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的夏夜有些微微涼,餘甘和行星手牽手出了畫室,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本來這個時間應該是小城最熱鬧的時候,可是剛剛的大雨讓今晚的街道無比安靜。

兩人安安靜靜地走著,不說一句話,隻是好好感受這份久違的安心。是的,他們於彼此,都是最安心的存在,也因為十年的時間,讓這份安心變得更加珍貴。

畫室離他們的母校四中並不遠,在走到學校大門口時,行星輕輕開口:“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餘甜欣然應允,她整個人沉浸在這突然的幸福中,早已忘了曾經對這個學校有多麽憎恨與厭惡,也忘了曾經在這裏發生過的關於她的屈辱史。

行星和門衛大爺打過招呼後,拉著她的手走進了曾經兩人隻敢一前一後走的學校大門。

“我從來沒想過我們能再回到這裏。”餘甘抬頭看著曾經的教學樓怔怔地說著:“現在好像做夢一樣。”

行星摟了摟身旁女孩的肩,心疼又心酸。

他們在的小城以教育業聞名,很多鄰市的小孩都會來借讀,所以學校比相鄰的城市要多一些。四中在這個小城處於很中間的學校,不好也不爛,但是因為狠抓學生紀律,所以也頗受一些家長的歡迎,比如餘甘的爸媽。

雖然小餘同學從小就是個遵紀守法的乖乖女,連一次遲到早退都沒有發生過,但是父母總是擔憂她的自律性,於是乎一狠心邊把她送進來最嚴的學校以防萬一。

越是害怕要發生的事,越會發生。

在四中初中部乖乖蔫了三年的餘甘中考失利,於是高中更加不能放鬆,她毫無意外地又被塞進了高中部。

餘甘很乖,起碼表麵上很乖,她是那種內心再洶湧澎湃表麵也要裝得風平浪靜的女孩,所以有時候她在不經意間說出讓人驚訝的話時,總會換來一句:“哎呀,小姑娘被人帶壞了。”或是“你怎麽可以學壞呢?”

在互聯網發達的今天,餘甘有時候也會被說“白蓮花”。

行星就是那個被眾人說的“帶壞她的人”,這個指責其實真的很冤枉人。

他們是在高一開學的第一天認識的,古板的班主任按照學習成績分座位,於是兩個小透明很隨便地被指在了一桌,他們的相遇沒有一點戲劇性,是冥冥之中順其自然必會發生的。

意想不到的是兩個小透明都是有脾氣的,兩人都擅長忽冷忽熱,然而他們的頻道總是對不上,他熱情了她冷漠,他冷漠了她倒又有些八卦要分享,他和她內心都看不上對方,覺得不是一路人。

餘甘不喜歡理科,一上數學課就頭疼,所以她從不努力勉強自己,隻是靜待分科。這是努力認真的行星最看不上她的地方,他從小就認一個道理——笨鳥先飛,所以即使學不好,也加倍努力,這和其他的男同學很不一樣。其他男同學如果學習不好,一般都會裝出一副瀟灑遊戲的樣子,看上去是他們拋棄了學習,並不是腦子不好才學不好。行星很真實的,他把努力和刻苦都寫在臉上,卯足了勁好好學習,坦承自己是個努力的大笨蛋,這一點讓當時的餘甘很看不上他。

那時的他和她都擁有年輕氣盛的好時光,她用不屑來掩飾叛逆,他用努力來反抗宿命,他們如此不同,卻又彼此吸引。

走到學校操場時,餘甘看著一旁的小樹林想到了高三兩人分手那天的晚上。

高三那年餘甘和行星因為學習不好都走上了藝考的路,餘甘去學了並不喜歡的美術,行星去考體育。那時他們已經悄悄在一起一年了,因為藝考培訓餘甘去了外地的畫室,她完全沒有畫畫的天賦,經常被培訓的老師罵哭,一個人在外地孤立無援,每天的甜頭就是行星半個小時的電話,電話裏的餘甘總是哭著要放棄,她是逃避型人格,做不到的事情就放棄是她人生的常態。沒天賦的努力就像鈍刀子殺人,餘甘的自尊心在那年被一點點磨殺,她是從那時開始不自覺自卑的,因為愚笨的現實被□□裸揭示在她麵前,她無處躲避,隻能硬抗。

餘甘在電話這頭說過多少次想放棄,行星就在電話那頭勸過多少次別放棄。

餘甘從沒想過她的初戀會是這樣的,跟學校裏其他同學叛逆的早戀完全不一樣,別人的男朋友會拉著女朋友一起翹課,她的男朋友則像個正能量導師一樣,一遍遍鼓勵她努力學習。

後來她一個人在北京北漂時,因為公司的人情世故想裸辭時,總會想:“如果行星在就好了,他一定會勸我咬咬牙堅持下去的。”她的人生直到失去約束,才知道為所欲為的自己並不好過。

在行星無數次的“別放棄”後,餘甘終於考出了意外的好成績,她成了那年那個培訓機構最大的黑馬,所有人都說“小餘是個聰明的小孩,最後時刻一使勁成績就上去了”,但是都沒有看到她畫速寫畫到淩晨四點的眼淚,也不知道她焦慮到失去味覺的難過,她從來都不是聰明的小孩,她是被逼著努力的,因為行星在電話那頭說“你要是畫不好我們就分手吧!”,她這個戀愛腦才如此努力的。

得知她的好成績時,行星在電話裏很為她高興:“甜甜,你看我說的沒錯吧,我就知道你能考好!”

“那你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餘甘很小心眼,她真的很愛記仇。

“因為不逼你一把,你就不會努力啊!我還不了解你嘛!”他的解釋輕飄飄的,就像哄小孩。

“那如果我沒考好呢?”彼時的她還不知道很多時候不要說“如果”,因為很容易“一語成讖”。

餘甘藝考考了好成績的消息很快便傳到班主任的耳朵裏,班主任是個更年期的中年婦女,最擅長的就是在教室後門的小玻璃窗上窺看教室裏的眾生。

高二期末考試前,餘甘與行星的甜蜜瞬間很不幸被她窺到了。其實也不是多親密的舉動,那天餘甘因為生理期情緒很低落,行星為了逗她開心一直聊她感興趣的明星八卦,兩人靠得很近。本來這在同桌之間是沒什麽的,可是班主任看了就是不爽,一進教室就把餘甘這個女學生當眾罵得狗血淋頭,他們的戀情也隨之被敏感的同學們發現,早戀的同學也不少,但是在這個紀律嚴明又枯燥無味的班級裏,每一對都會有討論的熱度,大家並不會因為兩人是班級裏的小透明,就失去八卦的熱情。在八卦早戀這件事情上,所有同學都能得到同等的對待,不偏不倚。

因為是寄宿製學校,所以那天晚上的男生和女生宿舍裏話題都圍繞著這對小透明。餘甘和好朋友季芒芒回宿舍的路上,就不斷有同學跟她打招呼開行星的玩笑,季茫茫對餘甘和行星的事情早已知曉,她此刻隻關心那個更年期班主任在課堂上的大罵是否讓餘甘承受不住,因為一路上餘甘都一反常態地一語不發,像一隻霜打的茄子。

“你想不想去操場走走再回宿舍?”季茫茫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這個學校能夠安靜談心的地方真的很少。

餘甘低著頭,用力咬著下嘴唇,她感謝此刻的夜色,不然她像被打了一巴掌的臉色不知道該如何掩藏。

她始終不說一句話,季芒芒也不敢再問,陪著她默默地走。

快到宿舍樓的時候,餘甘終於平複好自己的情緒,她還是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影子突然問季芒芒:“我是不是很壞?”

季芒芒被她的問話嚇得停住了腳步:“不壞!你哪裏壞了?”她不知所措地反問道。

“周老師今天罵我不要臉,還罵我們倆不好好學習,是破鍋自有破鍋蓋配,我覺得這跟打我一巴掌沒什麽區別。”餘甘越說越委屈。

季芒芒笑了,她知道隻要餘甘願意說話了,這事就能過去了。

“她說的話就是聖旨嗎?要是這樣的話,你就當她在說你倆很配吧。”

“我們當然很配了!”餘甘的注意力順著季芒芒的話自然轉移了,她不愛揪著不放。

“所以呀,你不要把那些話放心上,她覺得幹什麽都影響學習,可是你們倆也就這樣了,破罐子破摔也沒什麽不好的,認清現實也很重要的。不過我覺得行星今天挺慫的,他都沒有好好安慰你。”季芒芒是班裏雷打不動的第一名,圍在她身邊的同學不少,但是她隻有餘甘這一個朋友。她眼裏的餘甘就是個傻白甜,沒有人能真正容忍季芒芒毒舌冷漠的實話實說,除了餘甘。餘甘是聽她說了很難聽的實話後還會認真認同她的閨蜜,也是她不過腦子說話後不用擔心會失去的朋友。雖然餘甘自尊心很強,但是當被看透後,她就會繳械投降。

第二天,餘甘和行星的家長就被請到了學校,打死不認是他倆默認的說辭。無論爸媽說什麽,餘甘一直哭著說“我被誤會了,我被冤枉了”,最後餘爸爸餘媽媽甚至都開始懷疑班主任是在小題大做。這件事也就隨著期末考試不了了之了。

聽到餘甘藝考成績後,班主任周老師又重新關注起這個女孩,因為她現在相當於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大學,周老師不能讓早戀毀了自己班的升學率。

行星被她叫去了辦公室,大概是說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話。出來後,行星給餘甘發了條短信:“你什麽時候回學校呢?”

餘甘沒有回信息,第二天給了他一個驚喜,直接出現在教室裏。

此時,周老師早把兩人的座位調開了,課間休息的時候,餘甘興衝衝地跑到行星跟前,誰料竟碰了一鼻子灰。

上課後,她又收到行星的短信:“晚自習後,小樹林見。”

餘甘不知道做錯了什麽,因為每次行星約她去小樹林都是不愉快的。她悄悄地問換座位到她身旁的季芒芒:“行星在學校發生了什麽事?”

季芒芒推了推眼鏡反問她:“你數學卷子做完了?”

半個學期不見,餘甘覺得身邊的人都怪怪的,大家都不再消磨時光了,而她在這緊張的狀態裏顯得格格不入。

在小樹林裏,行星跟她說了分手。

餘甘開始哭,不明白為什麽這麽突然就被分手了。行星依舊很有耐心,他說:“甜甜,我壓力很大,這幾次測試的成績都不好,我可能考不上了,我們可能真的是沒有未來了。”

餘甘哭紅了眼,哀求著:“那我給你加油,就像你之前那樣,我也每天都陪著你,好嗎?”

“不好,我現在看著你,就是雙倍的壓力,你不要添亂了,我們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的,你好好學,高考後如果我們都考上了,再在一起吧!”行星眼睛裏有難過。

“我好好學,你不要分手。”餘甘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分手吧!永遠分手吧!”行星說完這句話就走了,隻留下哭得不能自已的餘甘在原地。

27歲的餘甘看著身邊的行星和眼前的小樹林,笑著說:“你在這兒跟我說過分手,永遠分手。”

行星也想到了那時的場景,連忙解釋:“當時我怕耽誤你,周老師跟我說‘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你爸媽也在場,我明白他們的意思,我也害怕我們沒有未來。”

“而且我當時的確不優秀,沒有人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他又補充到。

“其實我想過和你私奔的。”時隔多年,餘甘終於把她不靠譜的真心話說給他聽。

她是個敢想敢做的人,卻愛上了一個瞻前顧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