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燈

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縱這些紙錢一樣,它們翻翻滾滾,成群結隊的向我腳下聚集過來。不到兩分鍾,在我周圍五米的範圍內,就看不到地麵了,全被紙錢占滿了。

這種詭異的場麵嚇得我一激靈,剛才喝進去的酒全都醒了。我大喊了一聲,抱著腦袋向遠處逃去。

我跑了沒兩步,看見街邊有一隻火盆,有一個人正蹲在火盆邊,一張一張的燒紙錢。

我心中驚懼不已,仔細一看,這人不就是在路邊攤一直盯著我看的男人嗎?

我嚇得一哆嗦,扭頭就向後跑。沒想到那中年人站起身來,冷笑了一聲:“朋友,請留步。”

我心中冷笑:“留下來被你害了嗎?”我加快腳步向遠處跑去了。

我跑了一陣,聽見身後沒有動靜,自以為早已擺脫那中年人了,於是回頭看了看。

沒想到這一回頭,卻把我嚇得魂飛魄散。我看見中年人一直無聲無息的跟在我身後,他的步子並不怎麽快,但是偏偏就能跟上我,無論我怎麽加速,都甩不掉他。

我心中一涼,歎了口氣:“這大概就是命吧。”我停下腳步,心灰意冷的看著他:“你想怎麽樣?”

中年人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要知道,天地,陰陽,晝夜,生死。各有各的規矩。你既然已經死了,就應該在棺材裏麵呆著。怎麽能在外麵亂闖呢?難道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我聽中年人的意思,分明是非殺我不可了。既然知道必死無疑,我反而不那麽害怕了。我苦笑了一聲:“我現在還沒死呢。等我死了以後,再躺進棺材裏麵也不遲,你動手吧。”

中年人露出奇怪的神色來:“原來你還不知道你已經死了。不過這也沒什麽,有很多人死後多年,才知道自己不在人世了。哎,我已經給你燒了紙錢,你拿上它們上路吧。”

他繞著我轉了一圈,忽然緊皺眉頭:“不對,不對。你確實還沒有死,隻不過把命燈給丟了。慚愧,慚愧,這一次我可看走了眼了。”

我聽中年人的話,似乎不是鍾老頭派來的。於是問了一句:“你到底是什麽人?”

中年人抬起頭來,笑了笑:“我姓崔。住在城西廢巷。”

我一聽“城西廢巷”四個字,馬上叫道:“你是道士。”

崔道士連連擺手:“慚愧,慚愧。”

這座小城叫做沐城,而城西廢巷的名頭,估計所有沐城人都聽過。這巷子是斷頭巷,或者說通俗點,是一條死胡同。據說在幾十年前,裏麵曾經住了五戶人家,不過幾年之後,這五戶人家或者終身不育,或者孩子早夭。漸漸地斷了香火。後來又有人搬了進去,結果住了沒幾天,居然全都離奇的死了。於是大夥哄傳,巷子裏麵不幹淨。

漸漸地,再沒有人敢住進去了。這樣一來,巷子裏麵雜草叢生,野獸出沒,比以往更加荒涼了。時間一長,不僅晚上沒人敢從裏麵經過,就連白天也人跡罕至。而且周圍的住戶越來越害怕,紛紛搬走。這巷子簡直成了沐城的一個大毒瘤。

直到幾年前,不知道從哪來了一個道士,背著鋪蓋卷住進去了。進進出出一個月,毫發無傷。於是大夥都知道此人有本事,不僅默許了他占著廢巷,而且撞到了什麽東西,總要請他去看一看。

我看見崔道士,心中大喜,連忙拽住他的胳膊,一個勁的說:“我早就應該去找你的。怎麽把這茬給忘了?整個沐城,恐怕隻有你能救我的命了。幸好在這裏遇見你了。不然的話,我死的就太冤了。”

崔道士像是早就猜到了我會這麽說一樣。他倒也沒有反駁我的話,隻是微微一笑:“小兄弟,你別著急,到底怎麽回事,跟我說說。”

他拉著我走到馬路邊,也不嫌地上髒,隨隨便便就坐在馬路牙子上了。我看見他這麽隨和,一點大師的架子都沒有,心裏麵就更高興了。

我連忙把昨天的經曆,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

我講完了之後,問他:“那懷孕的厲鬼是怎麽回事?她生前是一個孕婦嗎?”

崔道士緩緩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在否定我的推測,還是不知道答案,他淡淡的說:“那孕婦已經死了。至於胎兒嘛,一時間也沒辦法害你。”

我吃了一驚:“孕婦已經死了?”

崔道士點了點頭:“那隻香很特別,厲鬼聞到鼻子裏麵,就像是活人中毒了一樣。如果有其餘的鬼來打它,殺它,它都不害怕。可萬一有活人對著她吐一口陽氣,它就非死即傷了。”

說到這裏,崔道士看了看我:“更何況,你身上的陽氣比普通人又重了一層。”

我奇怪的問他:“為什麽我的陽氣比普通人重了一層?”

崔道士卻沒有回答我,而是看著遠處的路燈,長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惋惜一樣:“你最後在井口看見的那張臉,就是厲鬼的虛影了。她被夜風一吹,就魂飛魄散了。”

我幹笑了一聲:“崔大師,厲鬼死了,你好像很傷心啊。”

崔道士笑了笑:“怎麽說也是一條性命。活著比死了好。”

他頓了頓,接著說:“女鬼已經死了,胎兒也不至於馬上來和你為難。你現在最大的危險,在那隻燈籠上麵。”

我心中一動,問他:“你的意思是,寫著“柴”字的燈籠?”

崔道士點了點頭:“他們故意把蠟燭扔在地上,騙你點著。要知道,人的身上有三盞本命燈火,一盞在頭頂,兩盞在肩膀。這三盞燈一旦滅了,連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了。你點燈的時候,就把自己的本命燈引到那蠟燭上麵了。”

我的身子有些發麻:“這麽說,鍾老頭的人拿著我的本命燈?隻要他們吹一口氣,把燈弄滅,我就必死無疑?”

崔道士點了點頭,問我:“你仔細回憶回憶。那隻蠟燭,是不是有三個燈芯?”

我心中一片冰涼,點了點頭:“沒錯,是三個燈芯。當時我還奇怪,為什麽這隻蠟燭有這麽多燈芯。”

我拽住崔道士的手,一個勁的說:“崔大師,你可得想辦法救救我,幫我把燈取回來啊。”

崔道士笑了笑:“我在道門中不過是個無名小卒罷了。你別大師大師的叫我,讓那些高手聽見了,豈不是會笑掉大牙?你幹脆叫我一聲崔師傅就行了。”

我滿嘴應承:“崔師傅就崔師傅,你不嫌難聽就行。”

崔師傅站起身來,想了一會,慢悠悠的說:“現在去找那觀音廟,恐怕來不及了。更何況,咱們也不知道觀音廟在哪。當務之急,是先把你的本命燈拿回來,免得那些小鬼吹滅了燈火,你就活不成了。”

我連忙問:“咱們怎麽把本命燈拿回來?提著桃木劍殺進去嗎?”

崔師傅搖了搖頭:“投鼠忌器,咱們可不能這麽幹。萬一他們拿著本命燈要挾你,那可就麻煩了。”

我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可是咱還有別的辦法嗎?”

崔師傅上下看了我兩眼,笑著說:“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悄悄地進去,把本命燈偷回來。”

我吃了一驚:“誰去偷?”

崔師傅說:“自然是你去偷。”

我打了個哆嗦:“好容易逃出來,又要自投羅網?崔師傅,你道術精湛,幹脆你替我去得了。”

崔師傅笑了笑:“我倒是有心替你去。但是你自己的本命燈火,隻有你自己找得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你放心吧,我在你身上動些手腳,那些小鬼就不能發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