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是要與他同去,便該顧全自己。邊塞古道不比宮中,雖少了明爭暗鬥,卻是生計疾苦,如今你是本宮的義妹梓青翁主,若是可能的話,真願你能多回來看看本宮!”昭華望著青嵐梳妝的模樣心思微動。

不久之前便是此處,流蘇衣著紅妝風光出嫁。隻是如今的青嵐不求在宮中興辦大禮,而耶律京的意思也是到了邊塞古道自行禮數,青嵐隻是比往日梳妝得俏麗華貴一些,如此方能襯得起她的翁主身份。

昭華思慮之際接過雲錦手中篦子要為青嵐篦頭,青嵐見了連忙起身,疾聲道:“娘娘,娘娘使不得,奴婢身份卑微,怎能勞娘娘尊駕!”

昭華唇角淺笑將青嵐按回鏡前,雲錦搖首笑道:“咱們娘娘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隻要是娘娘要做的事情,那可是連皇上都攔不住!青嵐,娘娘待你算是不薄,你待娘娘也是忠心,日後走到哪裏都別忘了咱們,若有難處便讓人捎個信兒回宮!”

青嵐聞言垂眸不語,眸中酸澀非凡,方才頷首便有一滴晶瑩滑落臉頰,她放在妝台上的雙手微微攢拳,肩頭亦是輕輕顫抖,隻聽她語聲哽咽道:“娘娘,雲姐姐,人家都說宮中無情,可青嵐卻覺得沒在宮裏待夠!青嵐沒有侍奉夠娘娘,幾生幾世都還不清娘娘的恩情!無論是來生,又來生,再來生,青嵐還要做娘娘的婢女,為娘娘結草銜環當牛做馬!”

“你能有這樣的心意本宮已經足夠,哪裏需要你結草銜環?真當自己是大青牛啊?”昭華神情溫和望向鏡中青嵐,青嵐麵容清秀,最要的是這顆心玉潔無暇。青嵐聞言破涕為笑,昭華莞爾道:“這樣笑就對了,寧親王是個心冷之人,你要多用你的笑去暖他。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是你們的緣分,也是你自己修來的福氣,你們理該珍惜。”

青嵐梳妝整齊,悠悠回眸向昭華叩身跪拜,這一禮該是昭華消受,可青嵐將一跪下,昭華便令雲錦將她扶起,青嵐滿懷感激望向昭華道:“娘娘,青嵐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見著娘娘,這一去天涯相隔,這一去山水重重,請娘娘珍重!青嵐拜別娘娘!”

“如今再起身,您便是梓青翁主了。”雲錦提點著昭華與青嵐,望著這一幕不覺眼角溫濕,隨即將青嵐扶起輕聲道:“你放心,即便你隨寧親王前往邊塞古道,你家裏這邊,娘娘仍會尋人為你照應,你大可不必擔心,安心與寧親王去追尋你們所求的罷。”

“不知我這個送行的人是否來得遲了?”慕容暻的細微言聲自殿外響起,她望著青嵐一襲素衣抿唇道:“正值國喪,你們兩個不好在宮中興辦大禮,不過雖然穿的素了些,好歹這一去也是雙宿雙棲的喜事,怎麽還哭上了?該多笑笑才是大吉大利!”

慕容暻抬手拭去青嵐眼角冰珠,昭華示意青嵐接過慕容暻手中木盒,其中應是慕容暻為她備下的薄禮,青嵐向慕容暻福身行禮道:“多謝公主想著梓青,梓青何德何能勞公主費心,不過今日一別,還望公主多多珍重自己,這宮中雖然衣食無憂卻是一座鐵鑄的牢籠,惟有請公主與娘娘相互照拂,梓青在此多謝公主了!”

“好了,謝來謝去的可別誤了時辰!皇上與本宮親自去送你們,切記相持相守,走罷。”昭華言罷這一句便目送耶律京與青嵐啟程,這是她與青嵐所言最後一句話,她極悔自己沒有多說幾句,隻因她不知這隻字片語竟成訣別。

昭華回宮後便要端起案上的茶盞飲下,卻被雲錦抬袖攔住,隻見雲錦將茶盞端在自己手中低喃道:“人走茶涼,這是青嵐為娘娘斟的最後一杯茶,兩個多時辰已算是

不能喝的隔夜茶了,待雲錦給娘娘添一杯新茶罷!如今正是暑氣極重的時候,娘娘前幾日在太上皇靈前跪了太久,得要好生調養身子才是。”

不聽倒罷,昭華念著前幾日國喪帶著德兒一並在靈前盡孝,耶律容德因著胎中不足未免中了些暑氣,而耶律成卻是定身跪在靈前以示孝道,昭華由是凝眉道:“德兒前幾日中了暑氣,這幾日忙著青嵐的時候顧不上去看他,你陪本宮去瞧一瞧他罷。”

“是了,您可想起來太子了!旁的都顧了齊全,惟有自己被忘在腦後,有您這麽個娘親,我都替太子鳴不平!”雲錦唇角含笑與昭華打趣,多日未曾聽聞耶律蓉蓉的消息,她們幾欲忘記了此人的存在,細想若是耶律蓉蓉不再露麵,日子也算過的痛快。

昭華輕剜了雲錦一眼,如今的雲錦越發有些像流蘇的性子,嘴上說得痛快,可心裏又如往日的雲錦不住思慮。許是她與流蘇相處得時間久了,眼下已變成了兩人合並的模樣,昭華隨即輕笑道:“我說近來德兒變得牙尖嘴利起來,是不都跟你這個姑姑學的?”

“怎麽是跟我學的?娘娘總愛打趣我!若是如今流蘇尚在,娘娘一準責備的便是她了!現今二殿下業已功成回朝,也不知流蘇如何了。”雲錦言間神色黯然,她心中念著流蘇,而昭華又怎會不記掛流蘇?自那一日流蘇遣人送信過來,再無其他交集。

“或許她正陪在慕倫可汗左右,黠戛斯方過多事之秋,理應尚在整頓之中,若要重振旗鼓隻怕要耗費好一段時日了,流蘇與可汗伉儷情深,合該陪在可汗身邊盡王妃之責。”昭華輕拍了拍雲錦手背以示寬慰,隻是鳳袍華麗掩不住憂心蒼白,或許流蘇當真愛上了慕倫願,因而甘願與他同赴水深火熱。所以即便是黠戛斯受難,流蘇也不過是向昭華求助,而非自己逃來大遼避難。

“母後!母後快來陪兒臣讀這首詞,這是前幾日兒臣在父皇手裏握著的絲絹上看見的,德兒讀給母後聽——六月飛雪人情在,兩廂廝守難易來。”耶律容德方見昭華過來便起身將她引入殿中,永福宮的暖沁閣是冬暖夏涼的好去處,昭華與耶律成特意將耶律容德安置此處也好調養身子。

昭華將耶律容德親自雋寫的絲帛捧在手中覽閱,在聽聞耶律容德那句“六月飛雪人情在,兩廂廝守難易來”時便微怔原地,想來耶律成手中握著的絲絹是耶律九臨死之前握在手裏的那一方,看來耶律九之死他並非不放在心上,無論如何,那才是他的親生父親啊!

昭華感到衣袖被耶律容德輕輕拉扯,由是向耶律容德淺笑道:“德兒的字大有進步,母後在你這個年紀還識不得幾個大字,可有讓你父皇看過你的字?你既是能將此句讀出來,可能告訴母後這句詞是何意思?”

耶律容德眸色墨光清澈,這一雙眸子與耶律成如出一轍,可與其說像現今的耶律成,倒不如說是像十年前的耶律恒!溫潤含情,當決絕時卻決絕,他的機智早已超脫了同齡孩童,因而三歲成詩可斷其意,隻見耶律容德歪著腦袋笑道:“母後是想考考兒臣?那兒臣便告訴母後,曾有一經典是說六月飛雪喻意極大冤屈,或許此句之意便是有人死的冤屈,可活著的人卻依舊對此人有情,因而心中期盼兩廂廝守,隻可惜遙不可及!不知兒臣說的可對?”

雲錦自身後侍女手中將素華玉梔露端至耶律容德麵前,她望著耶律容德麵露歡喜,淺笑道:“太子說的極是!太子的聰慧無人能及,這是娘娘親自為太子做的素華玉梔露,太子趕快趁鮮嚐嚐,別枉費了娘娘疼愛太子的一番心意!”

昭華來之

前特地去小廚房為耶律容德做了素華玉梔露,素華玉梔露乃是以新鮮的木梔子製成,木梔子具有清熱之效,現今夏日暑重,素華玉梔露便成了消暑佳品,而耶律容德年幼喜甜,昭華便將素華玉梔露做得微甘而不膩,因而最受耶律容德喜愛。

耶律容德自是喜不自勝,連忙拉著昭華雙手謝恩道:“兒臣最喜愛母後做得素華玉梔露,母後果真待兒臣最好!”語罷,耶律容德滿心歡喜將素華玉梔露捧在昭華麵前笑道:“母後與兒臣一起吃可好?母後先吃一口,兒臣再吃!”

“太子年幼卻有孔融讓梨之德,娘娘真是有福氣!”雲錦見這母子二人感情深厚,自然心中高興,方才因流蘇生起的憂慮便在此刻一掃而光。

昭華唇角淺笑將素華玉梔露接過手中,耶律成曾為讓昭華辨毒特地打造了一對穿鳳雕銀護甲,如今先將護甲探入膳食中驗查已是昭華習以為常,而護甲並不同往日熠熠光亮清輝,卻是幽幽泛出由淺至深的烏色!這的確是言明其中有毒!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這分明是昭華親手製的素華玉梔露,怎會有毒?昭華赫然望著逐漸變黑的護甲,卻在耶律容德看見之前將護甲收入掌心,她與耶律容德皆是毒不侵提的身子,這一碗素華玉梔露喝了雖然並無大礙,可若讓下毒之人見到他們並未中毒,豈非是打草驚蛇?

便在此時,雲錦見昭華遲疑輕喚了昭華一聲:“娘娘!”昭華趁著此刻將手中素華玉梔露灑了出去,雲錦當即過來為昭華收拾身上汙濁,一邊疑問道:“娘娘怎的這樣不小心?這下可好了,這碗素華玉梔露灑了,娘娘的一身鳳袍也給弄汙了!”

“德兒,母後一時失神將素華玉梔露灑了,回頭再去小廚房給你做一碗可好?”昭華隻怕耶律容德心中不悅,因而不顧自己鳳袍是否清潔,而是先期願耶律容德的諒解。

耶律容德心中寬懷令昭華釋然,她甚至驚疑這小小年紀便如此知禮實在甚慰人心!耶律容德隻擔憂昭華衣著不潔,凝眉道:“這素華玉梔露再做不遲,兒臣怎會怨懟母後?隻是母後衣著不淨實在不妥,還請母後先去宮中將鳳袍換下。”

昭華心中甚慰,她輕撫耶律容德在腦後係起的青絲,語聲輕柔道:“德兒真是母後的貼心人!德兒先在這裏繼續寫字,母後稍後再來看你。還有,母後要將德兒的長進告訴你父皇,也讓你父皇多來你的長進,許你一個嘉獎!”

“如此,兒臣多謝母後!”耶律容德向昭華恭敬行禮便又回到案旁寫字,昭華與雲錦見狀不再言聲轉身而去。

“娘娘方才怎的出神了?雲錦叫了您這麽多聲您也不應!”雲錦扶住昭華手臂雲步回殿,低眉但見昭華指尖護甲不見蹤影,由是問道:“娘娘,皇上為您打造鑲銀護甲去哪兒了?方才出宮的時候還見你戴在手上,莫不是落在太子宮裏了?”

雲錦言罷便要回耶律容德宮裏將護甲尋來,可昭華當即拉住雲錦雙手,隨後將掌心中的護甲展現給雲錦,正待雲錦錯愕之時,昭華凝眉道:“這素華玉梔露是我在小廚房裏親手做的,怎麽會有毒?不過短短片刻,竟有人在小廚房裏投毒,說明此人並非宮外之人!”

雲錦慌忙將顏色發烏的護甲收在手中不讓旁人看見,環顧周遭無人這才低聲道:“這個人必定是咱們身邊的宮人,說不準就是太子宮裏的宮人!否則怎會知道娘娘在小廚房為太子做了素華玉梔露,又能及時在娘娘離開小廚房的時候下毒?怪不得娘娘方才將那碗素華玉梔露灑了,這要是讓太子喝了,縱然太子性命無憂,卻是會打草驚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