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過後,陽光暖暖的照在地麵上,芳草的氣息清淺撲鼻,我朝著德妃的營帳緩緩走去。

剛到塞外時,京裏就來了消息,說是四貝勒府裏的弘暉甍了。接到消息後,德妃的身體頓時就虛弱了很多,心情始終緩不過來。這些天可能又受了涼,鎮日的咳嗽。

這個消息,我還是近來知道的,胤禎怕我傷心,一直沒有說,要不是那天明宣無意間提起,我想我可能直到回京後才會發現。

弘暉,那個曾經拉著我吵鬧著玩耍,那個生病時堅定的大叫“我要像阿瑪一般”的孩子,便如此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應該怪生命的無常,還是……

無奈的歎息,滿口的苦澀,卻不知道能夠說些什麽。

通報過後,我調整情緒,慢慢的掀簾入內。

“淩月給額娘請安。”走進帳中,我看著德妃身旁的紅梅,微蹙了眉頭,連忙福身請安。

“嗯,起來吧。明宣啊,快給福晉看座。”德妃掩嘴輕咳著,指了指另一邊的位置。

我腳步微動,衝著紅梅略一點頭,到德妃的身旁坐下,“額娘,今兒個身子如何了?還是咳得厲害麽?”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眉眼間多了一分憂色,側躺在塌上。

“吃了你昨兒個送來的藥,感覺好多了,隻是感覺這喉嚨裏還是有些不舒服。”她輕歎,接過明宣遞來的熱茶,輕啜著。

“明宣,晚膳讓廚子做些清淡、爽口的食物,另外,將額娘平日裏飲的茶葉換為金銀花,那樣也許會好些。”我側頭,囑咐著明宣,繼而望著德妃說道:“額娘,您看呢?”

“嗯,就依淩月說的吧。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德妃唇角微動,朝著明宣略一點頭。

“額娘,您也要多休息,這塞外的氣候變化大,早晚更要多注意些。您這身體一病,胤禎每天都惦念著呢,讓我常來看看您。”氣氛有些尷尬,我隻得隨意的找著說話的借口,以免自己沉默的悶坐在這裏。

“額娘,您看淩月多細心,怪不得十四弟心心念念牽掛著呢!”一旁的紅梅不自然的笑著,有些牽強。

“嗯,額娘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她淡笑著,眼神溫暖,輕輕的拍了拍我的手。

凝視她纖細白皙的手指,我抿唇,微微一笑。抬眼的瞬間,卻對上了紅梅深沉打量的目光,那裏,早已不複永和宮內的柔和、清澈。

“額娘,看十四弟這些日子,笑得都合不攏嘴,莫不是有什麽喜事?”她眼中快速的閃過什麽,漸漸浮起一抹欣愉。

“他啊,哪天不都是一個樣嘛!不過要說喜事,還真是有,那天來信時你不是也在麽?正好今兒個淩月在,我也和她說說。”德妃臉上的笑容頓時亮了起來,多了一絲紅潤,側過身柔和的看著我。

“前些個日子,我已經派人送了補品過去了,等回京後,你也多幫襯著些,府裏的事情別讓胤禎費心。”

我凝思,望著德妃唇邊驟然舒緩的笑意,漸漸蹙起了眉頭。心底忽然覺得重重的,仿佛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額娘,府裏有什麽事?”良久,我才呐呐的開口,指尖不自覺的握緊了茶杯。

“十四弟還沒和你說麽?”紅梅唇角的笑意更加深刻,看著我不解的麵容,眼底卻浮現出一抹解恨般的得意。

“說什麽?”心底惴惴的,吵著讓我趕快離開,可是理智卻讓我堅定的看著德妃,一字一頓的問了出來。

“這孩子,怎麽沒跟你提呢!還不是你府裏的墨綺,前些日子來信說有了身子,給塞外的胤禎報個喜信。”

‘嘭’的一聲,仿佛炸彈在腦中引燃,所有的思緒頓時化為烏有,腦海裏仿佛漿糊一般,混沌不清,根本無法思考。心口突突的,莫名的煩躁。

那晚,小李子送來的加急信件,他看信時麵色的不自然,身體的僵硬……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了,而我,卻是最後一個人!每當我甜蜜的享受他給與的幸福時,是不是,別人都在背後嘲笑我的愚蠢?她們是不是都想看到,獨寵的我如何麵對這種狼狽的情景?

握杯的手不住的顫抖,杯蓋發出的碰撞聲,擊打著心底。心頭硬生生的疼著,蠕動的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隻是茫然的盯著溢出的茶水。

自從圓房那晚以後,他每天都和我在一起的,所以,孩子應該是早些有的。對於他的過往,我應該理解的,因為那時的我,並沒有要求他的忠貞。可是,為什麽現在,我的心卻該死的在意,該死的難過!

誰能不在乎,怎麽能不在乎?

孩子,一個他與別的女人的小孩?

“淩月?”德妃的聲音如警鍾般敲進腦中,我瞬時清醒,神色木然的看著她。

“唉,這孩子!額娘知道你心裏不舒服,不過,依胤禎這麽疼你,你也不用著急的!”德妃寬慰的看著我說道,暖暖的笑容卻似寒風般凜冽。

“額娘,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我迅速的起身,佯裝鎮靜的看著她們。

“淩月,你是嫡福晉,有些事情自然要放寬心。你們現在是新婚不久,所以我也任著你們過,不過,要是長久下去,額娘卻不得不說你了。身為人妻,無妒無嫉,胤禎糊塗你可不能跟著糊塗啊!”

我猛地抬頭,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看,顫抖的雙唇說不出話來,垂在兩側的手卻緊緊的攥起,直到用盡了力氣,酸麻了筋骨。

“額娘,我不懂。”一番掙紮後,我終於說出了心底徘徊許久的話,“也不會那樣做的!”親手將自己的老公推到別人的懷裏,我,一輩子也做不到!

“你——淩月啊,你怎麽能這麽想呢?多子才會多福,想想弘暉,就這麽去了,你四哥府裏本來就……”說起弘暉,她有些哽咽,旋即又收斂了神色,一臉認真的看著我,“胤禎成婚也有一年多了,現在府裏隻有弘春一個子嗣。雖說墨綺也有了身孕,可是我聽說胤禎現在根本不去她們的屋裏,這樣下去可不成!你身為嫡福晉,卻霸著獨寵,像什麽樣子!”

我凝視著她,心底原本的浮躁歸於平靜,麻木的心頭漸漸失去了知覺,絲絲悲哀卻止不住的冒出來,滲入了骨血,暈染了雙眸。

大家都是女人,做到無妒無嫉,自己心裏應該比誰都清楚!倘若真的沒有嫉妒,紅梅眼底若隱若現的得意是為了什麽,繁伊不停的挑釁又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看不慣別人的恩愛嗎?

我無畏的輕笑,嘲諷掛滿了唇角,“額娘,這話我就不明白了,如果我霸著獨寵,那麽,墨綺的身孕又是從哪裏來的?”

“啪——”

茶杯頓時飛出,落於地麵,化為片片碎片。

“你給我跪下!”德妃怒斥的聲音,夾著間歇的咳嗽傳入耳中,帳內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就連一旁的紅梅也驚得不敢亂動,呆滯著看著我們。

唇角微扯,歎息著雙膝著地,可是眼眸中卻閃著不服與堅定!垂眸看去,茶水的痕跡印濕了地毯,淺綠色的茶葉舒展的貼在白色的布麵上,像是一幅精致的貼畫般美麗,隻不過,透著隱約的憂傷。

“額娘,無論是娶妻還是生子,隻要胤禎願意,他盡可以去做,我絕對不會加以阻止。可是,倘若要我親手將他推到別人身邊,原諒我,永遠做不到!”話落,心頭竟覺得鬆了很多,不再憋悶。

“你——”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到!”高全兒的聲音猛然傳入,打斷了德妃盛怒的話音。

“他來的正好,我倒要看看他怎麽說!真真氣死我了!”

“額娘,您別氣壞了身子,相信淩月也隻是一時的衝動而已。”紅梅恍然,連忙湊到德妃身旁,小心的順著她的背。

我抬眸,唇角漾起冷冽的笑絲。

“額娘,我——月兒?”腳步聲走近,胤禎歡愉的聲音頓時轉為驚訝,“月兒,你怎麽跪在這兒?快起來,地上怎麽會有碎瓷片?明宣——”

“叫什麽叫,你怎麽不問問我怎麽了?”德妃捂著心口,痛心的看著胤禎。

“額娘,您先別氣,這是怎麽回事?”溫淡的嗓音,拂去了德妃乍起的氣憤,她順著胤祥的手坐於位上,指著我的手不住的顫抖。

“她簡直要氣死我了!我當初怎麽會覺得她……”

“額娘……”胤禎扶著我,卻被我反手搪開,望著我沉靜的眸子,他慌張的喊著德妃,聲音中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慌張。

“為什麽不告訴我,墨綺有了身孕?”我冷冷的看著他,低聲說道,臉上一片平靜。

“月兒,我……”他驚顫的後退,手背上泛起了凸起的青筋。

“你給我回去,反思好了再來見我,胤禎你留下!”許久,德妃才順過氣,看著我狠狠的說。

唇角慢慢的掀起,心底豁然,“額娘,我隻是說出了你們不敢說的話而已,何錯之有?”

“你——”德妃氣憤的起身,胸膛不住的劇烈起伏。

“月兒,你閉嘴!”胤禎著急的看著我,隨即擔憂去攙扶德妃。

“你真真是氣死我了,我怎麽會……會……”她死死的抓著胤禎的手腕,淩厲的眼神怒視著我,忽然,眼皮一番,昏了過去。

“額娘——”

“快請太醫!”

帳內頓時陷入一片兵荒馬亂之中,眾多的宮女在身邊快速的穿梭。我抬眸,看著眼前的一切,慢慢的起身。

或許,有些事情,真的是強求!

如果,在一個地方摔倒一次稱為運氣不濟的話,那麽,同一個地方,跌倒了兩次,要稱為什麽?

膝蓋傳來隱隱的疼痛,低眸看去,點點猩紅印在膝蓋的裙擺上,嫩黃色的衣裙仿若盛開了朵朵絢麗的梅花,歎息著、哭泣著,怒放著。

我深深的吸氣,抑製著疼痛的漫延,踉蹌著腳步轉身,然而走到了門口,卻仍是忍不住的回眸。

緊蹙的眉頭,抿緊的唇口,一臉擔憂的看著角落軟塌上的德妃。倏然,他猛地抬頭,焦急的看著麵色平淡的我,想要上前,卻被德妃的手阻止了步伐,隻能痛心的看著我,眼帶乞求。

我淺笑,瞬間仿佛看到了未來,胤禎,我們真的有未來嗎?

掀簾的瞬間,陽光頓時射入,晃痛了眼眸。

無論人生有多無奈,多慘淡,陽光始終都會這般光亮奪目,不是嗎?

“主子,您這是……”才回到營帳,春、夏一見到我便大叫了起來,連忙攙扶著我坐到塌上。

“我這就去請太醫。”

“春,回來,藥箱裏有藥!”大聲製止了走到門口的春,我躺在塌上微微的歎氣。

望著她們憂慮的麵孔,唇邊卻溢滿淡淡的笑絲,拿起一旁的剪刀,在她們的驚呼聲中,迅速的將膝蓋下的裙擺剪去。

“看什麽看,難道要我自己動手?”

坐靠在床側,看著春、夏小心的清理我的雙膝。

“主子,要是疼您決來吧!”夏哭喪著聲音,握著藥水的手不住的顫抖。

“說出來就能不疼嗎?不能!那麽,說出來又有什麽意義?”輕啐的笑著,我兀自閉眼休息。

“主子,還是找太醫來看看吧,要不然——”

“月兒!”頓時闖入的聲音截斷了春的話,頓時,一陣清涼忽的倒在膝蓋上,引來了灼燒般的火燎。

“噝——”雙腿不住的收縮。

“主子,對不起,奴婢不小心——”

“這是怎麽回事!”

“沒事了,你們下去吧!”我看著驚懼的兩人,擺手讓她們出去。

望著放下的帳簾,我兀自用棉布小心的擦拭傷口,剛才夏一下子把藥水全都灑在了膝蓋上,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這是……瓷片,你怎麽跪在了……”他驚顫著站在一旁,想要接過我手中的棉布,卻被我閃過。

幸好傷口不大,隻是一些小的劃痕,沒有很深,不過,因為現在是夏天,天氣較熱,包裹傷口可能會導致其他的問題,所以,我也不敢輕易的包紮。

“月兒,讓我看看,好嗎?都怪我不好,竟然沒有發現,都怪我,我竟然讓你在我眼皮底下受傷了——”

“額娘醒了嗎?”不想聽到他焦心憂慮的聲音,我連忙出聲打斷他。

“嗯。太醫剛給看過,說是氣急攻心,所以才會……月兒,我知道額娘一直對你有些埋怨,但是,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麵上,別和額娘計較了!”他小心的看著我,身體慢慢蹭到塌上,指尖輕碰著我,“要是額娘給你氣受了,你大可以回來找我出氣的。可是,她畢竟是我額娘,月兒,我……”

伏在背上的身體不住的顫著,他埋首在我的背上,手臂緊緊的摟著我,像是要把我扣入身體一般。

我歎息,拿布的手狠狠的壓在了傷口之上,一陣刺疼頓時傳入心口,微微的顫著。

“胤禎,對不起,即使我再不開心,我也不該對額娘發脾氣。”掰開緊扣在腹部的手掌,我緩緩褪入薄被中,背對著他閉上了眼睛。

可是,我真的……

“月兒,你生氣了?”溫熱的手臂小心的環著我,“月兒,你要是生氣,大可以罵我、打我,但是不要不理我!”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低聲呢喃著。

我無奈的轉身,擰緊了眉頭,“胤禎,你不要這樣子,你這樣讓我很無力!你是十四阿哥,你——”

“我不是!在他們眼中,我是皇十四子,可是,在你麵前,我隻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我隻是一個很愛你的人而已。”真切的眸子,頓時擊垮了心底好不容易建起的心防,隻得無力的看著他,久久的沉默。

“胤禎,以前的我,即使累,但是,仍然存有期待;可是今天過後,我真的不確定了,我要的,你真的能給嗎?即使你肯,別人又會允許嗎?”今天是德妃的阻止,也許不久以後,便會有康熙!

我隻是想要兩個人的相守,真的有那麽難嗎?

“月兒,墨綺的事情,我沒有對你說,是我的錯!我隻是怕,我們好不容易建起來的感情會被她破壞,我沒想到會發生今天的事情!但是以後,我可以保證,他們再也不會找你,你不要怕,我會去求皇阿瑪,求額娘,他們不會再為難你的,不會的!”胤禎小心的攬著我,堅定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的眸子。

“胤禎,我——”

“爺,皇上召您呢,讓您趕快過去!”小李子突兀的聲音頓時打斷了我未出口的話語,我不確定的看著他歎息,唇角抿成了一條僵直的直線。

我累了,真的累了,腦中從剛才就是一團亂糟,根本無法思考。現在,我隻想,安靜地休息,給自己時間思索。

“月兒,你先休息,我這就去找皇阿瑪,你放心。”他撫著我的麵頰,眼神溫柔。

我看著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心底卻異常地明了,今天這件事情,隻是一個開始,康熙絕對不會輕易饒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