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老宅平時相對冷清。喬老爺子放權之後喜靜，這兩年身體不好，經常去喬家旗下一個湖心島靜養。偶爾想念哪個後輩，一個電話就把人叫來了。因此老宅沒有了老主人，自然也沒有什麽人氣。
但今天不一樣，喬辰成年禮，老爺子十分重視這個未來的大藝術家，自然是要親自回來慶祝的。不僅如此，他還邀請了許多老朋友一起。可以說是給足了喬辰的麵子。
喬厭是差不多七點的時候到的，他打的車，開到老宅別墅區的大門口就停下了。
“這片沒有主人提前和門衛打好招呼咱們進不去。”司機和喬厭說道。
“沒事兒，就停在這就好。”喬厭也明白，索性下了車。
他走到路邊，猶豫半晌還是選擇站在入口旁邊。
這邊住著的都是非富即貴，喬厭這樣的就顯得極為少見，幾乎每輛路過的車，車裏的人都看喬厭一眼。在看清楚他的長相之後，還以為他是哪家不省心的晚輩找的小情兒，分手沒分利落，又來這裏要說法了。
如果是過去，這些眼神都是喬厭避之不及的。可現在，喬厭卻全然不顧。他一直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心裏跟被油烹著一樣。
陵園那邊和喬厭說，最多也就等他到晚上八點，要是到時候喬厭還沒能想到辦法，或者拿出和媽媽的母子關係證明，他們就隻能按照規定把骨灰盒教給司機。
如果真的落在了喬辰手裏，那結果……
必須找到大哥，隻有大哥能夠阻攔喬辰了。
喬厭心髒揪緊了，極度的恐懼包裹著他，讓他連呼吸都帶著徹骨的寒意。
進進出出的車很多，而時間也隨著車流一點一點的流逝。
這其中有許多車，喬厭看著就很眼熟，都是過去經常會出現在喬家院子裏的。一部分是喬辰的朋友，還有一大部分是喬家交好的世家和大哥喬景的朋友。
喬厭看著他們西裝革履，每一個人都帶著豐厚精美的禮物，為了慶祝喬辰的生日。可他卻站在這裏，隻求一個能讓母親安息的機會。
如此卑微，喬厭一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為私生子的緣故自作自受，還是真的走投無路可憐至極。
夜色漸漸轉黑，眼看著八點就要到了，可喬厭仍舊沒有等到喬景的出現。
難道自己來晚了，他們早就進去了？喬厭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就在這時，喬厭看見喬景的車開了進來。
喬厭咬牙，鼓起勇氣衝到了車的前麵。
司機沒想到會有人突然衝進來，趕緊一腳刹車下去。車頭在差點撞到喬厭小腹的地方堪堪停住。喬景看清楚是喬厭之後，也十分震驚，他打開車窗，皺起眉看著喬厭。而車上的另一個人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勸他冷靜。
喬厭湊近看到另一個人的臉，眼神下意識避開了。
他比喬景年齡要大幾歲，人也更加沉穩，雖然身上的西裝樣式很平常，可袖口那顆溫潤通透的和田玉袖扣就已經看出這人的身份遠比喬大哥還要高。
是喬家這一輩的掌權人，也是喬厭和喬辰的大堂哥喬錦。
對於這位，喬厭敬畏但又害怕。即便他從來沒有處罰過喬厭，可他看喬厭時那種審視的眼神已經足以讓喬厭記住一輩子了。
三年前，喬厭因為數學競賽拿了全國優勝，曾經被他喊到身邊見了一次。那次，也是喬厭唯一進入老宅的一次。
外麵是喬家人的聚會，好一副豪門精英其聚一堂的場麵。而喬厭穿著舊校服，在老宅角落裏的一個小房間裏被喬錦召見。
看見這個男人的第一麵，喬厭就被他身上的貴氣晃了眼，根本不敢和他直視。出乎意料的是，喬錦打量他後，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讚揚。
“考的不錯，到底還是有喬家的血脈，腦子很聰明，也知道努力。”
所以，堂哥是承認自己的身份嗎？喬厭驚訝的抬頭看向他。
可喬錦的下一句話卻將他打入地獄。
“我今天叫你過來，還是要敲打你。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你出身不光明，爺爺允許你養在喬家就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你一定要守住了自己的謹慎，否則，哪天平白丟了性命都不知道。”
喬厭渾身上下的血都涼了半截。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大堂哥為什麽突如其來的質問他，等到了家裏，看見桌子上擺著的一個「謹言慎行」的擺件還有仍在垃圾桶裏撕碎了的獎狀就什麽都明白了。
是他自己太張揚。當時得了優勝被采訪的時候，記者問喬厭有什麽希望。喬厭當時看到第二名抱著父母送給他的鮮花笑得開心，就神使鬼差的說一句，希望得到家裏長輩的表揚。
喬厭之前聽人家說，這個采訪不會外傳，隻是用來做報道時候的素材用。後來喬厭看報紙上的采訪，也的的確確沒有添加這一段。所以喬厭一直以為沒有關係。
可實際上，他的事情，又有幾件能隱瞞過喬家的呢？
喬家根本不允許他私生子的身份被外界知道，被人誤以為喬家人私生活混亂。畢竟喬家這個百年世家，最為人稱讚的就是規矩。
原來竟是在這裏等著他。
喬錦親自警告他，也是真的給他臉麵了。
從此以後，喬厭對喬錦避之不及，可萬萬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見了。可即便如此，為了媽媽，他也不能退後了。
喬厭下定決心，一把抓住了車門。
“你先回家！”因為喬厭把車攔住，所以後麵的車進不去，已經排起了隊。喬景不想節外生枝，想讓喬厭走。
可喬厭卻大著膽子對喬景說道，“大哥，我有事找你。”
“改日在說。”喬景實在不耐煩，喬錦也皺起了眉。
想到喬錦雷厲風行的手段，喬厭不受控製的顫抖了一下。可想到老師，書店老板，那個被趕走的老爺爺，死去的貓，還有……媽媽，喬厭鼓起勇氣，“大哥，你能不能下車聽我說幾句話，我就耽誤你五分鍾。”
“喬厭，今天是什麽日子你自己心情清楚，八點我必須到老宅主持宴會，現在已經七點五十了，你覺得我能給你五分鍾嗎？”
“那一分鍾也行。大哥，喬辰叫人把我私生子的事兒在學校傳出去了。”
“喬厭，這些小事兒後麵在說。”喬景平時對喬厭雖然冷淡，但也算是禮貌。可今天被喬厭反複糾纏也沉下了臉色。
“不是小事兒，我可能會被學校勒令退學。”喬厭知道，若是此刻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索性也不怕丟人，豁出去了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
他語速太快，再加上焦急導致夾雜不清。
被喬厭反複糾纏，再加上時間確實不充裕，喬景的臉上也浮起了顯而易見的怒色，“喬厭！閉嘴！”
“對不起。”喬厭反射的道歉。
“司機，開車。”喬景冷著臉命令司機。可喬厭還扒著車窗戶不肯放手。
“大少。”司機很是為難。後麵聚集的車也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好事兒的探出頭來看喬厭。
“你到底還要幹什麽？就算你學校裏有人知道你是私生子，你戶口都不在喬家上，學校去查過之後，自然會明白你不是。今天這麽重要的場合，你就一定要讓整個喬家都跟著你一起丟人嗎？”
“那我能怎麽辦？”喬厭也不受控製的提高了嗓音，“我打工的書店老板店被房東賣了，他們全家接下來要做什麽去哪裏？老師被舉報了，現在回家接受調查。還有我的貓。我的貓也被人摔死了。就連我住的房子，房東也毀約退租了。”
“大哥，我是私生子，我認了，喬辰想怎麽折磨我都可以。可死者為大，大哥我求求您，讓喬辰放過她吧！”
“她已經走了那麽久了。過去十七年都沒人看過他，也算是受到懲罰了，如果喬辰生氣我去祭拜，那我以後都不去了，想打我，罵我，想做什麽我都收著。就……就讓她入土為安吧。求您了。”
喬厭說的這些前言不搭後語，但是卻已經很容易讓人聽出他都經曆了什麽。
喬錦看向喬景，“阿辰真的做了？”
喬景搖頭，“我不知道，我沒聽下麵人說過。按理說，阿辰如果用人，我這邊肯定會接到通知的。”
喬錦看向喬厭，“你有什麽證據是阿辰作的？”
喬厭愣住。
……
他沒有。
是的，一切都隻是猜測，可他身邊能做到這一步的隻有喬辰了。至於其他人，其他人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所以，你先回去等消息，我會讓你大哥找人查查的。”喬錦示意車上的保鏢下去，先送喬厭離開。不能一直在這堵著。
喬厭死死抓住車門不放，他不想走。的確喬錦說話一言九鼎，可喬厭要求的這件事，涉及到母親，喬辰就絕不可能輕易放手，就算喬錦插手，也總不能攔著喬辰想要報複。
摸了摸口袋裏一直震動的手機，喬厭知道，是陵園那邊在催他趕緊處理。喬厭一咬牙，“我能不能拿走當年我出生時候的出生證明？或者給我一個什麽憑證，證明我和她是母子關係就行。”
“陵園那邊隻等我到八點。”
“喬厭，適可而止。”這次，連喬錦的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
眼看著喬錦和喬景都不想管的模樣，喬厭咬緊牙關，直接跪在了車門口。
“喬厭！”喬景氣得臉色都變了。
可喬厭卻深深地拜了下去，“大哥，我求您！”
“隨便你，開車吧！”
喬厭眼看著車窗搖上，車子要開走，下意識抓住了車門，車子已經啟動，拖著喬厭往前走了好幾步。
“喬厭，你他媽瘋了是不是！”喬景終於爆發，“我告訴你，你不用做出這幅拚命的樣子。你今天就算死在這裏，也不過是給阿辰的成人禮多加幾分晦氣。”
“我平時對你客氣，也是看在你識趣的份上。如果你在這麽糾纏下去，你以為我不會出手收拾你嗎？”
會啊，你當然會。喬厭心髒冰涼一片，喬景也是夫人的孩子，自然是最恨他這個私生子的。可那又能怎麽辦呢？
他也已經走投無路了啊。
喬厭伸手抓住喬景的褲腳，低聲哀求道，“不是，我沒想威脅誰。大哥……不是，喬先生，求求您讓小少爺高抬貴手，放過她吧！”
“我以後，再也不會逃了。我不想什麽好的生活了，我會讓自己一輩子過的和狗一樣。一輩子都不會幸福，隻求小少爺放過他。她的罪，我替她還，求求您了。”
“喬厭！你到底在幹什麽。保安，把他拉走！”眾目睽睽之下，喬景隻覺得臉都被扔在了地上踩。更何況，喬厭提起了他的母親，他心裏的怒氣就更加無法控製。
“你願意給誰當狗，就給誰當狗，喬厭我最後警告你一次，喬家不是你能夠放肆的地方！”
“喬先生，喬先生，求求您！”
喬厭拚命的抓著喬景的褲腳，抓著車門，可車子還是開走了。
喬厭被保鏢扣在地上，他掙紮的太離開，胳膊在地上蹭出了一大片傷口。鮮血染紅了他的袖子，但是喬厭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拚命地往大門口那邊掙紮。兩個保鏢幾乎抓不住他。最後沒辦法，隻能暴力把喬厭的胳膊反剪在背後，把他的頭按在地上，不讓他移動。
入口的路又變得通暢起來，幾乎每一個路過的人，都用像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喬厭。
又過了一會，老宅那邊院子裏的燈亮了起來，遠遠地能夠聽到樂隊小提琴的聲音。
時鍾最終還是走過了八點，喬辰的成人禮宴會也準時開始。
他掙紮了半晌，最終也什麽都沒得到。
喬厭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海麵的木筏，殘破不堪，即將被湮滅。而他身上那些在意的東西，即便看護得那麽小心翼翼，可最終還是被海水侵蝕了。
兩個保鏢看喬厭不動了，終於也放了手。喬厭從地上爬起來，坐在地上久久沒有動。直到口袋裏的震動聲再次傳來。喬厭才麻木的拿出手機。
電話還是陵園那邊打來的，說是因為司機那邊的手續也不全，所以骨灰沒有拿走。
“之前辦理骨灰存放的人聯係我們了，並且給靈塔續費一年，所以您暫時不用擔心。沒有承辦人簽字，誰也取不走。”
喬厭愣了愣，後知後覺的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像是虛脫一樣靠在了身後的樹幹上。
“沒事吧！”保鏢也知道喬厭的身份，但是對他其實沒有什麽瞧不起的意思。
他們這一行，見過了豪門的事兒。放在別人家，比喬厭打不省事真正作妖的私生子更是多了去了。比起他們，喬厭成績優秀，又謹言慎行，可以說是很不容易了。看他臉色慘白，也有點擔心。
喬厭搖搖頭，再次說了一聲「謝謝」。
保鏢歎了口氣，這時，從小區裏麵又出來一個保鏢，他眼神複雜的看了一眼喬厭，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喬厭的麵前。
喬厭抬起頭，眼圈通紅，像是受盡了折磨的小獸。
“先生給您的，叫您以後好自為之。”看見喬厭身上的傷口，那保鏢從口袋裏拿了個藥瓶出來，放在銀行卡旁邊。
“這個也是大堂哥給我的嗎？”喬厭眼睛裏似乎有了水氣。
保鏢猶豫了一下。
喬厭就明白了，大堂哥每天那麽多事兒，自然不會注意這樣的小細節，應該是這保鏢同情他給的。喬厭勉強露出一個笑，“謝謝您。”
“那你早點回去吧！”兩個保鏢看喬厭冷靜了，也打算回老宅那邊。
喬厭緩了一會，從地上站起來，沿著街道走了幾步，和剛剛車來車往不同，喬辰的成年禮一開始，這裏就變得空****了。
有那麽一瞬間，喬厭的心裏五味陳雜，可最終卻全都化成了說不出的酸楚。
喬厭捂住臉，蹲在地上，控製不住的嚎啕大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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