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訓營的成績出來之後, 又被淘汰了二十人,潘陽站在教室裏張貼的成績單下,臉色難看地看著最上麵的兩個人。
“又是滿分。”陳小顏的表情也相當複雜:“他們遲到那麽久, 江照又是在那種極端情況下交的卷子, 居然一點都沒有受影響。”
潘陽的目光往下,看向跟自己成績更為接近的幾個人, 深深吸了口氣。
鬱裏沒有去看成績, 他這會兒心思不在集訓營上,滿心都在期待七月十九號這天的來臨,想知道江照會有多麽高興。
可他越是期待,時間就過的越是慢,叫他等的有點不耐。
江照推門進來的時候,鬱裏正趴在桌前發呆, 沒有做卷子, 也沒有看書, 就是單純的在發呆。
他看了一眼對方身上的防曬服,走過去敲了敲桌。
鬱裏回神。
“這兩天天天裹著這個, 不熱?”
搖頭。
“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麽?”
搖頭搖頭。
江照看了他幾眼, 沒有再多問。
入夜, 鬱裏睡沉之後,江照摸索著將台燈調暗,坐到他床邊來, 輕輕翻過他的手臂,望著上麵的一大片淤青, 一直坐到了天蒙蒙亮。
七月十八號這天, 鬱裏早上出去了一趟, 回來的時候顯得格外興奮。課堂上時不時看江照一眼, 中午吃飯的時候還偷偷問他:“明·天·生·日·你·想·怎·麽·過。”
“集訓營,湊活過。”
鬱裏露出了十分憐愛的表情。
這天晚上,鬱裏洗完澡早早就上了床。漆黑的夜,寢室很快萬籟俱寂,十一點三十分,鬱裏手上的表盤發出震動,他倏地驚醒,像做賊一樣起身。
江照合著眼睛平躺在自己的**,聽著耳邊悉悉索索的聲音,等到有人推他,才睜開眼睛。
七月十九日零點整。
一抹火焰在眼前被點燃,巴掌大的小托盤上像生日蠟燭一樣插了一圈盛著淡黃色**的尖頭離心管,高低錯落,中間一根細細的蠟燭發出細微的光。
如果鬱裏可以說話,那他這會兒一定會告訴他:生日快樂。
但他不會。
所以江照什麽聲音都沒有聽到,他隻是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看著那根插在中間的,暗淡的蠟燭,就那麽微弱地在麵前閃著仿佛一碰就會滅掉的光。
直到被人輕輕戳了一下。
鬱裏在他身上敲:“許·願。”
江照合上眼睛,虔誠地雙手合十,然後睜開,吹滅了蠟燭。
寢室陷入了安靜。
鬱裏站在黑暗裏,空氣足足靜默了兩分鍾,才聽到他溫柔的聲音:“這是送給我的麽。”
鬱裏點頭,又想起他看不到,便起身打開了桌上的台燈,把光調到不刺眼但能看清眼前的亮度,給江照遞來了一根針管。
江照把自己此生收到的最離譜的生日蛋糕接過,再次看向鬱裏的時候,眸子裏仿佛燃起了沉靜而悠遠的微火,小小一團,溫暖而不灼人。
有人知道,它將永生不熄。
“我很喜歡。”江照說,他的眸中暖意與水霧並融,道:“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鬱裏再次戳他。
江照凝望著他,道:“非常喜歡,很驚喜,我真的……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鬱裏覺得他好像並不驚喜,就像是,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一樣。
他有些不滿,但今天是江照的生日,他可以原諒對方的一切行為。
一係列工具準備齊全,鬱裏舉起了針管。
江照道:“你會嗎。”
鬱裏對他笑,在他手臂上敲:“你·怕·嗎。”
江照彎唇,將自己的蛋糕放下,手臂伸出在他麵前。
鬱裏把燈調亮了一點,專注地紮進了自己的人生第一針。
針頭拔出之後,鬱裏退回了自己的**,然後拿過手機給他發消息:生日快樂,希望你跟新世界相處融洽。
江照重新躺了下去,鬱裏也躺了回去。
雖然沒有看到江照更驚喜的表情,但對方的反應讓他心裏莫名暖融融的,他單手按住手臂內側的淤青,感覺一切都變得無比值得。
他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早晨天蒙蒙亮的時候,隔壁**的人起身,寢室窗簾被掀開一角,外麵的天空剛剛露出魚肚白。
腳步停在鬱裏窗前,**的人正睡的安穩,微卷的發絲縈繞在他柔嫩的臉龐,讓人覺得此刻應當有白色羽毛裹住他的雙肩。
悉嗦的洗漱之後,腳步邁出了寢室。
集訓營的操場上,紅色跑道嵌在綠色的絲絨毯上,藍色雙杠上的露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微光。
夏日的林蔭道蒼翠欲滴,扯了一夜嗓子的蟬已經疲憊,隻餘部分還在發出瑟縮的顫動。
紅色長椅坐落在水泥地的兩側。
花壇裏鮮花有含苞待放,也有正在怒放,更有凋零枯萎。
白色運動鞋走出了基地,蜿蜒起伏的柏油路上,一抹赤紅正在逐漸升起,他腳步未停,一路迎著日光而上,看著它變赤,變橘,變亮。
溫度隨之升高,他走到了集市。
商鋪招牌林立,有的破舊不堪,有的亮著彩燈,街道行人絡繹不絕,人人都在為生活奔忙。
他沒有停下,沿著路旁的人行道繼續前行,在河畔駐足。綠色的水下有錦鯉竄過,黑的白的紅的,行人撒食,便立刻聚集到一團。
他與行人擦肩側身,乘坐公交來到市中心,看最繁華處的一切。
城市大樓高高聳立,造型各異,開啟的玻璃像張開的魚鱗。
灑水車哼著歌兒從街道悠悠行過,噴薄而出的水霧映著太陽捕捉到彩虹的痕跡,盡管下一個瞬間它便又藏了起來。
……
鬱裏一大早就沒見到江照,早餐的時候許俊一問了一回,他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一行人來到課堂,金淼夾著書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空位。
他看了一眼時間,懷疑地回憶了一下。
確定鈴聲已經響過。
“江照呢?”他說,點鬱裏:“他怎麽沒來上課?”
鬱裏下意識站了起來,低頭在手表上輸入,然後舉起:“怎·麽·沒·來·上·課。”
其他人齊齊看他。
金淼道:“我問你呢,他怎麽沒來上課。”
“不·是·跟·你·請·假·了。”
“什麽時候請的假,我怎麽不知道?”
鬱裏:“……”
金淼也:“……”
這學沒法教了,人沒法管了。都幹脆別學了得了。
他氣的不輕:“給他打電話!”
電話是關機的。
鬱裏也沒想到江照會這樣做,他呆呆坐回去,心裏想著江照是不是得到顏色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但他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他意識到江照可能是不想被打擾。
他察覺到了鬱裏的本意,正在很認真地感受這個世界。
一下課,鬱裏就給江獻發了消息,讓他打電話跟金淼請假,江獻倒是挺能理解,答應了下來。
太陽從東邊走到中間,又走到西邊,鬱裏來到基地門前探頭朝那一段柏油路張望,一直等到太陽完全落下去,天黑下來,都沒有等到對方的身影出現。
許俊一蹲在他身邊,給他遞了瓶水,鬱裏接過來喝了一口。
“你跟江照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搖頭。他隻是擔心江照會不會出什麽事。
“行了。”許俊一拍他的肩膀:“這天都黑成這樣了,他估計不回來了,咱們回去洗澡睡覺,嗯?”
鬱裏又蹲了二十分鍾,腳麻的不行了,才站起來跟許俊一一起一瘸一拐地往寢室走。
洗完澡,回到寢室,江照沒有回來。
刷了兩張卷子,三張卷子,江照還是沒有回來。
燈亮了又熄,鬱裏在**翻來覆去,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他難得一點睡意都沒有,心裏越發擔心起來。
拿起手表撥打江照的電話。
沒有人接。
他躺在**,眼神有些僵直。
將近零點的時候,寢室的門鎖忽然傳來動靜,鬱裏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並打開了燈。
江照站在門前,不等他開口,便道:“我去洗個澡,回來再說。”
鬱裏:“……”
他看著江照收拾好東西,提起小桶離開寢室,默默又躺了下去。
感覺江照好像一夕之間變得冷漠了很多。
心裏有些怪怪的。
鬱裏歎了口氣,有些不齒自己的想法。江照不纏著他是好事,難道他真的想讓江照一輩子都離不開他嗎?
鬱裏調整心態,握了握拳,重新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道理是這樣,可他怎麽可以這麽冷漠。
鬱裏翻過身去,開始生悶氣。
他一直睡不著,心裏像是貓抓了一樣,想馬上知道江照在想什麽,以及他現在心情如何。
希望江照不要忘記他幫了他。
他咬了一下嘴唇,再次不齒自己的想法。
課題分離,隻要做好自己的事,別人怎麽做是別人的事。
事情是他自己做的,是他背著江照想要讓對方高興,那麽江照記不記得感不感激都不應該是他考慮的事情。
反複說服了自己幾回,鬱裏才勉強放下心中的疙瘩,再次閉上眼睛。
迷迷瞪瞪快睡過去的時候,寢室的門再次傳來動靜,鬱裏一下子又醒了。
江照的動作很輕,似乎擔心會吵到他,鬱裏忍了又忍,還是翻過來坐起,眼巴巴地望著他。
江照見狀放下小桶,問:“怎麽了?”
鬱裏拍了兩下床,嘴唇向上拱出弧度。
江照順從地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道:“這麽晚了不睡,等我?”
點頭。
“等我做什麽?”
鬱裏拿起手表,又放下換了手機,給他發消息:你去了哪裏。
江照手機依然保持關機狀態,他起身去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打開看向自己的聊天框。
也在手機上回複:聽你的話,去看世界。
鬱裏:然後呢?
江照:然後現在回來了。
鬱裏踢了他一下,江照彎唇,看著他道:“我今天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鬱裏稍作猶豫,點了點頭。
江照便上了他的床,靠在他的床頭,沉默了一陣,道:“血清注射確實是有用的,而且持續效果很久,我早上起來的時候,的確看到了顏色。”
鬱裏豎起耳朵,很認真地聽。
“我乘坐公交在北城逛了一圈,如你所願,很認真地看了一下這個世界,雖然,也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景象,但總體來說,很有趣,很可愛。”
鬱裏點頭,在他手臂上敲:“然·後·呢。”
“然後……”他看向鬱裏,道:“然後,然後就是,挺好的。”
鬱裏用眼神再次追問。
江照注視著他。
再然後……
怎麽辦呢。
我用心看過這個世界,歸來還是隻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