘春,來……”

……

溫柔的嗓音飄進耳中,透過柳條的遮擋,我看向涼亭旁的靚麗身影。嬌豔的粉紅色在布滿柳條的綠意中,像是一朵明豔的花朵,驕傲的綻放著。

她的臉上,溢滿了溫情與幸福,在看向正在學習走路的弘春時,**著掩飾不住的快樂與疼愛。這樣的若含,沒有平日的針鋒相對,有的,隻是濃濃的情感泄露。

是不是,隻有在遇到心愛的人時,我們才會不自覺的展露出內心的另一麵呢?

弘春胖胖的身子,看不清容顏,隻聽到他呀呀學語的說著,含糊的嚷著什麽,一旁的若含,極力的教導著他。

看著這樣的畫麵,臉上不自覺的掛上了笑容。

“主子,我們要過去嗎?”晚晴在身旁打量著我的神色,對上我臉上的笑容,微微的輕怔。

今天派微雨去處理京城產業的賬目了,自從胤?發現我對賬簿的敏感後,便放心的將所有產業的賬目全權交由我處理,自己樂得輕鬆自在。而因此,我的工作量平白的增加了幾倍。

“去瞧瞧。”以前的自己,一旦碰到她們便會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可是今天,我卻想要過去看看。

“奴婢給福晉請安。”還沒到涼亭,一群仆人便已經福身請安,我淡笑著揮了揮手,讓她們起身。

“妹妹也向姐姐問安了,今兒個這麽熱,姐姐怎地出來了呢?”若含頓時直起身,一臉戒備的看著我,一旁的嬤嬤趕忙扶住了弘春。

“出來曬太陽而已,你們玩兒你們的,我到涼亭上去乘涼。”噙著自在的笑容,朝著涼亭上走去,在路過她們身邊時,明顯的感到她們的緊繃。

我蹙眉凝思,疑惑的打量著她們。而她們則迅速的垂首站好,一臉的謹慎,好似生怕我會怎樣似的。

難道我曾經做過什麽讓大家懼怕的事情?心底暗暗疑慮著,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

小腿一重,我趕忙駐足。

“哇——”清脆的大哭聲頓時響起,我垂首,看著腳邊的小小孩童。

他還不到一歲呢吧?胖胖的身子,幹淨白皙的麵孔,倒是有幾分若含的影子,而大張的嘴巴卻像極了胤禎。

我蹲下身,笑著向他伸出手。

周圍一片唏噓之聲,眾人稟住了氣息看著我。若含猶豫的盯著我,腳步微動。

哭聲漸漸止住,肉肉的手指含在口中,口水順著嘴角淌出來,他眨著清澈的眼睛看著我,好似在思量我的動作。

“髒。”我咧著嘴靠近他,用手帕拭淨了口水,順便將他胖乎乎的手指抽了出來,扶著他軟軟肉肉的身體,調皮的小腿不住的瞪著地麵跳著。

“福晉,奴婢來吧。”奶娘趕忙走到我身邊,想要抱走弘春,可是他卻死死的拽著我的衣衫,不肯鬆手,嘴裏嘰哩咕嚕的說著什麽,眼睛笑得眯成了線。

“哎喲我的小阿哥,快放開福晉的衣服啊。”她小心的掰著弘春的手,惹得他小嘴一撇,頗有要大鬧一番的樣子。

“算了,隨他吧。”我連忙製止了奶娘,瞅著弘春癟住的嘴巴,我卻突然想起了胤禎,想著他的每日一問,想著他頓時黯淡的眼神,想著他神采奕奕時咧開的唇角。

“額娘。”奶聲奶氣的嗓音,模糊不清的響在耳際,在我還來不及反應時,弘春突然興奮的跳著,恰巧撞到了我的懷裏,我一個不穩,頓時跌坐在地上。

“主子!”

“福晉!”

“弘春——”

一旁的眾人神色各異,或興奮或緊張的看著我,而若含,臉色頓時一沉,嫉妒的目光狠狠的盯在我的身上。

弘春的這一聲‘額娘’叫得可謂是清脆幹淨,雖然有些口齒不清,但是,卻能夠聽出話音來。

我坐在地上,抱著他軟綿棉的身子,輕輕的搖著。孩童純淨天真的笑臉,**出清晰的笑聲,在午後悄悄消散著……

夜晚,坐在鏡前,我一遍又一遍的梳著頭發,長及腰際的黑發,在光影下形成淡淡的光環。

門扉啞然而開,透過反射,我看著他沉穩的向我走來,唇邊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你回來啦?”沉默良久,我生澀的主動開口。

近來他回府的時間越來越晚,每天仿佛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通常我休息的時候,他還沒有回來,而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要不是夜間他總是習慣的摟著我,燥熱會讓我偶爾醒來,我根本不曉得他曾經回來過。

“嗯。下個月皇阿瑪要巡幸塞外,我也會隨行,這些日子有很多事情要忙。”他站在我的身後,目光隨著我梳發的手而移動。

“我來。”他笑著說。

指尖輕觸的瞬間,我鬆開手,安靜的坐在椅子上,透過鏡子細細的觀察他。

飛揚的眉眼依舊,可是卻沒有了往日的驕傲不羈,唇邊始終漾著淺淺而滿足的笑意。他小心仔細的梳著我的頭發,眼神眷戀,待從鏡中發現我觀察的視線時,頓時笑得仿若開了花一般,眼神晶亮豁然。

我微怔,垂下的手不自覺的捏緊了衣衫。

他是一個貪心的人,自私的留下了我,圈住我,想要贏得我的身心;然而,他又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他會為了我一個微小的舉動,而歡顏一整天,像一個孩子一般!

“今兒個弘春叫你額娘了?”溫熱的手臂輕柔的圈著我,他埋首在我的發絲中,模糊而歡快的說。

“嗯。”想起那聲軟綿棉的聲音,以及若含頓時氣急了的麵孔,我不自覺的笑出了聲。

“你很開心?”他抬頭,黑亮的眼睛透過鏡子的反射,直直的射入我的眼中。

抿著唇角,我微微點頭。

“那你來撫養他可好?”手臂漸漸收緊,他將我轉身,蹲在我麵前征求的問著我,眼眸中亮亮的。

我毫不猶豫的搖頭,“小孩子是需要額娘的。”

“月兒,他也是你的孩子!”

“他不是。”

輕輕的推開他,我快步的朝床鋪走去,不想繼續討論這種話題。

知了在繁密的枝頭不停歇的叫著,陽光懶懶的射下,午後的天氣,暑氣撲麵而來,讓人忍不住的煩躁氣悶。

“秋、冬,你們照著這些圖紙,給我趕出幾套衣服來。”扔下畫好的圖紙,我快步的走到院子裏的樹蔭下休息。

那些圖紙很簡單,畫得是簡單的短袖上衣、短褲以及幾件吊帶裙。出了皇宮,我也不必再遵守那些規矩,隻要過得舒適便好。

“主子,這些是……”秋拿著圖紙跑到我麵前,一臉通紅的說。

“你們隻管做便好,我不會強迫你們穿的。”我眼也不抬的說,拿著扇子輕輕的扇著,希望能夠轟走燥熱。

以前也讓她們做過一些衣衫,隻不過那些並不**,隻是改良了一些袖口和下擺,方便我出行而已。可是這次的尺度,可能讓她們難以接受。

“晚晴,毛球呢?”我躺在躺椅上,問著一旁沉靜站著的晚晴。

奇怪了,午飯過後我還沒有看到它們呢?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剛才春、夏已經去找了,這會兒應該回來了吧!”晚晴端坐在桌前,拿著繃子正繡著什麽。

“哦。”我應聲,安心的躺著。

微微的涼風吹過,拂去了一絲躁悶,而我的眼皮也漸漸支撐不住,沉沉的睡去。

由於天氣的炎熱,我極其不容易入睡,但是每次胤禎回來便會吵醒我。所以,每當我熄燈後,便不準他再到我屋內來,以免打擾了我的休息。

“主子,主子,不好了——”

劃破沉寂的嗓音頓時驚醒了我,我猛地起身,一臉驚然的看向奔跑而來的夏,蓋在身上的薄被倏然落下。

“什麽事情,大呼小叫的,沒的嚇著了主子。”晚晴俯身撿起薄被,訓斥著一邊站著打顫的夏。

“主子,奴婢剛才和春去找毛球,可是找遍了府裏都沒有看到,後來,後來……”夏顫抖著身子,囁嚅了半天,最後竟然哭了起來。

心底頓時一陣慌亂,我噌的自椅子上起身,“春呢?”

“主子,您救救春吧,她不是故意頂撞含福晉的,主子——”夏拉著我的裙擺,臉上早已布滿了淚痕。

“別哭了,還不快帶路!”我厲聲說道。

厚重的烏雲漸漸凝聚在天邊,頓時壓低了天空,遠遠的望去,似是我此時的心情一般,沉重而陰霾。

一行人快步的走著,穿過層層庭院,還沒走到若含的住處,便聽到了隱隱的哭泣聲。聽著熟悉的聲音,我瞥了眼一旁的夏,趕忙加快了腳步。

才踏進院落,便看到了令我氣急的一幕!

“住手!”我怒聲大斥著,一把抓住倩雲揮起的手腕,指尖用力的收緊。她是若含的貼身婢女,她要做的事情一定是若含示意的。

“這是怎麽回事?”環顧院子中的人,眾多的婢女也隻是低垂著頭,不敢看我。我最後將視線定格在若含的身上,她臉上的笑意甚至還來不及掩藏。

“喲,是姐姐啊,妹妹這兒正為你**丫鬟呢,這個丫頭忒不知好歹了!”若含噙著淺淺的笑意,踱步至我的身前站定。

“替我**?你不覺得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嗎?我的人也是你能動的?”我毫不客氣的指責她,眼神一片冷凝,狠狠的盯著她。

“我……還不是她不懂規矩,竟敢指責起主子來?”若含後退一步,咬唇良久,才理直氣壯的說。

我氣極,身體頓時緊繃。

“福晉,您放開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倩雲痛聲的大呼,身子蜷縮著。

我狠狠的瞪著她,猛地鬆開她,將她推向若含的方向。

“春,你說。”

“主子,奴婢沒有。今兒個午後我們出去找毛球,可是找遍了府裏,都沒有看到它們。後來傍晚時碰到了管家,管家說毛球衝撞了含福晉,含福晉命人教訓時失手……打死了它們。”春在一旁抽泣的哭著,而我卻頓覺心底一陣抽疼,抑製不住的顫抖著。

“狗呢?”昨天還在我身邊竄著撒歡兒的毛球,今兒就沒了嗎?

“管家說不吉利,便命人給埋了。”春擔憂的看著我,一旁的晚晴趕忙攙著我,輕聲勸著。

“舒舒覺羅若含,你到底想怎樣?”心裏不住的疼著,我再也忍不住,朝著她大喊。

“要不是那兩個小畜牲絆倒了我,我才懶得懲罰它們?”若含看著我,連連後退。

“它們是畜牲,那你幹嗎和它們一般計較?就因為它們絆了你,就一定要打死嗎?”我步步緊逼,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我……它們滿院子的瘋跑,絆倒我難道不該罰嗎?我怎麽知道它們那麽不禁打。”她小聲的說,眼裏閃過瞬間的怯意。

“你難道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挨了二十板子還能這麽活蹦亂跳的整事作怪?”我清楚的看到若含頓時青紫的麵孔,說起她的傷處讓她異常的難堪。

“你,你憑什麽指責我?府裏是我在主事,要作主也是我啊!”她急得口不擇言,胡亂的說著。

“憑什麽,憑你進宮那刻起莫名的敵意,憑你三番兩次的挑釁,憑你沒完沒了不停叫囂的嘴臉。憑我,是府裏的嫡福晉!我從來沒有這麽怨恨過一個人,你是第一個,唯一的一個!”我憤怒的拽下一旁圓桌上的桌巾,瞬間,瓜、果、糕點,以及茶杯、茶壺傾然而落,清脆的聲音被轟隆隆的雷聲掩蓋。

閃電破天劃過,清晰的映出每個人的麵孔!

院內一片死寂,驚顫的眾人看著盛怒中的我,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說話,全都小心翼翼的低垂著頭。

“晚晴,明兒個讓管家來找我,府內的規矩要重新訂立,以免讓人分不清是誰在當家!”氣憤的扶著石桌,我深深的呼吸。

“是,主子。”晚晴輕聲應著,擔憂的看著我,卻也不敢上前。

“月兒?”急切的聲音在院中響起,眾人趕忙行禮問安。

胤禎一臉的煩躁,不耐煩的揮手。

“爺,妾身是——”

“你閉嘴!”他狠戾的怒斥,繼而溫柔的輕撫我的臉頰:“乖,不氣啊。”

我閃躲著,別扭的不想讓他看到這樣的自己,而他卻迅速的將我攬入懷中,輕輕的拍著,小聲的哄著。

耳畔傳來他過快的心跳聲,聽著他微喘的聲音,我頓覺疲憊,眼眶酸酸的,手指不自主的攥緊了他淺色的衣襟,心口仿佛頓時哽著什麽一般,憋得難受。

“管家,半年內,這裏所有人的月俸減半,禁止任何人出入,也不準側福晉見弘春。”胤禎的胸膛氣憤的起伏著,攬著我的手微微收緊。

“月兒,別氣壞了身子,不就是兩隻狗嗎,趕明兒我——”他輕柔的對我說,捋著我碎發的手輕柔而小心。

“那不僅僅是狗,你們懂不懂?”原本漸漸平靜的心頓時跌入冰冷,我猛地推開胤禎,沉著聲,陌生的看著他們,“你們永遠不會懂!”

狠狠的瞥了眼若含,我快步跑開,隔絕了身後一切的聲響!

豆大的雨滴瞬間拍打著麵頰,響徹天際的雷鳴聲轟鳴了耳膜,我隻是跑著,眼前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