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狄漢臣
五天之後,舉世矚目的樞密副使、彰化軍節度使狄青,從延州返回。*
抵達汴京後,他便被任命為宣徽南院使、荊湖南北路宣撫使、提舉廣南東西路經製盜賊事……這麽多官職加在一起,就是個‘全權’,狄青有權獨自裁斷南方一切軍政大事。
官家的這一連串決策,震動了京師官場。這是自太宗登基以來,第一次派武將掛帥出征,不派文官做監軍隨行。這自然引起文官們莫大的不安,但眼下嶺南的形勢,已經容不得有絲毫閃失,所以隻能用狄青,且必須放權給他。因此所有反對者都沉默了,隻剩下擁護者的歡呼——在這一刻,狄青眾望所歸。
垂拱殿內,官家為即將出征的狄帥設宴送行。
望著這個充滿陽剛之氣的大宋昔日第一美男子,麵上唯一的瑕疵就是那標明其出身的金印,官家總是覺著有些惋惜,他輕歎一聲道:“寡人這些年,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把漢臣提拔起來了。”
狄青,字漢臣,身長七尺,姿態雄偉,麵如冠玉。十六歲時,因其兄與鄉人鬥毆,他代兄受過,被刺配充為禁軍,因此臉上有金印。他在宋夏戰爭中衝鋒陷陣,立下了累累戰功,成為天下名將。
宋、西夏議和之後,他回到了京師因其威名赫赫,蒙受皇帝召見,自此便成為趙禎心中的第一愛將……他從侍衛步兵殿前都虞候做起,很快升到了步軍副都指揮使、馬軍都指揮使,成為大宋禁軍的首領。又被提拔為彰化軍節度使,在三個月前,更是榮升樞密副使,登上大宋軍人的巔峰。
“官家的獎掖提拔,”狄青感激的起身道:“狄青銘感五內,唯有粉身碎骨,肝腦圖報!”
“坐下坐下。”趙禎笑道:“你這國之重器,就是缺個角、裂道縫,寡人也要心疼壞了。”
“狄青乃軍人,豈敢惜身。”狄青正色道。
“好好好!”許是自己缺少的緣故,趙禎對這種陽剛之氣十分的欣賞,連說了三個‘好’,才接著道:“愛卿此去南方,隻管盡情廝殺,其餘事情寡人包了,教你絕無後顧之憂!”
“多謝官家。”狄青沉聲道。
“這一仗,不僅要贏,而且要贏得徹底,贏得漂亮!”趙禎微微激動道:“打出我大宋的威名來!叫那些野心家斷了念想!”
“末將遵旨!”
“來,寡人敬你一杯。”
“末將不敢……”
筵席末了,趙禎從袖中掏出一封封好口的密信,親手交給狄青道:“離京後再拆看,閱後即焚。”
“喏。”狄青恭敬的接過來,收入懷中,貼身收藏。
官家又賜錦袍金甲,親自授予他天子劍,滿是殷殷期望道:“待到三軍凱旋日,朕親自為你接風!”
“陛下……”狄青深深一拜。
大軍出征,自然要費時日籌備,是以狄青還沒出京,遠在江西廬陵的歐陽修,便收到了最新的邸報。
這半月來,陳恪他們,已經與老歐陽混熟了。歐陽修是個貴乎其真之人,陳恪他們正對了他的胃口。尤其是,他們從不把他當成什麽文壇盟主,沒有一點巴結奉承的意思,這反倒讓他十分欣賞。一來二去,這幫人竟成了忘年交,說話也開始沒大沒小。
歐陽修把剛收到邸報展示給他們,得意洋洋道:“怎麽樣,老將出馬,一個頂倆吧?”
“狄青狄蘭管我們鳥事,”陳恪幾個把那邸報翻來覆去看了兩遍,看完後,非但沒有奉承他的意思,反倒質問道:“怎麽沒有陳叔叔的消息?”
“嘿,不愛國的臭小子。”歐陽修笑罵一聲,正色道:“要是這上麵,有了陳知縣的名字,你們才該哭呢。”
“……”陳恪幾個不解的望著他:“什麽意思?”
“這個案子,得罪的人太多,你父親要是因此揚名了,往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歐陽修淡淡道:“這是官家在保護他。”說著不禁感慨道:“三代以降,找不到第二位,這樣替臣子著想的君王。”
“我隻關心,我爹什麽時候能出獄!”等待的時間太久了,陳恪很難保持心境的平和。
“沒耐心的小子,要對長輩保持尊敬。”歐陽修瞪他一眼,撚著胡須道:“汴梁城不會有專門的指令了。”
“你怎麽知道?”
“用心看邸報,”歐陽修用蒲扇拍一下他的腦袋道:“上麵可是說得明明白白,現在湖南兩廣的一切軍政大事,都是由狄漢臣來獨裁,自然也包括你爹的案子!”
“那我們該怎麽辦?”陳恪幾個焦急問道。心說,難不成,還要再演一出千裏奔狄青?
“是啊,怎麽辦?”歐陽修促狹笑道。恨得陳恪他們,真想把這老頭按倒打一頓。
見幾個小家夥火氣上湧,他才搖著蒲扇,悠悠道:“什麽都不用辦,官家是個重情之人,像陳公弼這樣不畏艱險、公忠體國的大忠純臣,官家必定有妥善安排,不會讓他有閃失的……”頓一下,深有感觸道:“說起心細,大宋朝沒人能比得了官家。”
同樣一份邸報,陳恪他們隻能了解表麵,歐陽修卻能看出那麽多道道來,這就是差距。
見幾人將信將疑,歐陽修大聲道:“將心放進肚皮裏,不信咱們打個賭,要是陳知縣有閃失,老夫把這條命賠給你們!”
聽他這樣說,陳恪幾個感到放心了許多,笑道:“咱們還年輕哩,不劃算的緊。”
“老夫也不要你們的小命。”歐陽修嘿嘿一笑道:“老夫還得在這兒待上一年,窮鄉僻壤的殊為不便,你們給我當上一年的小廝如何?”說著便分派起任務來:“我已經想好好了,猴哥兒跑腿,黑大個看門,小和尚掃地,三郎麽,你給我當書童如何?”
“……”眾人這個汗啊,卻又有些感動,他們知道,這是老歐陽在提攜他們……跟在他身邊一年,隻要用心學習,無論是學問還是見識,都會迎來質的飛躍。退一萬步講,僅憑‘歐陽修門人’這塊金字招牌,也足以躋身士林,走到哪裏都被奉為上賓了。
如此厚重的饋贈,從老歐陽嘴裏說出來,卻好像他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一點不讓他們幾個尷尬。和宋端平用眼神交流一下,陳恪點頭道:“賭了!”
“小和尚呢?”歐陽修問道。
“阿彌陀佛,小僧掃地很在行的。”玄玉雙手合十道。
“……”見他們這就成了一家人,把那小王爺趙宗績給羨慕壞了,他在一邊抓耳撓腮,卻難以開口。他慮得不是自己的宗室身份,而是另外一層……
歐陽修似乎也有同樣顧慮,所以對趙宗績一直十分冷淡。這些天統共加起來,也沒跟他說超過十句話。
“將來有一天,你身上利索了,”看著他受窘的樣子,老歐陽終是不落忍,把陳恪幾個發落去地裏幹活,這次淡淡對他道:“老夫便收你做關門弟子。”
“多謝歐陽公。”趙宗績眼圈一下就紅了,深深唱個喏,委屈道:“我從就沒有一絲非分之想。”
“可惜很多時候,你怎麽想的沒人關心。”歐陽修感同身受的望著他道:“別人喜歡自己去想。”
“是……”趙宗績深吸口氣,緊咬著下唇道:“誰讓我倒黴呢,連個無憂無慮的宗室也做不得。”
“不能這麽說,人人一本難念的經,你這點苦算什麽?”歐陽修開導他道:“不說別人,單說老夫,我自幼失怙、家貧如洗,屢試不第、無以為繼……便不說了,且說當年我在人生最得意時,被政敵汙蔑‘通奸’,不僅被貶出京,還險些身敗名裂。那時我才三十歲啊,到現在,已經兩鬢染霜精氣衰了,你說咱倆誰苦?”
“你比我苦一百倍。”趙宗績輕聲道。
“我在最潦倒時,朋友們怕我出事,寫信安慰我,我卻回信向他們保證:第一,自己絕對不會自暴自棄,不會發牢騷。第二,我雖然被貶到夷陵那麽個小縣城,但是我會好好做官,勤於政事,絕對不會怠工。第三,我自己會‘日知進道’,鑽研學問不輟。”歐陽修露出驕傲的表情道:“十年過去了,我可以說,我做到了!”
“是。”趙宗績心服口服道。歐陽修被貶黜時,還沒有現在這樣如日中天的名氣,他和範仲淹一樣,都是在最困苦中升華了自己,一個成為聖賢,一個成為文豪。他不禁輕聲問道:“你是如何在逆境中,克服沮喪的呢?”
“無它。唯‘自愛’爾。”歐陽修淡淡道:“這個世界上,所有人對不起你,都可以原諒,唯獨你自己對不起自己,不能原諒。”
“學生謹受教。”趙宗績深深作揖道。
“誰也不知將來會發生什麽,”歐陽修猶豫了半晌,還是多了句嘴道:“真若是有那一天,你得小心趙宗實。”
“……”趙宗績悚然。
又一更,還差一更,基本更就完成了,預計12點後發吧。親們,和尚的拚命,你們沒看出來麽?就眼睜睜看我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