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當天是沒有課的,大家考完試就可以自由回家。

因為其他人還在考試中,考完的走出校園也沒鬧出太大動靜,直到出了學校,才能聽到有人遠遠發出的嘶喊與歡呼。

仿佛卸下了肩膀上的千斤重擔。

鬱裏也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地吐出來。

江照正站在他身邊,目含征詢。他睫毛濃密,半掩下的眼眸有種迷人的姝麗,本應更加平易近人,可鬱裏卻總覺得偽善。

他不得不舉起手表:“我·想·回·家。”

“你這每天一放學就回家怎麽行?反正月考都結束了,就不想跟大家一起出去玩玩?”

他指了指遠遠等公交的幾個人。

“多好的機會,我們去團建一下吧。”他一邊說,一邊取出眼鏡重新戴好。周傲接到示意,幾步跑了過來,“啥事兒啊大班?”

“請你們吃飯。”江照道:“鬱裏來學校也有段時間了,大家互相認識一下,郭肖。”

郭肖道:“我不去。”

“怎麽。”江照道:“看不起新同學?”

“是啊郭肖,你到底怎麽回事,感覺每次看到鬱裏同學都好像很不自在一樣,你是不是偷偷欺負他了?”

鬱裏平平跟他對視,郭肖頭皮微微一麻。

江照問鬱裏:“他是不是欺負過你?”

鬱裏點頭。

周傲艸了一聲:“我就說啊,你小子每回見到鬱裏就躲,敢情真欺負過人家啊!”

蘇子亦從後麵踹了一腳後退的郭肖,直接把他踢到了鬱裏麵前。

江照從容道:“之前擔心影響你們月考心態,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現在月考都結束了,趁著大家都有時間,來,道個歉。”

“我給他……”鬱裏的眼珠烏溜溜的,看上去很老實的樣子,一動不動地望著他,顯然是一副等待被道歉的樣子。

郭肖一口氣憋了回去。

半晌才蚊子一樣說了句什麽。

“沒聽清。”江照道:“嘴張開點。”

蘇子亦在一旁嗤道:“不就是道歉嗎,大丈夫能屈能伸,你還是不是男人?”

“對不起。”郭肖凶狠地說:“對不起我怕了!”

鬱裏對他笑了一下。

“冰釋前嫌。”江照說:“郭肖,你也笑一個。”

我笑你媽。

郭肖臉上擠出了一個非常勉強的媽。

“今天我請客。”江照很自然地轉向鬱裏,道:“你想吃什麽?”

蘇子亦:“我想去市中心吃烤肉吹空調!”

鬱裏低頭輸入,江照已經淡淡道:“烤肉不衛……”

電子音響起:“我·也·想。”

到了店裏,服務員立刻迎了上來:“請問你們幾位。”

“五位。”江照剛說完,周傲道:“分兩桌。”

服務員:“?”

“烤盤有限,熟食需要時間,分兩桌免得烤不夠吃。”周傲一邊說,一邊又朝江照看了一眼,頗有幾分邀功的意思:“而且大班不喜歡那麽多人擠在一起。”

“沒關係。”江照道:“偶爾擠一次也沒事。”

他跟在鬱裏身邊朝座位走,蘇子亦忽然把鬱裏抓了過去:“正好咱倆最瘦,讓他們一人一邊,我們坐一邊。”

江照臉色泛寒。摘下眼鏡在桌前坐好,一抬眼,就看到兩人鮮活的身影,格外刺目。

郭肖坐在另一邊,見狀道:“你這樣方便嗎?”

“方便。”江照已經拿起了烤肉夾,主動承擔起了動手的重任。

肉一片片地被攤在烤盤上,呈放射狀,間隔距離像是拿尺子量過,火候被嚴格把控,翻身的時間也跟掐了表一樣。

幾個人眼睜睜看著那肉逐漸被熥的卷起,翻出油花,悄悄吞著口水。

江照無動於衷。

肉還在繼續烤。

邊緣逐漸焦掉,周傲推郭肖,郭肖推蘇子亦,蘇子亦推鬱裏,沒人提醒他即將要烤成焦炭。

烤成焦炭的肉終於被分到每個人的盤子裏,江照微微一笑:“快吃,別愣著。”

在他和善的注視下,周傲很給麵子地朝嘴裏塞了一口,頓時苦的皺起了臉。

鬱裏低頭戳碗裏的焦炭。

蘇子亦小小聲道:“誰提醒他一下,這不是浪費食材麽。”

一份牛小排再次被烤成焦炭之後,周傲終於忍不住了:“大班……”

江照看他。

“……你烤的真棒,真好吃。”

郭肖一腳踢了過去,瞅江照幾回,吸了口氣:“那個大班,要不,要不我來吧,你歇歇。”

“怎麽,不合你胃口?”

“不是,那什麽,這不是,那個肉,這碗裏它……”

那兩個字跟卡在他喉嚨裏一樣,醞釀半天就是說不出來。

一個細白的手臂輕輕伸到了江照麵前,電子音說:“焦·了。”

江照沉默幾秒,輕輕放下烤肉夾,很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

桌上沒人說話。

他拿過旁邊的毛巾擦了擦手,道:“我去個洗手間。”

他走遠了,桌上才有聲音傳出:“他眼鏡沒帶哎,不會有什麽事吧。”

“鬱裏你剛才也膽子也太大了……”

鬱裏垂下睫毛,他隻是不習慣浪費食物,這肉被烤的完全不能吃了。

雖然他不知道江照眼裏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但,顏色烤成了這樣,他真沒發現嗎?

“我們石頭剪刀布,誰把那個給他送一下。”周傲提議剛出,鬱裏就站了起來,拿起江照的眼鏡走了出去。

郭肖看著他的背影,目光逐漸露出幾分複雜:“他是不是沒見過大班虐人啊,這麽莽……”

“平時沒看出來。”周傲也道:“長得跟吉祥物似的,膽子這麽大。”

蘇子亦一言不發,把烤盤上熥好的肉全夾進了自己碗裏。

江照正在衛生間裏洗手,他洗手素來比別人墨跡,慢條斯理,一定要把每一根手指,甚至指縫裏都仔細揉過一遍才能算完。

鏡子裏有人時不時走過,黑白猶如鬼影。

一片寂靜之中,邊緣忽然走近了一個人,鮮亮而幹淨。

江照站直了身體,隔著鏡子,近乎貪婪地注視著他。

鬱裏一步步走近,遞過來一個東西。

江照轉過來,擦幹淨手接過,道:“剛才讓你倒胃口了。”

鬱裏搖了搖頭。

“你回去吃吧。”

鬱裏看他。

“我在這邊走走。”

鬱裏想了想,舉起手:“一·起。”

兩人在商場亂逛,一路無話。

色盲鏡片下,所有一切重新變得虛偽了起來,獨一無二的顏色也變得普通。

“耽誤你吃飯了。”江照道:“還想吃什麽,我帶你去?”

鬱裏搖搖頭。

“那找家店隨便吃點吧。”兩人正好路過一家米線店,江照提議:“試試這家?”

鬱裏沒意見。

米線店裏,江照再次取下了眼鏡。

小啞巴悶頭吃著,雪白的鼻尖溢出細密汗珠,腮幫子鼓了幾下,本就不大的嘴巴向裏一收,紅潤潤的像枚櫻桃。

他把食物吞下去,嘴巴恢複原狀。

江照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順勢抽了張紙,在快碰到他嘴唇的時候,被鬱裏截下。

“嘴上,有湯。”江照收回手,鬱裏用力抹了兩下嘴巴,終於忍不住撥弄手表,鼓起勇氣:“你·為·什·麽·一·直·看·我。”

江照挑眉:“有麽?”

“……”他反問的太坦然,鬱裏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江照的目光凝在他的臉上,道:“那你說,我看你做什麽。”

“……”是啊。沒有理由。

江照沒有理由一直看他的。

他低下頭,筷子挑著碗裏的米線,猶豫著再次抬眼,一下子對上了江照的眼眸。

鬱裏放下了筷子,眼睛微微瞪圓,電子音清晰而堅定:“你·就·是·在·看·我。”

江照點點頭。

“我幫你補課,給你準備資料,還把我總結的學習方法都教給你,你爸跟我爸又是好朋友,你也說過我們是朋友……”他語氣緩緩,神色遲疑:“我不能看你?”

“……”

鬱裏皺眉,再次問:“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怪你什麽?”

鬱裏指他放在一旁的眼鏡。

江照意會,道:“這個東西,戴久了眼睛會累,我今天用眼過度,而且你看這湯汁很熱,我戴著吃飯鏡片會起霧,所以才拿了下來……就因為這個?”

鬱裏手指縮回,江照說的不無道理。

“你不會也覺得我,沒有這個東西……就會發瘋吧?”江照觀察著他的表情,無奈道:“我的確,會因為眼睛的原因心情不好,但我不會無緣無故找人麻煩,你不要聽別人胡說。”

“可·是。”鬱裏還是不明白:“你·一·直·看·我·很·奇·怪。”

“很奇怪嗎。”江照思考了一陣,才道:“可能因為,你在我眼裏,有些不一樣。”

“是不是給你帶去困擾了?”江照再次抱歉:“不好意思,不過我沒有惡意,希望你不要誤會。”

鬱裏當然困擾。

他再次舉起手表:“我·哪·裏·不·一·樣。”

眼前忽然空白了起來,江照的聲音在耳畔回響。

“因為全世界隻有你是鮮活的。”

“隻有看到你,我才感覺自己好像跟別人沒什麽不同。”

“也許你不相信,但你在我眼中,是有顏色的。”

“甚至當我碰到你的時候,整個黑白的世界,都重新被賦予了色彩。”

……

鬱裏回到家的時候,左腳絆到了右腳。

他踉蹌著直起身子,腦子裏隻有四個字在盤旋——

就、不、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