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張大夫喜得千金啊。
嬴風滿目含煞冒著瓢潑大雨, 騎馬趕到顧今月所購置的宅院門口。
閃電劃破烏黑的天空,像一條條猙獰的千足蟲在天幕掙紮嘶吼,轉瞬即逝的刺目白光射進一雙黑沉沉的雙眸中, 卻無法照亮眼底。
嬴風陰沉著臉踢開大門之時風雨最盛,狂風斜著暴雨倒灌進屋門口。
有看守的下人被驚醒,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森寒的甲胄侍衛按在原地,又被堵了嘴,隻能嗚嗚嗚地發出警報。
可惜這些聲音都淹沒在雨幕中, 沒有一絲傳進後院。
冬日的雨是最冷的, 可也敵不過嬴風一顆寒涼的心。
她就在他眼前, 寧願獨自承受生產之苦, 也不願意看他一眼。
德四勒令羽林軍將闔府團團包圍, 連一隻蒼蠅也不許進出, 旋即跟著嬴風的腳步往裏麵趕。
他抹了把被雨水遮擋的眼睛, 暗自吸了口涼氣, 皇後不僅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 還把家安在風府附近。
膽大至極, 瘋狂至極。
內院臥室燈火通明, 狂風打在窗框上嘎吱作響。
雙兒慌張得不知所措,誰也沒想到顧今月白天還好好的, 晚上就突然臨盆,又是這樣的大雨天, 頭頂的驚雷震得人心神不寧。
一邊抓住顧今月的手安撫著, 一邊向外連連張望。
張大夫怎麽還沒來,小姐若是有個什麽萬一, 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雙兒強忍住懼意和眼裏, “小姐別擔心, 產婆馬上就到,我已經派人去請張大夫了,堅持一下。”
“啊……”顧今月此刻完全聽不見雙兒在說什麽,她唯一的感覺就是痛,五髒六腑像被一雙大手團成一團,又狠狠撕開。
劇痛一波一波的侵襲神經,沒有終結,沒有盡頭。
早就預備下的兩個產婆經驗豐富,一看顧今月雙腿濡濕便知道是羊水破了,其中一個年老些的指揮雙兒拿塊布給產婦咬在嘴裏,以免傷了舌頭。又吩咐她按住顧今月的雙手,不讓她亂動,嘴裏還嘟囔著:“你家老爺呢,萬一出了什麽事,有沒有一個能拿主意的?”
雙兒一聽心都涼了半截,強忍哽咽怒喝她:“怎麽會出事,你不要胡說八道,詛咒我們家夫人。”
這個產婆也隻是例行公事問上一句,沒料到這婢女反應這麽大,訕訕一笑又說了幾句吉祥話,總算得了她一個好臉,心裏卻不屑。
這婢女一會夫人一會小姐的叫著**的婦人,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她這副模樣肯定是什麽富貴人家養在外麵的見不得光的外室,不然為何現在都沒個當家的站出來主事。
另一個年紀稍小的產婆則幫忙分開固定雙腿。
顧今月對這一切毫無所覺,她痛得幾乎暈厥,絲毫沒有力氣分心去聽她們在說什麽。隻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此刻暈過去,否則發生突發事件,雙兒未必能夠拿主意,她必須撐到張玉徵來。
猛地吸氣呼氣,想要緩解劇痛,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肉中,力道之大刺破了皮膚,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空中。
“雙兒……不要讓我睡過去,”顧今月吐出布團斷斷續續吐出命令:“先保住孩子……”
雙兒噙在眼眶的淚刷地一下滴在顧今月臉上,哭著抓緊顧今月手腕,“小姐,你別說話,留著點力氣。”
“啊——”顧今月痛到完全忘記自己還要說什麽。
痛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她勉力抬頭望向凸起的腹部,豆大的汗漬額前碎發流入眼眶,刺得她睜不開眼。
嬴風一進內院就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往前衝的腳步被生生打斷了一瞬,待認出聲音的主人後像是想到了什麽,飛身往前跑。
德四也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嚇得他差點踉蹌滑倒。
明明才八個月,怎麽可能就生產,除非,除非……
德四不敢細想,大冬天的背後驚出一身冷汗。
“小姐,小姐你別睡……”雙兒嘶喊聲從屋內傳來,嬴風正要撞開門被跟過來的德四死死抱住腰。
“皇上您現在不能進去!”德四被冷雨淋過的腦子此時格外清醒:“首先產房不宜進冷風,其次您若是現在進去被皇後看見,恐怕不利於生產。”
言外之意就是他進去會嚇著人,到時候有可能順產變難產。
嬴風聞言當真停下了腳步,心卻一直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他隔著門往裏看,什麽也看不見,隻能聽見顧今月斷斷續續地嘶叫和雙兒低泣的鼓舞。
垂在衣袍邊的雙手攥緊拳頭,他的臉貼在門上想要說什麽,到最後卻隻能抿緊唇角。
來之前有多怒火滔天,聽到她的痛呼後就有多撕心裂肺。
“小姐,小姐不能睡,”雙兒的聲音驟然拔高,“來人,再派人去請張大夫。”
嬴風一聽就知道裏麵有情況,顧今月的聲音越來越小,剛剛壓下去的焦躁又騰地一下衝上腦門,不管不顧就要闖進去,再一次被德四出聲阻止。
“皇上,大夫來了!”
德四眼尖,餘光恍然間看見院門外有個人被攔下,想必他就是雙兒口中的“張大夫”,眼下雖然已快馬加鞭回宮請太醫,到底需要些時辰,他立即將人放進來。
等他走進,德四才發現這是個熟人。
嬴風顯然也認出了他,目光冷冽,臉色愈加陰沉。
張玉徵一進門就察覺氣氛不對,腳剛剛落地就被人捉了起來,他定睛一看發現是天子近侍羽林軍,當時整個人如遭雷劈。
心裏隻剩兩個字“完了”。
不過他好歹記得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就算皇上要問罪他也要先兌現對顧今月的承諾,保他們母子平安。
“皇上,”張玉徵自知死罪難逃,反而冷靜下來:“皇後娘娘有可能懷的是雙生子,因此提前生產。但是情況仍然凶險,您最好不要在此刻進去,以免娘娘分心。”
想得倒是跟德四一樣,生怕他進去會吃了她似的。
不過繃緊的心弦稍稍鬆了鬆,不是什麽意外就好。
雙生子,難怪她在懷孕的時候肚子就比一般人的大。
“朕就在這裏等著,”嬴風冷冷瞥了他一眼,“還不快進去!”
張玉徵得了他的保證,剛準備推開門就聽得裏麵驟然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像瀕死的人在絕望前發出的最後呐喊,如尖刀般刺入門外每一個人的神經。
氣氛陡然陷入沉寂,張玉徵的手微微發抖,半天沒推開門。
緊接著,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打破死寂。
眾人還沒回神,年長的產婆抱著一個繈褓打開門。
這一看就愣住了,門口居然站著三個男子,其中一個是把她找來的張大夫,產婆一直猜測他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她怎麽樣?”張大夫沒說話,另一個黑衣男子率先急切開口:“人沒事吧?”
產婆難以忽視他散發出來的沉重威壓,下意識回答:“還好,隻是有些脫力。”
她聽見三聲放鬆的呼氣同時響起,心裏納悶了,怎麽好像他們都是孩子父親似的。
下一刻,產婆扯出一個笑容對張玉徵祝賀道:“恭喜您,這是個千金。”
說完把孩子的臉朝他的方向推了推,想討個賞錢。
這話一出,張玉徵登時打了個激靈,惶恐不安往旁邊望去,隻見皇帝似笑非笑看著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恭喜張大夫喜得千金啊。”
張玉徵胸口頓時像壓了一塊巨石,堵得他無法呼吸,艱澀地動了動喉嚨,僵硬地把產婆的手往皇帝那邊推。
嬴風的滿腔怒意在看見懷裏小小的,皺巴巴的小東西時像被一根釘子戳破了氣,流出來的全是疼惜,眼神變得很柔和。
她長得真像顧今月。
產婆一臉懵,難道這位才是孩子的親身父親?
餘光偷偷打量來人,他雖一身黑衣,卻完全無法壓製住自帶的貴氣,那麽多日都沒出現,完全符合一個養外室的權貴子弟形象。
不過這不管她一個普通產婆的事,她十分上道地將吉祥話又說了句:“貴人大喜,小千金哭聲響亮,定是個健康的孩子。”
嬴風聽了心裏很高興,他小心接過孩子,忽而眉頭一皺:“不是說還有一個麽?”
產婆笑著解釋:“夫人剛剛生完一個在休息,我正要去拿碗參湯給她補補。”
嬴風眼神一轉,德四會意躬身退下去拿東西。
產婆還沒得到賞賜,不甘心地又準備開口,隻聽裏麵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夾雜著那位婢女慌張的哭腔。
“小姐你醒醒,小姐……”
雙兒大步走出來準備去找張大夫,一出門就看見不止一個人站在門口,此刻她眼裏隻有能救命的張玉徵,連嬴風站在一旁都沒注意到。
“張大夫,你快去看看,小姐她暈過去了。”雙兒抹了一把淚,不由分說拉著張玉徵的手往裏拽。
產婆見狀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往屋裏跑。
沒一會兒隻剩下嬴風抱著個剛剛出生的孩子站在門口,或許是父女天性,小家夥除了剛剛那一聲啼哭外再沒有別的什麽聲音,雙眼緊閉躺在他懷裏十分安靜。
他們是一家人,無論什麽時候都應該在一起。
沒有德四的阻攔,嬴風順著自己的心意邁開腳走了進去。
他貼心地將大門關好,背靠在門縫上,不允許一絲風雨漏進來。
謹記德四和張玉徵的勸告,此時他忍住沒有過去見顧今月,妨礙她的生產。
可眼睛一直盯著裏屋,目光落在那塊半透明的山水屏風後不斷顫動的帳簾上。
“不好,羊水要流盡了。”
年長的產婆匆匆跑到嬴風麵前告訴他:“夫人體虛,孩子又不是足月出生,恐怕孩子和大人隻能保一個。”
這句話頓時讓他軟了腳,濕了眼眶。
產婆經驗老道地補了一句:“另一個是兒子。”
作者有話說:
嬴風麵無表情:恭喜你啊
張玉徵: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