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顧家家宴。
沈清歡已經半個月沒見到顧淮生了,她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回老宅,但顧爺爺盛情邀約,她不得不回。
剛邁步走進房門口,腳下就扔來了一疊報紙:“我促成你和淮生的婚事,是讓你管著他,不是讓你放縱他胡作非為,都結婚了,鬧出這樣的新聞,像什麽話?”
顧爺爺年過七十,但保養得當,身體硬朗,發怒時,客廳的氣壓都跟著緊起來。
沈清歡撿起報紙,這才看清,是顧淮生和宋家小姐傳出好事將近的緋聞。
宋小姐母親和顧淮生母親是閨蜜,婚事是兩人私下訂的。
宋家在柏城是繼顧家之後的大家族,顧爺爺阻止顧淮生聯姻,自然是有私心。
沈清歡沒想解釋,又聽到顧爺爺自言自語:“真不知道在想什麽,宋姑娘都明麵說了不會跟他結婚,他還不依不饒,一個殘疾人,哪兒來的勇氣。”
顧爺爺心裏,顧淮生配不上宋小姐。
沈清歡不懂顧家的彎彎繞繞,她也不想自找麻煩,沉默站在一旁。
半響,顧爺爺又才看向她,問得直接:“結婚半月,你們同房沒有?”
私密事被擺在明麵談,沈清歡連耳尖都紅了:“爺爺,學校工作忙,我沒怎麽回新房那邊。”
她撒了謊,不想鬧得難堪。
顧爺爺一臉怒意:“讓你結婚,就是讓你盡早給他生個孩子,你如果不快點完成任務,我隨時可以讓人代替你。”
有了孩子,顧淮生和宋家的聯姻才能徹底解除。
沈清歡不敢忤逆,想應聲說好,卻忽感門口有含寒霜的穿堂風襲來,攜著如冰般沁骨的聲音。
“爺爺,您已經老了,別總把精力放在子女孫兒身上,多用點精力享福,要是老宅您住不慣,城郊我有別墅,實在不行,我也可以送您出國。”
沈清歡回頭,顧淮生正好進屋,他杵著手杖,動作不快。
他一如十年前意氣風發,渾身都是一股子疏離淡漠。
見他回來,顧爺爺態度緩和了些:“爺爺是為你好,你是爺爺年紀最大的孫兒,應該做好表率,趁早給爺爺生個曾孫兒。”
顧淮生進來,站在沈清歡身旁,話卻是對顧爺爺說的:“爺爺怎麽對我,我一清二楚。”
語氣不冷不熱,但話意很深。
沈清歡站在一旁,偷偷看了他幾眼,他五官俊逸,側臉輪廓如刀刻般深邃,他站在身旁,莫名讓她心安。
顧爺爺在笑:“知道感恩就好,遂了爺爺的願,好讓爺爺安生兩年。”
顧淮生也笑,笑意卻不及眼底:“爺爺想安生,倒不如長眠。”
顧爺爺收了笑,也沒發火,起身徑自走了。
短暫的幾分鍾,卻已交手千萬次。
有些東西,拿上台麵說,並不好看,而顧爺爺就是這種人,壞事沒少做,但又想名聲好聽。
沈清歡覺得氣氛不對,在第四次看向顧淮生時,兩人的目光對上,他的眸色很淡,卻極具侵略性,像草原上打盹的雄獅,睜眼便有殺意。
依舊是無言,但沈清歡還是對他笑了笑。
說是家宴,不過是試探,顧家沒別人回來,就他們幾人吃了飯,一頓飯吃得並不自在。
飯後,沈清歡主動幫忙收碗,從二樓下來的顧淮生越過餐廳就要離開,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你走不走?”
沈清歡正在收碗,忽然感覺眼前的光暗了幾分,聽到詢問聲,她錯愕了下,隨即才回:“要走。”
他願意等她,她挺開心的。
顧淮生似乎很忙,語氣挺不耐煩:“快點。”
沈清歡也沒想著耽誤,抽了紙巾擦了兩下手:“先生,我去給爺爺說一聲。”
說完,她小跑離開,沒多久,又回來,手中拎著包:“好了。”
顧淮生瞥了她一眼,她穿著長冬裙站在身旁,低他一個頭,黯淡的光影籠著她的五官,她睫毛卷翹,黑白分明的眸盛在其中,幹淨溫柔,挺好的姑娘。
並肩剛出宅門,迎麵一輛白色勞斯萊斯停下。
副駕駛門打開,顧渺渺從車上下來:“大哥。”
顧淮生隻輕睨她一眼,沒什麽表情的點了一下頭。
顧渺渺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大哥,注意到沈清歡,她偏頭看了一眼:“大哥,這是大嫂嗎?”
沈清歡剛想接話,卻聽到若有似無的一聲:“嗯。”
顧淮生在承認她的身份,她意外,動作都慢了兩拍,她莞爾,微笑著對顧渺渺伸出手:“你好。”
顧渺渺握了一下那隻手,心中不免驚歎,大嫂很漂亮,溫婉安靜,親近卻不過分討好,疏離卻又不顯距離感,很懂人情世故。
兩人並未久留,齊齊離開。
顧渺渺目送一陣,車上的顧越銘才下車。
馬路上,早已經沒了兩人的身影。
顧爺爺有三個兒子,而大兒子顧長河有三個孩子,顧淮生是他和第一任妻子生的,後來出軌,生下顧越銘和顧渺渺。
顧淮生母親離婚後,就帶走了他,後來母親去世,他又被顧家帶了回來。
顧家集團的繼承資格因為他的回來又被迫多分割出一份,顧家人都挺不待見他的。
……
捷豹內。
因為車裏多了一個女人,許逸驚得連大氣都沒敢出,專心開車,生怕快了,又怕慢了。
身旁坐了一塊冰山,沈清歡挺不自在的,她坐得端端正正,偏頭看向車窗外,可目光卻聚焦在車窗上那個安靜的影子上。
顧淮生輕闔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倏地,那雙眼睜開,裏麵一片深不見底的空靈,彷如孤島,寸草不生。
他偏頭,視線鎖定車窗上的另外一雙眼睛:“顧家是個大染缸,沒什麽重要的事情,你可以不用回老宅,也不需要應付這些家長裏短。”
冷漠、疏離,不含半分溫情。
沈清歡始終記得顧爺爺的承諾,可她也知道,要讓顧淮生真正接受自己也並非一朝一夕能成,她點頭淡應:“嗯。”
顧淮生也沒多看她,隻是忽然想到許逸去查的事情,文件上沒指紋,而她也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學美術老師。
突然,顧淮生的手機響了。
“顧淮生,你一個殘疾人,憑什麽要和我聯姻?你也不照照鏡子,你配得上我嗎?你根本沒資格娶我,你什麽都不是,還妄想娶我,你就是一個瘋子,神經病,你別想吃天鵝肉了,我告訴你,我就是死,我也不會嫁給你。”
車裏很靜,沈清歡聽到了手機那邊的聲音。
她不由想,如果是十年前那個夜晚的顧淮生,這麽罵他,他一定會殺人吧。
車窗上,顧淮生的臉毫無表情,沉默著斷了線。
車子停在水榭景園,沈清歡沒問顧淮生要不要回家,就獨自下了車。
她站在車門邊,長發乖乖散在後背,麵孔靜謐溫柔:“先生,你很好,也值得最好的人喜歡。”
外麵有霜風,吹進車裏時,顧淮生的腿很疼,他盯著暗光下那雙真摯的眼睛,忽而出聲:“那你會喜歡嗎?”
前排,許逸被噎了一下,差點沒直接歸西。
似乎是認真思考了一下,沈清歡才回:“先生,我會努力。”
喜歡啊,她十年前就喜歡了,隻是……他會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