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厭心裏不安, 方才和秘書對峙的氣勢也降了下來。

然而岑葭卻沒有放過秘書的意思,他先是直接告訴他, “老爺子說了, 你可以回去了。”

在秘書退出去之前,岑葭卻又把他喊住問他,“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秘書不解。

“和喬厭道歉。”

秘書不服氣。

岑葭臉上的笑冷了許多, “是老爺子的意思。喬厭是喬家人,喬辰如何, 都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兒。”

秘書臉色難看, 喘了幾口氣後,對喬厭說道,“對不起。方才是我怠慢了。”

喬厭低下頭不肯做聲。他並不想原諒。

岑葭笑了,“果然是喬家的小孩。有脾氣,也有骨氣。”

“你出去吧!以後喬厭的事兒, 不需要你過問。喬顧存也是。”

“可先生那邊……”

“老爺子會告訴他的,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兒了。”

秘書雖然心裏不舒服, 但還是退了出去。

很快,房間裏隻剩下了喬厭和岑葭。喬厭抬頭看向岑葭,眼裏有許多疑惑。

喬厭從來沒有見過爺爺, 對喬老爺子上一次的指令, 是要求喬顧存必須把喬厭養大。

如果說喬家除了顧媛意外,還有什麽人讓他感激,或許就是喬老爺子了。雖然是顧媛的懇求,但喬老爺子的確留了他一條命在。

岑葭看出喬厭的疑惑,先把裝著溫牛奶的杯子放到喬厭手裏, 然後才慢慢和他解釋, “你是個感恩的孩子, 其實很多時候,出於立場,喬錦和老爺子不能幹涉太多。但如果沒有他們庇護,喬辰的性子,你也很難長這麽大。”

“我知道。”喬厭低下頭,對於喬顧存以外的喬家人,喬厭總會有中抬不起頭來的感覺。不是因為自卑,而是因為愧疚。

岑葭明白喬厭的心思,忍不住也歎了口氣,摸了摸喬厭的頭發溫聲說道,“厭厭,當年你母親路嫋嫋的後事,是我去辦的。”

“真的?”喬厭驚訝的看向岑葭。岑葭看起來隻有三十多歲,十八年前,不也就是十幾歲的小少年?

“我兩歲的時候,就被送到喬錦身邊了,你應該也聽說過,我是在喬家老宅長大的。當年阿媛姐帶路嫋嫋來過老宅,她還給我和喬錦當過一年的輔導老師。”

這是喬厭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他想追問,又怕岑葭不肯說。喬厭知道,岑葭自己的家就是因為私生子和小三鬧散的,所以岑葭一定很厭惡他,也不喜歡他的母親。

喬厭一向有自知之明。

然而岑葭卻主動說起往事,“厭厭,你覺得你母親是什麽樣的人?”

“溫柔,也很耐心。”喬厭脫口而出。

而岑葭卻搖頭,“不是,路嫋嫋是一個很偏執甚至有點孤僻的人。”

喬厭十分驚訝,他想到家裏那張照片,裏麵的路嫋嫋笑得甜蜜又明媚,和岑葭說的完全對不上。

岑葭也不反駁,隻是慢慢地說著過去的事兒。

“她防備心很重,除了對阿媛姐和阿景,我幾乎沒有看見她對別人笑過。阿媛姐撿到她那天,正好是阿景一歲的時候。當時阿媛姐一邊哄著嚇哭的阿景,一邊著急的囑咐老管家把路嫋嫋扶上車,送她去醫院。後來,知道路嫋嫋的身世之後,阿媛姐就把她留在身邊了。”

“你其實長得並不是很像路嫋嫋,性格也不像。最像的反倒是成績。路嫋嫋也是個學霸。她是跳級念的大學,大二申請的雙學位。別人都忙的像狗一樣,她還有空在假期跟在阿媛姐身後給她拎器材,寒暑假陪她去深山老林裏取景。喬顧存都嫌費事的事兒,路嫋嫋卻巴不得做。就連阿景,路嫋嫋對他也很好。所以阿景有時候不忍心苛刻你,也是念著路嫋嫋曾經的好。”

“阿景也有許多不容易。”

“我知道,我沒有怨過他。”喬厭點頭,他想起喬景曾經在閣樓給他裝得那個燈泡,那是他記憶裏為數不多的,溫暖的亮光。

哪怕是現在,想起來仍舊讓他心存感激。

而岑葭也打開了話匣子,許多過去沒有說過的話,不願意回憶的事兒,也慢慢地說給了喬厭聽,“阿媛姐個子不高,路嫋嫋比她高半個頭。但是撒嬌的時候,會把自己團成個球,窩在阿媛姐懷裏喊姐姐。”似乎想到有趣的場景,岑葭伸手比劃,“你能想到嗎,上一秒還把我和喬錦罵成狗的路嫋嫋,平時嚴肅冷淡得要死的路嫋嫋,看見阿媛姐就立刻變成小糖精掛在阿媛姐身上不放的樣子,精分的要命,不管想多少次,我都覺得太可怕了!”

“她和夫人關係很好嗎?”

“嗯。從阿媛姐撿到路嫋嫋那天,她們幾乎就形影不離。你打印的那張遺照,她笑得那麽燦爛,是因為那張照片是阿媛姐拍的。”

“我聽喬錦說,她當初會選擇進喬家的公司,其實是為了以後給喬景鋪路。阿景小時候啊……是個小哭包,心軟還容易被騙。路嫋嫋和喬錦說,在阿景能獨當一麵之前,她都會幫他看好他和阿媛姐的財產。”

“我們私下裏都說,阿媛姐救回來的不是個妹妹,是個看家護院的小狼狗。所以後來出事兒那一天,我和喬錦都跟做夢一樣。因為我們誰也不相信,路嫋嫋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她把阿媛姐看得比命都重要,可最後卻差點害死她。”

“但後來我就想明白了。路嫋嫋是走投無路了。阿媛姐是她最後的依靠,她孤注一擲的時候,即便知道麵臨什麽,還是決定回來找她。因為她知道,不管她發生了什麽,阿媛姐都不會放棄她。”

喬厭猶豫了一下,追問,“那,是她害她……”

“是,但也不是。”提起舊事,岑葭的眼睛也有些紅了,“當時那輛車來的太快了,直奔著阿媛姐,如果不是路嫋嫋推開她,就不是早產,而是一屍兩命了。”

“但也的確是她的死,才讓阿媛姐變成現在這樣。”

喬厭點點頭,“謝謝你。”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完整的,不慘在貶義和侮辱的關於母親和夫人之間的過去。

岑葭長出一口氣,接著問喬厭,“想過以後怎麽辦嗎?”

喬厭搖搖頭。

“君子處世,貴能克己複禮,濟時益物。這是《顏世家訓》裏,老爺子最喜歡的一句話。也是我這次過來前,老爺子讓我務必轉達給你的一句話。”岑葭溫聲和喬厭說著,同時也說起老宅和喬老爺子的一些事兒。

這都是喬厭沒聽過的,一時間,他也聽得認真,視線也專注的落在岑葭的身上。岑葭也趁機打量喬厭。

他一直都知道喬厭長得好。可直到今天,他才發現,喬厭竟然才是喬家這一代裏長得最好的孩子。喬辰精致驕矜,喬景俊美冷靜,可都不如喬厭。

喬厭身上有一種天然的溫暖,就像是把陽光藏在懷裏一樣,乍一看不顯眼,可湊近之後就能感受到那種獨特的明媚。尤其是喬厭的眼睛,黑白分明,專注看人的時候,人影倒影在琥珀色的眼瞳裏,就像是被喬厭裝在了心裏。

不是多情,也不是刻意的風流,而是一種近乎固執的認真。和顧媛看人的樣子很像。

岑亞看著喬厭,不由自主的有種錯覺,覺得喬厭比喬辰更像顧媛的孩子。顧媛當初的那些期待,喬辰到死都做不到,可喬厭卻每樣都做到了。

守得住本心,負擔得起罪孽,也不彎下脊梁,就像是向陽花。

隻是可惜了,這樣的喬厭,卻活在喬家。

看著喬厭把牛奶喝完,岑亞雖然心有不忍,但也開始說正事兒。

他問喬厭,“你知道我今天來找你做什麽嗎?”

“不知道。”喬厭也謹慎起來。

岑葭開門見山,直接把老爺子的話告訴喬厭,“那天你在外麵攔車的事兒,其實當天晚上喬錦就和老爺子打了招呼。喬顧存會回來,也是老爺子的命令。”

“喬辰挨打了。”

喬厭震驚,“喬顧存嗎?”

“對。”岑葭冷笑,“喬辰不擇手段,早就該受教訓了。可這都是小事兒,但你知道老爺子為什麽出手嗎?”

喬厭搖頭。在他的記憶裏,老爺子似乎並沒有對他另眼相待過。

岑葭的語氣也變得鄭重起來,“喬家需要有用處的人。”

喬厭愣住。

“而你想要保住你的母親死後的一點尊嚴,求喬景,威脅喬顧存,都不如求求老爺子。”

喬厭不笨,一點就透,但他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麽可值得喬老爺子看中的。

“我要怎麽辦?”他迫切的詢問秘書。

秘書拿出喬厭曆年參加競賽的成績單放在喬厭麵前。

“這份調查,昨天晚上就已經到了老爺子手裏。”

“你的天賦,未來在學術圈也是前途無量,喬家有自己的科研所,一直負責這一塊的所長看過你的資料,非常重視。他覺得你可以接他的班。如果你能一直這麽優秀又守本分,老爺子不會由著喬辰把你逼上絕路的。”

“喬厭,你的出身不光明,你母親路嫋嫋欠喬家的,一輩子也還不清。你要想讓她入土為安,就得用你自己償還。”

“從現在起,如果你的名,你的利,你的命,隻屬於喬家,那你的母親,也能好好安息。你明白老爺子的意思嗎?”

作者有話說:

留言的都有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