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零章 紫禁城之巔,不見葉孤城 (全)
兩人正在二堂中說話,陳忠快步進來,低聲稟報道:“開封府派兵,圍了文相府,說是奉命保護文相公!他們還把咱們府上也圍了,隻沒想到已經空了……”
汴京城內還有非皇城、殿前二司的武裝力量存在,那就是開封府所轄的巡鋪兵。負責日常捕盜、消防、甚至掃街,不受三司所轄,甚至稱不上軍隊,但遍布全城的巡鋪加起來,也有三千人之多!
“既然他們出動軍隊,我派一營兵去解圍便是!”狄青聞言拍案道:“那些巡鋪兵不過烏合之眾,一哄即散!”
“殺雞焉用牛刀。”陳恪卻搖頭道。巡鋪兵嚴格說也算不得軍隊,隻能算是保安團……
“仲方,不要過猶不及!”狄青皺眉道:“你不是要讓文彥博唱主角麽?眼看宮裏就要開門了,休要耽誤了大事!”
“嗬嗬,元帥安心。”陳恪並不意外,笑道:“殺雞不用牛刀,但可以用殺雞刀。”
“殺雞刀?”狄青目光一凝,他想不出陳恪手裏,能有什麽武裝力量。
“元帥忘了你的皇家武學院麽?”見狄青不相信,陳恪隻好交底道:“下官可是你指定的第二任院判,至今已經三年了。”
“你是要……”狄青恍然,對自己一手創建的武學院,他自然十分關注,知道如今院中有近四千武學生,按說最早的一批,今年就該參加武舉了。但陳恪奏請將武舉考試放到秋天,並一年一比,和文舉區別開來。此議得到了官家的首肯。是以目前武學院有四個級部,學生人數達到頂峰。
“這不是胡鬧麽。”但狄元帥並不讚同,搖頭道:“他們是珍貴的種子,萬一無謂死傷了怎麽辦?”
“我教出來的是軍人,不是花瓶。元帥都說對方是土雞瓦狗了,不正好給他們練練手?”陳恪前半段話還算豪邁,後半句就露出陰謀家的本色來了:“何況不讓這幫小崽子上陣。他們家裏怎麽能老實?”
“……”狄青無語了,看來自己確實不是耍心眼的料。雖然陳恪在武學院,十分重視招收平民子弟,但武學生中大半還是將門子弟……誰讓不上武學就沒法考武舉呢,考不上武舉就很難提拔。
現在陳恪把武學生們拉上場,並不是手裏沒別的牌。而是要讓他們的父兄。和趙宗實一黨徹底割裂!
從白虎堂中的一幕幕,便知道這是很有必要的。狄青這個堂堂的殿帥,手裏還有皇帝親筆詔書,竟然隻能獲得一幹老部下的絕對支持。就算那些當時兩不相幫的,如果走出白虎堂的是韓相公,定然也就加入趙宗實一黨了。
所以想讓汴京城內的十萬禁軍聽話的待在軍營裏,隻靠狄元帥一紙將令、幾句忠言怕是不牢靠的。現在陳恪把那些將門子弟拉上場,無疑就保險多了……將門就算不支持趙曙,為了自家子弟。也不會再挺趙宗實了。
陳學士算計起來,真是要把人算到骨頭裏,狄元帥不寒而栗的想道。
文相公府,坐落在都亭驛西邊的董太師巷裏,是一座高牆大院、烏頭門高聳的府邸。
此刻天光微亮,相府前後門前依然火把通亮。數百名開封府兵丁,將相府大門圍得水泄不通。
相府中自然也有兵丁護衛,一個個手持刀槍守住門口,神情高度緊張。可是對方根本沒有進攻的意思,他們隻是奉命‘保衛’相府,不許任何人進來,也不許任何人出去。
雙方隔著門對峙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外麵的趙宗暉是不急的,今天他的任務,就是不讓文彥博進宮,完成了就是大功一件。
裏麵的人卻急壞了。相府大廳中,文彥博的子侄、門客或坐或站,一片焦慮之情。
文相公雖然穿戴整齊,在主位上安坐如山,心裏也很不踏實……
兩個時辰前,他在睡夢中被陳恪叫醒。是真的叫醒——堂堂大宋狀元,竟然翻牆越戶,直接摸到他的臥房來了。
‘你妹的,這還是文官麽?’想到這,文彥博摸一摸自己的脖子,暗道陳三這廝要取我的性命,豈不易如反掌?
當然陳恪不是為了來嚇唬他的,而是情況萬分緊急,不得不如此隱秘前來。
得知宮裏大變,文彥博驚呆了,但他很快定下神來,隻穿著褲衩,與陳恪在臥室裏咬起了耳朵根。兩人都是才智超絕之士,盞茶功夫,便將應變之策定下,簡單說就是四個字,文主內陳主外!
文彥博負責宮內,阻止趙宗實矯詔篡位,陳恪負責宮外,控製汴京城防。就像陳恪跟狄青所說,控製了汴京城防,便立於不敗之地,但這一局是小勝、完勝、還是橫掃,還得看宮裏的鬥爭結果!
交代完了,陳恪便匆匆離去,文彥博則穿戴整齊,在淨室中焚香打坐。他十分清楚,就像澶淵之戰之於寇準,太真之交之於呂端,接下來將是自己一生最高光的時刻!
自己在接下來一天中的表現,定將被後人反複評說,他們甚至會以這一日之偏概我一生之全,我文某人在史書上,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貨色,全看這一天了!
我要拿出全部的精氣神,和韓琦來一場巔峰之戰!讓天下人看看,誰才是天聖五年進士集團中的最強者!
然而距離出門還有半個時辰,竟出了這樣的事情……
府內外的聯係被掐斷,文彥博不知道殿前司那邊的情況,又見對方明目張膽的包圍了相府,一顆心不禁揪成了一團……莫非陳恪出了什麽狀況,莫非狄青那廝罔顧皇恩,投靠了潞王?還是說他無力掌控殿前司,已經被人奪了權?
作為當年迫害狄元帥的元凶,文彥博自然對狄青極不信任,也正是這種不信任,才讓他產生深深的不安……
除了鄙視敵情之外,文彥博也不禁自慚,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這些平日在他眼中,如螻蟻般區區巡鋪兵,竟把他這個堂堂大宰相,堵在家裏施展不得。
要是就這樣困坐到趙宗實登極,自己才真要淪落為笑柄了!
想到這,文彥博摸了摸自己的腰帶。暗道。士可殺不可辱,到時候也隻能上吊了……
就在文相公都有上吊的心思的時候,一陣密集的跑步聲響起,又一支龐大的隊伍接近了。
“你們是哪部分的?”聽到響聲,守在街口的開封府巡檢大聲問著,帶著一票手下迎了上去。
夏日夜長,已經能看清對方的衣著了。開封府兵丁便見這些人,身穿著長袍短衫,全作老百姓打扮。但是看他們那整齊劃一的步伐、還有殺氣騰騰的氣勢。哪裏是普通老百姓?
再說,老百姓手裏能有長槍、大盾、馬刀、還有弓弩麽?
看到那些寒光閃閃的製式武器,巡檢一下子瞳孔緊縮,趕緊吹響了警哨!
那哨聲尖銳的響起,卻又戛然而止,那巡檢便猝然倒地。
倒地的瞬間。他難以置信的低下頭來,隻見自己的胸口,已被一柄飛刀貫穿……
再看那支隊伍的兩名頭領中,一個麵若桃花的美男子,已經又將一柄雪亮的飛刀拈在手中。
“娘娘腔,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邊上的一個國字臉的年輕人搖頭道:“飛刀是賊用的。我們當兵的都是用這個的!”說著將手中的弩箭端起,一扣扳機道:“射!”
他身後的一排弩弓手早做好準備,聞言紛紛扣動扳機。
弩箭飛射,巡鋪兵們應聲倒了一片。他們不過是混口飯吃的雜兵,哪裏想過會把命丟了。頓時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唉,簡直是殺雞用牛刀。”那國字臉歎了口氣,不愧是陳學士的好學生。
幾年時間裏,這群武學生早被陳恪洗腦,陳恪讓他們去死,他們也會眼都不眨一下。因為那些眨眼的,都被陳院判踢出學院了。
是以接到院判命他們以便衣,保護幾位重點人物的命令後,武學生們毫不遲疑,趕緊換上便服,打開武庫,將盔甲套在裏麵,拿上趁手的兵器,便在陳恪侍衛的引導下,往城中各處進發。
來文相公府上的,是穆易喬率領的一隊,在得知有開封府兵包圍相府後,王山又率隊前來增援。兩隊人馬匯合一處,直撲董太師巷。
烏合之眾般的巡鋪兵,哪裏是這些苦練打熬出來的武學生的對手?在射倒了把守街口的兵丁之後,其餘兵丁便往巷子裏逃竄,一邊逃還一邊大喊道:“快跑啊,反賊殺過來啦!”
一聽有反賊,相府門口的開封府兵登時大懼,趙宗暉聲嘶力竭的令他們彈壓。但被武學生們以錐形陣一個衝鋒,斬殺十幾條人命。趙宗暉個不知死活的,還騎在馬上指揮,被穆易喬一柄飛刀射中心窩,登時從馬下栽下來。
府兵們見狀反而如釋重負,紛紛丟下兵器,朝巷尾逃命去了……
武學生們雖然感到不過癮,但命令高於一切,他們沒有追擊,而是在相府門口列隊。
裏麵的文相公已經得到稟報,慢慢戴上官帽,緩緩起身道:“出發!”
盡管是陰天,但天光已經大亮。武學生們裏外三層,有前哨有斷後,還有在兩邊房上瞭望的,護衛著文相公的轎子,向宣德門行去。
行進中,王山一邊打量著周圍,一邊對身邊的穆易喬道:“你是故意的。”
穆易喬搖頭道:“聽不懂你說什麽呢。”
“我說趙宗暉,是你故意殺的。”王山麵無表情道。
“當然是故意的啦。”穆易喬搖頭道:“擒賊先擒王麽,人家很棒?”
“我不是這個意思。”王山冷冷道:“你殺他,是因為你認出他是趙宗暉。”說著壓低聲音道:“你是想讓我們這些人,徹底斷了跟潞王的指望。”
“嘻嘻……”穆易喬掩口一笑道:“討厭啦,什麽都瞞不過你。”
“你太小瞧我了。”王山冷哼一聲道:“我是我,我家裏是家裏!”
“其實我正是為你家裏。”穆易喬麵色一正,低聲道:“你們家和潞王府瓜葛太深,若不殺他個兄弟,將來怎麽跟他們劃清界限?”
“你個娘娘腔……”王山心中一熱,多年的同窗。早已勝似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