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點水, 振翅飛離之時卻卷起巨大風暴,水平麵無聲上湧,每一滴水分子都沉重地湧動, 翻騰出漆黑的海浪。
鬱裏很快從他懷裏離開, 取出手機開始計時。
發現他始終一動不動,還舉起手表調大音量:“記住時間看看能有多久。”
湧動的海浪停止, 然後一瞬間沉入深海, 無聲無息。
江照不發一語地陷入沙發,好半天才輕輕抿了一下嘴唇。
一分鍾後,手表問:“還有嗎。”
江照繃著臉:“有。”
又一分鍾後:“還有嗎。”
“有。”
鬱裏來到了他麵前,看他。
江照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又一次抿了下嘴唇,鬱裏站了一會兒, 又問他:“還有嗎。”
“……有。”
也許是站累了, 鬱裏在他麵前蹲了下來, 還是看他。
江照避開他的視線,須臾又看回來:“你……去那邊吧。”
“?”
“沒有了我會告訴你的。”
鬱裏便又去看偶像劇, 順手從零食筐裏拿了袋薯片。
江照開口:“沒有了。”
鬱裏回神, 馬上暫停時間, 居然有半個小時。
他驚喜地看向江照,後者卻道:“又有了。”
“?”
“最近總是這樣,顏色會時不時閃一下, 我還沒找到具體原因。”
鬱裏猛地朝他擠了過來,一臉‘有這種事你怎麽都不告訴我’, 並興奮地拉住他的手臂。
江照一根手指挑起他細白的腕子, 將他丟開, 淡淡道:“我不想跟你一起研究這件事。”
鬱裏愣住。
“去給我倒杯水。”
鬱裏不明所以, 但還是聽話地端起杯子,發現裏麵還有,便遞到他麵前。
江照直接喝光,把空杯子遞過去。
鬱裏接過來,毫無怨言地走向飲水機,接好再端回來。
繼續剛才的話題:“為什麽不跟我一起。”
“因為我決定不喜歡你了。”
鬱裏想了幾秒,“不喜歡幾分鍾呢。”
江照胸口發堵,不情不願:“至少得兩個小時。”
鬱裏心裏其實有些著急,但江照都這麽說了,他還是很尊重對方,又去看他的偶像劇。
畫麵正在進行反派的陰陽怪氣,沒有男女主的身影,鬱裏開始快進,重新看到主角才又停下來。
江照無言地坐了一陣,喝光了水,道:“再去倒一杯。”
鬱裏便又起身去給他倒了一杯。
江照一手接過水,在他路過自己的時候,伸出另一隻手把他勾到了懷裏,臉色板了起來。
臉色雖然板著,但唇形還是好看的,鬱裏看了兩秒,又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
還沒到兩個小時,江照現在不喜歡他,所以不可以。
“不許看時間,看我。”
鬱裏很老實地看他,看他的眉毛看他的眼,看他的鼻子看他的嘴,然後不自覺地開始笑。
“不許笑。”
鬱裏把嘴角收回來,拿手按了按。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憑什麽聽他的,眼睛瞪起來,抬手報複性地去戳他。
江照直接抓住他的手,鬱裏抽不出,於是抬起另外一隻手,江照直接欺身把他壓在沙發上,將他另外一隻手也抓住。
鬱裏:“……”
他嚐試掙了一下,臉上很快被不滿覆蓋。
江照直接把他雙手往頭頂一壓,低聲道:“讓你使壞。”
鬱裏沒聽明白,但手被抓著,又無法提問,隻能從喉間費勁地發出一聲:“嗯!”
江照眼眸暗了一下。
“嗯。啊。”鬱裏發出輕輕的聲音,並再此嚐試動手臂。
江照手上的力道微微放鬆。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人擰開,一隻腳踏了進來,江照猝然意識到什麽,放鬆的手猛地縮回,翻身從鬱裏身上下來。
幾分鍾後,鬱彬臉色陰沉地坐在桌前,在他對麵,江照平靜的表情裏帶著一點空洞。
鬱裏給爸爸倒了水放在他麵前。
鬱彬直接道:“江照,如果你現在是一位父親,你會怎麽對待麵前的情況。”
江照緩緩站起來,態度非常誠懇:“等鬱叔叔願意的時候,我再好好道歉。”
房門被拉開又合攏,鬱裏目送他離開,又看向自己的父親。
“以退為進。”鬱彬仿佛看透了一切:“你現在是不是要幫他解釋他不是故意的?”
鬱裏說:“他就是故意的。”
鬱彬:“……”他果然不配學心理!
他信心大失地道:“他為什麽這樣做。”
“報複我。”
“……”鬱彬已經開始懷疑自己誤會江照了:“他為什麽要報複你。”
“不知道我問問他。”
鬱彬近日連讀的關於心理學與人際交往陷阱的書籍已經全部變成了一團亂碼。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兒子可愛的小臉嚴肅地低下去。
江照的手機上收到一條消息:“你為什麽說我使壞。”
江照靜靜盯著手機上的字看了足足一分鍾,花了老大的勁兒在腦子裏模擬出了鬱家父子談話的場麵,然後板著臉輸入。
另一邊,鬱裏明白了,他告訴鬱彬:“因為我奪走了他的初吻。”
江照再次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後,此刻的鬱博士在經曆了給自己灌下兩杯冰咖啡之後,大腦功能看上去仿佛再次恢複了正常。
盡管他知道自己的腦子依然存在缺陷。
比如他惡補了那麽多書,不光讀不懂江照,還讀不懂鬱裏。
他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本質不是出在他悟性不夠,而是出在自己的孩子腦回路非常規。
他默默把那些關於男人的陷阱,以及自己做的大量筆記與思維導圖一起放在了紙箱子裏。
這邊,鬱裏和江照的聊天框依然停在江照說的最後那句話上。
-那是我的初吻。
鬱裏倒不是很了解初吻,他思考了很久才回複江照:初吻和初戀不是很配嗎。
江照:。
鬱裏看不懂他的句號,繼續回:難道我不是你的初戀嗎。
屏幕現實對方正在輸入中,但很久都沒有輸入出來。
鬱裏又問:你除了我還喜歡過別人嗎。
輸入中,然後消失,無言。
鬱裏:你是我第一次喜歡的人,如果初戀的含義是第一次戀愛,不出意外你也是初戀。
輸入中又是好半天,然後消失。
鬱裏皺起眉,焦躁了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麽呀。
他度秒如年地苦著臉,又等了快兩分鍾,對話框上再次顯示輸入,一條消息發了過來。
-親我是因為做實驗,為什麽不提前說。
鬱裏一下子坐起來,飛速打字。
-親你是因為想親你,做實驗是順便。
-親你之前沒想過要做實驗。
-但是親都親了總不能浪費吧。
……
江照:你說的對。
“怎麽樣。”第二天早上。江獻逮著空問江照:“昨天去見鬱裏,有進展嗎?”
“嗯。”江照道:“我想考駕照了,買車比較方便。”
“你考駕照啊……”江獻猶豫,道:“能行嗎。”
“買個車而已,花不了你一隻表的錢。”
“……我是這個意思嗎?”江獻不高興了:“你是我兒子,以後我的都是你的,這點小錢怎麽會看在眼裏,我是真的擔心,萬一你哪天忘記戴眼鏡。”
“鬱裏送了我一個禮物。”
江獻:“?”
江照從自己口袋裏取出了一條金色的眼鏡鏈,道:“讓我把眼鏡掛在脖子上,方便摘戴。”
江獻撲哧哧笑了一陣,點點頭,道:“那我待會兒給你張卡,你帶著鬱裏去挑一下。”
江照把眼鏡鏈塞回口袋,顯然沒準備真的用。
“就是現在天氣太熱,你要多注意點,別又曬傷了。”
江照頜首,“出入有遮陽傘,練車在室內,不礙事。”
“還有租房的事情。”江獻又問:“跟鬱裏商量的怎麽樣,鬱博士同意沒。”
“暫時還沒有。”江照思索,道:“不過可以先找著,畢竟要住好幾年。”
“我已經找人在看了,到時候視頻發給你們,看能不能買到新房。”
他倒是時刻記著江照那臭毛病。
接下來的時間,鬱裏跟江照見麵的時間少了很多,江照忙著在考駕照,鬱裏則因為年齡原因暫時還無法報名。他倒是也沒閑著,托父親帶回了很多專業書來啃,王金園每回給他開視頻,就看到他桌前摞著老高的書,時不時還能看到他桌上的一些公式。
問他怎麽還做起了算數,鬱裏答這是之前爸爸留給他們的物理考題,他還沒完全解開。
王金園理解不了他這種求知欲,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陣,就掛斷了。
這一日,江照給鬱裏發了幾個視頻,問他有沒有相中的房子,以及究竟要不要一起住。
鬱裏便又去征求了鬱彬的意見。
鬱彬表情空白了一陣,告訴他:“你希望,跟江照住在一起嗎?”
點頭。
“……但是,你那樣對人家,會不會被討厭。”
鬱裏沒明白。
“我是說,雖然江照喜歡你,但是,你也不能趁機占人家便宜,欺負人家,對不對?”
點頭。並解釋:“我沒有欺負他。”
“你都親他了還沒欺負……”
鬱裏愣住,想了好半天才舉起手表:“難怪他跟我生氣了。”
“對啊,你親他的話,要爭得他的同意,不可以貿然,這樣是不對的。”
鬱裏受教地點頭。
鬱彬本身也不了解這些,能說的也沒多少,很快就把他放了回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堆在牆角的箱子,想著自家孩子奪走人家初吻的事情,逐漸感覺良心發痛。
當天下午,江獻下班回來,剛進家門,就聽吳姨道:“先生回來了,你有個快遞我給放門口了,記得拆一下。”
“文件袋嗎?”江獻一邊說,一邊接過她遞來的水,吳姨搖搖頭,道:“是一個大箱子,特別沉,鬱博士寄來的。”
“鬱彬……”
江獻挑眉,放下杯子走了過去,圍著箱子看了半天。
難道研究所弄出來的什麽稀罕小寵,真實皮卡丘?長翅膀的馬?巴掌大的小鯊魚?四季都能開花的樹?為了投資,鬱博士居然也學會投其所好了。
一直悶在箱子裏,小可愛會壞掉吧。
小刀利落地劃開了封箱膠帶。
江獻朝裏麵探頭。
《如何保護你的女孩不被男人傷害》《自以為是的家長究竟有多可怕》
兩書並列,整整齊齊地擺在最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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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地方,是無數學子認為的苦海終點。新生陸續報道的時候已經是八月,鬱裏拖著自己的行李箱來到了附近一個相對高檔的小區。
房子是他跟江照一起挑的,一百五的大平層,還有一個巨大的開放陽台。主要原因還是江大少爺嬌貴,睡覺必須在睡覺的地方,學習也要有學習的地方,而且他不允許自己睡覺的地方有衣櫃,於是還得多出一個衣帽間。
所以雖然房子很大,但屬於鬱裏的其實沒多少,他隻需要一個多功能臥室和一個可以自己折騰的小天地,比如養蜘蛛……
值得一提的是,在來之前,鬱裏問過江照是不是可以把自己的東西全部帶過來。
江照相當敏銳:“你要帶什麽?”
鬱裏便一個一個跟他數,很快獲得毫不留情的拒絕:“所有昆蟲都不可以。”
兩秒後,他又撤回了消息:“盡量不要帶昆蟲可以嗎?”
鬱裏把兩個不同的語境來回咀嚼了幾遍,沒發現本質有什麽不一樣。
隻能乖乖答應。
得知這一切的時候,鬱彬的表情十分複雜,對鬱裏說:“江照……還挺難養的吧。”
鬱裏覺得比自己難養。
“哎。”老父親最終隻是歎了口氣,回去數了數自己的存款。
不知道兒子未來養不養得起江家的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