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哥不好聽,還是夫君來得順耳些。

“嬴風, 嬴風……”顧今月焦急地扶起他,語氣充滿擔憂:“你怎麽樣?”

嬴風半閉著眼,有氣無力喘息著。

顧今月向後看去, 這才發現他背後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痕。

他藏在陰影裏,她一直未曾注意到。

推測他現在如此虛弱的大部分原因就是這道傷,顧今月顧不上剛剛說得坦白,連拖帶拽將嬴風移動到之前她躺著的石**。

好在他並不是意識全無,否則顧今月恐怕沒那麽容易轉移他。

嬴風擰著眉難受地哼唧出聲, 顧今月又脫下衣服給他蓋上, 自己轉身扯下已經幹透的外衫迅速穿好。

“你等著, 我去找點水?”她渾身上下除了有些酸軟無力並沒有其他外傷, 嬴風將她保護得很好。

“別走, ”嬴風抓住她的手, 悄悄睜開一條縫又迅速閉上, 氣若遊絲道:“別離開我。”

顧今月蹲下來耐心解釋:“我不走, 我去洞口接一點雨水給你。”

“那你別走遠。”嬴風依依不舍鬆開手, 叮囑道:“就在門口, 要是一炷香內沒回來我就去找你。”

顧今月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直起身朝洞口走。

嬴風剛才看見顧今月嘴角起皮,內心掙紮了好一番才同意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等人走後他立即一股腦爬起來跟上去。

身體緊貼凹凸不平的岩石壁,他小心探出半個頭, 顧今月黑色長發自然垂落, 手裏握住卷成杯子狀的綠葉一點點收集雨後積在葉片上的水珠。

她動作輕柔,眉眼間沒有一點不耐之色, 細心地挑選幹淨清新樹葉, 用手輕輕下壓葉片。

嬴風喉結滾動, 眼眶酸澀。咬牙強行逼退朦朧淚霧,垂在腿側的手攥緊拳頭,驀地又放鬆下來。

反複數次,他狠狠閉眼深吸一口氣。

罷了,有什麽事能比顧今月如今能好好活著更重要,更何況她還願意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嬴風掃了一眼周圍,暗沉的山洞裏除了尖銳的石頭並無他物。

若是她得知一切後不肯原諒他……

顧今月回來時散亂的頭發用一節樹枝挽了起來,枝頭還保留了兩片嫩葉,讓死氣沉沉的山洞一下子鮮活起來。

“來,喝點水。”她走到巨石旁邊,一手小心拖起他的腦袋,一手小心將水遞到嬴風唇邊。

嬴風隨意抿了一口,心虛地往前推拒:“我夠了,你喝吧。”

顧今月看著樹葉中幾乎沒有下落的水,眼神微動,她笑著仰頭喝了一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覆上嬴風的雙唇,慢慢將水渡進去。

嬴風看著麵前忽然放大的臉,一時間失了神。等他反應過來時,水已經全部咽下去。

顧今月正準備直起腰,不料一隻大掌緊扣她後腰,猛地往下一按。

她猝不及防跌回嬴風身上,慌亂間瞄到他深沉的雙眸,緊接著熟悉又強勢的吻悉數落下來。

彼此的氣息在不足方寸之地交換,危難過後的緊繃感全數釋放在這個吻裏。直到這一刻,顧今月高懸的那顆心才在嬴風的懷中安全落地。

眼尾泛紅,美眸含水,顧今月紊亂的呼吸和斷斷續續的低吟讓贏風心如擂鼓。

他明顯感覺到她的靠近,就像當年在別院時她第一次相信自己那般。

“我……”嬴風艱難地推開顧今月,卻又沒收回摟在她腰間的手,“我有話想跟你說。”

顧今月聽後身體一頓,旋即點點頭。

嬴風像是受到鼓勵一般,幹巴巴先確認一遍:“是不是隻要說出來,你都會原諒我。”

“嗯,”顧今月眉頭微蹙,看了眼謹小慎微的眼前人,此時他滿臉拘謹,眼神不敢與她對視,於是狐疑道:“你不會要告訴我你之前已有妻兒?”

“不,不,不,”嬴風連忙擺手,斬釘截鐵否認:“除了你,我從未親近過其他女人。”

這下換成顧今月偷偷垂下眼斂,長睫微顫,把臉別過一邊。

“所以……”嬴風戰戰兢兢又確認一遍:“你答應過的既往不咎不會反悔?”

顧今月假咳兩聲,轉過臉直視嬴風,正色道:“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首先,我剛剛並沒有暈過去,隻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嬴風先從最近小事說起,試探顧今月態度。

她的表情瞬間愕然,鄙夷地瞪他一眼。

嬴風嗬嗬假笑兩聲,顧今月揚起下巴示意他繼續。

見她如此,嬴風慢慢地將自己曾經的計劃,妄自尊大的所作所為全盤拖出。

“等等,你是說如果我走水路,你會直接搶走我?”顧今月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你這種行徑和強盜有什麽區別?”

在這點上嬴風死不認錯,他小聲反駁:“不搶能怎麽辦,給你和嬴嵐在大婚時送個送子觀音?”

“但是……”顧今月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語無倫次間她忽然想到:“對了,嬴嵐說他早就知道你調換信件一事。”

嬴風聞言瞳孔微震,繼而失笑:“難怪,我說當年為何如此輕易就能動了手腳,原來是他從中作梗。”

顧今月抿了抿唇角。

手忽而被他珍而重之地執起,嬴風揚起燦爛的笑:“不過就算我那時知道他是故意的,我依然會選擇調換信件。隻不過我要以‘嬴風’的身份,而非‘三哥哥’。”

顧今月雙眸微動,緩緩回握住嬴風的五指。

“這件事,咱們就算過了?”嬴風抑製住激動的心,指尖撐開她的指縫,扣住她的手。

“過。”顧今月給予他肯定答複。

嬴風悄悄鬆了口氣。

“還有麽?”瞧他那如釋重負的樣子,顧今月被逗出幾分笑意。

嬴風喉結上下滾動,張嘴又閉上,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最後一咬牙一閉眼,語速飛快地說了一長串:“你從皇覺寺上香回來後的第二天全身酸痛,並不是坐馬車導致的。是我用了迷香偷偷闖進你房間,然後……”他頓了頓,但眼神已經表達出了一切。

“你!你!……”顧今月滿臉通紅,喘著粗氣,手奮力掙紮想從贏風掌心抽出,無奈他的力氣實在是太大,她使出渾身的勁兒兩人相連的手依舊紋絲不動。

她換成另一隻手顫抖地指著嬴風,氣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你說過既往不咎的。”嬴風慌張握住她的指尖,順勢將人摟進懷裏,“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

顧今月胸口劇烈起伏,咬牙切齒道:“我沒想到你可以卑鄙無恥到這種地步。”

想起那時他一本正經地解釋,她還因為自己的思想齷齪羞愧很久。

他實在是可惡至極,可恨至極。

顧今月完全忘記之前的允諾的話,一心想逃離他的懷抱。

嬴風感受到她劇烈掙紮,不敢太用力禁錮她,最終顧今月掙脫起身。

“別走!”嬴風連滾帶爬從後麵箍住她的腰,身體半跪在巨石上,臉埋進她後背,聲音悶啞:“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顧今月用手肘推他,推半天沒推開,從嘴裏憋出幾個字:“我可不是君子。”

腰間的鐵臂猛然縮緊,又悄悄鬆開,保持在一個她不難受卻無法脫身的狀態。

嬴風沒有說話,也不放開她,一直保持這個姿勢。

山洞外漸漸黑了下來,微弱的火光將兩道模糊的人影印在前方的石壁上。

洞內一片死寂,呼呼的風灌進洞口像鬼怪歇斯底裏的咆哮。

忽然,顧今月察覺腰後一片濡濕,嬴風的手臂微微顫抖著。

她身體忽然僵直,難以置信地凝視石壁上稍矮的影子。

“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背後的聲音像是梗在喉嚨裏,斷斷續續的:“我、我以後絕不再犯,我向你發誓。”

嬴風嗓音嘶啞,討好地,卑微地蹭了蹭她的背:“如果我再犯,你就親手殺了我。”

顧今月眼眶幹澀,又疼又酸,努力克製住哽咽:“弑君,可是要誅九族的。”

“那我就自己動手,”嬴風語速很急,生怕顧今月不信。

顧今月嗤笑一聲,雙眸染上白霧:“你現在動手吧。你死了我就是皇太後,我的孩子是下一任皇帝,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對我大不敬。”

嬴風聽出顧今月雖然嘴上逞強,可實際上怒氣已不如之前,心弦一鬆,嘴上開始賣乖:“你想想,如果我現在死了,孩子成長起來需要時間,少不得你得操心。你現在是皇後,當太後是板上釘釘的事,不過推遲幾十年罷了。況且我說過以後不會再對你隱瞞一絲一毫,也不會枉顧你的意願做任何事”

他言辭鑿鑿總結自己活著的意義:“所以無論我是否活著,都不影響你剛剛說的一切。更何況你還能省點心,每日賞花遊湖,沒事逗逗孩子,不耐煩就丟給我,我保準教出一個優秀的繼承人,讓你一直享福。”

顧今月:“……”

嬴風把人轉過來,仰頭目光灼灼望向顧今月:“看在我還算有點用的份上,再給我個機會表現一下,行麽?”

他的眼角水痕未幹,咧嘴僵硬笑著,雙手緊張地攥著她兩側裙角。

嬴風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犯,眸底閃著幾不可察的惶恐。

顧今月半垂著眼,張嘴欲言。

嘩啦——

山洞外忽然竄進一個人影,二人嚇了一跳,紛紛轉頭望著洞口方向。

擅入者也沒想到會看見這樣的場景,上身不著衣衫的男子半跪在巨石上,他的手放在衣服淩亂的女子腰間。

女子臉上憤慨又難受,雙眸暈濕,像隻可憐兮兮飽受摧殘又無法掙脫的小鹿。

雙方相見那一刻,三人同時愣住,表情空白。

場麵一度陷入死寂。

“從三,那邊怎麽樣——”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德四的呼喚。

從三:“……”我可能要死了。

德四從三等人循著河流一路往下尋找兩人,從三輕功好,甩下大部隊先一步往前探路,偶然在一處密林裏看見微弱的火光,立即前往查看。

誰料會撞破帝後二人的好事。

嬴風率先回神,扯過滑落在一旁的外衫迅速包裹住顧今月,轉過頭惡狠狠地瞪了眼門口的人。

半晌,從三終於找回他那點不多的智商,欲蓋彌彰地抬起右手捂住雙眼,然後迫不及待地轉身就跑。

“從三,你找到——你推我幹嘛?”德四氣急敗壞的怒罵聲逐漸走遠。

山洞裏的空氣依舊凝固著。

顧今月的臉越來越燙,最後整個人都像要燒起來似的,她轉過臉一聲不吭。

良久,她感覺扯住自己的雙手驟然鬆開。

砰地一聲。

顧今月眼皮一跳,她立刻回頭查看。

嬴風躺在巨石上,滿頭虛汗。

鳥鳴聲在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嬴風難受地皺了皺眉,手指觸碰到柔軟的床褥時猛然驚醒。

入目是一片明黃,不是陰暗的山洞。

顧今月呢?

他霍然支起上半身,四處逡巡,發現身處熟悉的太和宮。

正要起身下床找人,內務總管提著拂塵走進來,看見他醒過來後尖著嗓子大哭:“皇上您總算平安無事,奴才心裏……”

嬴風麵無表情打斷他:“皇後人呢?她有沒有跟著回來?”

內務總管忙不迭倒豆子似的回稟一切,在聽見他說“皇後去照看兩位小殿下”後,他才敢重新呼吸。

隨手扯過掛在紅木楎架上的便服套在身上,腰帶隨意打了個結,馬不停蹄奔向太初宮。

跑過長長的水麵浮橋,盛開的荷花隨清風搖曳著,他全身沾滿幽幽荷香。

嬴風從未覺得這條路那麽長,他開始後悔當初要修建這樣一座九曲橋。

完全忘記是因為害怕顧今月有一天逃跑,這座橋能阻攔她更久一點。

一腳跨入大門,他看見顧今月手持撥浪鼓,半蹲在搖籃床邊逗著兩個孩子。

長公主嬴昭和太子贏曜都醒著,四隻小手爭相去搶兩個在空中飛舞的彈丸。

每當他們要捉住時,顧今月便稍稍抬手讓他們都落了空。

歡聲笑語回**滿屋。

她笑得如同外麵豔陽一般燦爛。

驀地,她像是感應到什麽,抬頭朝門口看來。

嬴風心裏一緊。

顧今月眼睛彎彎,對著贏風打趣道:“你答應的,快過來看孩子,這兩人鬧了我一早上。”

嬴風眼眶微酸,抿唇一笑,心花怒放般地走過去。

有人接班,顧今月樂得當甩手掌管,躺在臨床美人榻上看著他們玩鬧。

雙兒緊張地握住一副畫卷走到顧今月身邊說了幾句話,隨後將東西交給她。

顧今月臉色如常,看也沒看就將東西推回去,並囑咐雙兒燒了它。

雙兒不解,還想再說點什麽被顧今月打斷。

“三哥哥不好聽,還是夫君來得順耳些。”

2023年7月7日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