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三章 困龍(下)

一次激動人心的會議後,新科進士們變得壯誌淩雲,迫不及待想在這彩雲之南,為大宋建立一番功業。但理想有多豐滿,現實就有多骨幹,當陳恪和王珪再次求見段思廉時,卻吃了閉門羹。

“王上突發急病,必須靜養,上使有什麽事,和下官談也是一樣的。”大理相國高智升,一臉歉意的對二人道:“我可以全權代表王上。”

兩人對視一眼,萬萬想不到,大理的王權,已經暗弱若斯了。和高智升敷衍幾句後,他們便轉回禮賓館。

“看來……”馬車上,王珪澀聲道:“求封一事,隻是大理王一廂情願,別人未必同意。”

“嗯,這應該是高家和楊家共同的態度。”陳恪點頭道:“若這兩家保持一致,我們還真無計可施。”

“就知道沒那麽簡單……”王珪歎道。

“不急在一時,事情總會起變化的,”陳恪安慰他道:“況且我們這次來,也沒有硬性的任務,主要還是觀察為主。”

“你能這麽想就好。”王珪笑道:“我還真怕你亂來,不好收拾呢。”

“怎麽會呢,我知道輕重。”陳恪的笑容讓人很沒信心。

回到禮賓館,便見李全神色曖昧的笑道:“大人,豔福來了。”

“什麽豔福?”陳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大理公主,在裏麵等你呢。”

“等我?”陳恪奇道:“等我作甚?”

“看來汴京城的風月班頭,在大理也是一樣有吸引力啊。”王珪也不正經的笑道:“狀元郎要為國爭光哦。”

“那公主是花癡麽?”陳恪嘴上雖然吐槽,心裏卻一點也不反感,和美人打交道,總比那些滿臉褶子老家夥舒坦。便往客堂相見。

隻見那明月公主今日沒穿戴繁瑣的朝廷命服,隻穿了一件薄如蟬紗、潔比雪豔的蜀錦六幅拖裙,越發像一朵出水芙蓉光彩照人。盡管陳恪在汴京見慣了絕色,但還是暗暗讚歎,這風花雪月之地。果然是出美女啊。

“奴奴冒昧前來。”明月公主起身福了福,柔聲道:“讓陳大人見笑了。”

“哪裏哪裏,”陳恪笑著請公主坐下,自己坐在一邊道:“公主降尊紆貴,下官榮幸的很。隻是不知公主有何貴幹?”

“奴奴深慕華夏,自幼酷愛詩書,然而偏居西南,苦無名師指點。多少年來隻能閉門造車。這次天朝文曲星前來。心中不勝欣喜,故而冒昧前來求教。”明月公主說著,將一本詩冊雙手奉上道:“肯請大人不吝賜教。收下我這個女弟子吧。”

“賜教不敢當,共同切磋吧。”陳恪微笑著接過詩集,掀開一頁。映入眼簾的是娟秀中帶著英氣的字體,遂點頭笑道:“好字。”

“大人過獎了。”明月公主難掩歡喜道。

陳恪再看她寫的詩,竟然功力十足,不禁更加刮目相看。其中有兩首他十分喜歡。其一是:

“淡妝輕素鶴翎紅,移入朱欄便不同。應笑西園桃與李,強勻顏色待秋風。”

另一首是:

“桃花流水本無塵,一落人間幾度春。解佩暫酬交甫意,濯纓還作武陵人。”

這樣的詩,語句境界均無懈可擊。更難得的是,其中有女子中罕見的胸襟格局,讓他讚不絕口:“殿下的詩,放在中原,也是極好的。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

“多謝大人誇獎。”明月公主笑道:“後麵有幾首是新作的詞,還請大人指點。”

陳恪依言往後翻。便看到一張紙片,飛快掃一眼,不動聲色道:“詩詞有其相通之處,但也有很大的差異。公主還需要多看看這方麵的書。”

“無書可看,正待請教。”

“這樣吧。我從中原帶了一些來。”陳恪起身道:“公主不妨去挑幾本,先拿回去看看。若有不明之處,再來問我就是。”

“如此甚好。”明月公主喜上眉梢,跟著陳恪往後院走去。一幫子侍女仆婦想跟上,卻被她喝住道:“這麽多人跟著幹什麽?我自去就行。”

陳恪領著公主,進到內院書房中,侍衛把門關上。

“這裏可以放心說話了。”陳恪玩味的望著她道:“想不到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要靠自己的妹妹來傳話。”

“我兄長要是硬來,他們也無可奈何。”明月公主淡淡道:“但是那樣的話,大理國脆弱的平衡將被打破,到時候上使一走了之,爛攤子還得我兄長收拾。”

“煮熟的鴨子。”陳恪嗬嗬笑道。

“怎麽講?”明月公主再愛看書,也學不到這些中原俚語的。

“嘴硬。”

“你……”明月公主一窘:“大人,請給我段家留點顏麵。”

“是顏麵重要,還是段氏的生存重要?”陳恪微笑道。

“好吧。”公主歎一聲,交代道:“現在大理國內,楊家高家氣勢淩人,楊家控製了大理西部洱海地區,高家在滇東稱霸一方。皇權旁落,我們隻靠忠於王室的力量,抗衡不了高家、也對付不了楊家……”

“所以你們想?”陳恪冷聲道。

“請大宋替我們做主,”公主艱難的抬起頭道:“我王兄願意世代奉大宋皇帝為主。”

“公主找錯人了,下官不過是來追問儂賊的下落。”這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陳恪心中歡喜,麵上不動聲色道:“至於兩國邦交之事,不是下官該過問的。”

“請大人務必幫這個忙。”明月公主起身,深深一拜道:“奴奴和兄長,願以傾城相報。”

“唉……”陳恪一臉為難道:“不是我不想幫公主,實在是臣子出使,最忌諱的便是擅作主張。”見公主泫然欲泣,他歎口氣,一副英雄難過美人關道:“這樣吧,待我返程,讓你們請封的隊伍,跟我一起上路,我盡力幫你們,如何?”

“可是有高家和楊家阻撓,我兄長也無法派出使團。”明月公主道:“讓他親筆寫一封奏章,大人帶回去可以麽?”

“嗬嗬……”陳恪冷冷一笑道:“公主未免把國事視同兒戲了。你兄長連使團都不敢派,隻憑一封信,就想得到我大宋的冊封,這可能麽?”

“為什麽不可能?”

“萬一我們官家下旨冊封,你們大理君臣卻不認賬,讓大宋顏麵何存?”

“我兄長肯定會認賬的。”

“可國事是由高、楊兩家說了算啊。”陳恪冷冷道:“誰知到時候,他們會不會逼得你兄長,再次變卦呢?”頓一下,他正色道:“請求冊封可以,但必須走正規的程序,一個皇帝若連這點都做不到,我想我大宋官家,也沒興趣冊封他吧?”

“這……”明月公主緊緊咬著下唇。

“交淺言深,在下已經把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陳恪沉聲道:“公主和令兄要明白,這世上沒有不要錢的午餐,不能光想著吃飯不想出力。何況,隻是讓你們公開請求冊封,這有何難?”說著胡亂拿起幾本書道:“在裏麵的時間夠長了,公主快快回去吧,以免有些人起疑心。”

“是。”明月公主收拾心情,朝陳恪福一福道:“大人的意思,我會轉達給兄長的。”

“這就對了,女孩子家家的,寫寫詩,唱唱曲就很好了。”陳恪點頭道:“這些令人煩惱的政務,還是交給你兄長吧。”

“大人好像很看不起女人?”明月公主秀美一揚,似笑非笑道。

“沒有,主要是心疼。”陳恪搖頭笑道:“看公主方才秀眉顰蹙,我真擔心會生出皺紋的。”

“大人如此關心我,明月感激不盡。”聽了他的調笑,明月公主不像漢家女子那樣害羞,反而高興道:“若大人多看顧我們段家,我會整天對著你笑的。”

“這麽說來,在下責無旁貸嘍。”陳恪哈哈大笑道:“回去告訴你兄長,隻管灑漫去做,天塌下來,有大宋頂著。”

“這可是大人說得啊。”明月公主的秀眸中,**漾著柔媚的波光。

“你這不是把段家,往火坑裏推麽?”聽了陳恪的講述,呂惠卿苦笑道:“段思廉隻要敢在朝堂上提出來,你信不信,楊家第二天就能造反?”

“楊家不造反,哪有我們大宋的戲唱?”陳恪呷一口米酒,語氣平淡道:“原先大理國內劍拔弩張、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可咱們一到,好麽,全歇了。楊家是打定了主意,想等我們離開再動手,這讓咱們有力無處使。所以必須逼得他們提前動手,咱們才有機會。”

“不行不行,你這招太冒險,”呂惠卿反複推想後,搖頭道:“況且就算汴京城的官家和相公們,同意救援段家,但這一來二去,還得調兵遣將,最少半年出去了,半年時間,怕段氏早被楊家滅了。”

“不,楊家滅不了段氏。”陳恪搖頭道。

“你對段思廉倒是有信心。”

“我對姓段的沒啥信心,但我對姓高的有信心。”

自然還是有一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