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麽?”幽涯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同時將手搭上了我的手脈,眉宇之間全是憂思和不安,唇間卻說道:“璟兒已經無礙了,我們稍後再用新方法多製些藥出來,醫館中百姓喝了,想必也就可以回家了。”

我安坐著讓幽涯給我號脈,心中想著方才璟兒服藥之後的症狀,低聲問道:“方才璟兒服藥,雖然如今疫症全除,但似乎藥性太過疾勁,我們不妨在藥中再加一味石嵐草調和下藥性,他們服用起來也更加溫和。”

幽涯說罷放下我的手,語聲微怒道:“這個我方才已經想過,憶雪如今當做的便是回去休息,再不要問醫館的事情。疫症得治的事情已成定局,你無需再擔憂了,若是你不想我氣惱,就快些回去王府罷,我自會喚安琰過來幫我的!”

我聞言撇了撇唇,探問道:“憶雪便聽你的,幽涯切莫不理憶雪啊!待璟兒醒來後再調養幾日,我們便帶她去四月樓好吃好喝一頓如何?此外,我希望把無心請到明曦來,她自有君府的營生,可我想讓她見見璟兒。”

言罷,幽涯似是頓時明曉我的用意,他搖頭無奈道:“你想要讓君無心認璟兒作義妹,你總是喜歡為他人周道得很好,明知你心疾發作,我能讓你回去休息,卻止不住你心思靈活啊!”

“她到底是這樣可愛的一個孩子,但願她不要一直責備自己的爹娘,若是她能夠忘卻前事投目當下,應當是最好的。”我起身振袖,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準備回王府。

幽涯將我送至門口,低聲說道:“貧賤夫妻百事哀,她爹娘遺棄她一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孩子性情極好,若是她心中責備爹娘,也不會有現今的快樂了。隻是她心中的悲傷到底還是在,希望君姑娘的到來能夠給她一個新的活法。”

步出醫館已是將近正午,原本還是烏雲壓悶的天空早已雲消霧散,陽光漫天鋪地般穿過街巷與房屋,亦是投入了我心中。將至王府見到琉璃站在門前,她瞧見我的身影趕忙迎了上來笑道:“宮主,恭喜宮主!”

“你如何知道我與幽涯的方子成功了?”我扶著琉璃探來的雙手與她一起往居住的小院走去,一路上除了站崗的守衛卻不見冷思平幾人,不禁心起疑惑。

琉璃聞言笑聲不斷,脆聲道:“宮主自從天不亮去了醫館,王爺便一直在門前等你,直到早朝的時候王爺才去了宮中朝聖,十二爺和十四爺兩個說是去給四爺幫戲去了,琉璃不知是什麽意思。不過王爺讓琉璃在門前等宮主,並說宮主在正午之前一定會歸來,而且製的新藥必是成效的。琉璃本不明所以,不過現在見著宮主,確是覺得唯有王爺懂得宮主!”

我聽罷心慰,原來十二和十四兩人是去執行當初的計劃,想來是我在醫館這幾日匈奴已經開始行動了,冷思成必定是在明帝麵前誇下海口,隻要十二和十四在他們兩軍之中稍作手腳,原本的全無傷亡就會變成兩敗俱傷,我倒要看看冷思成怎麽跟明帝交待!

“就你一副油嘴滑舌偏說了這麽多,以前知道你有心思卻不見得這麽愛說話,如今怎的了?可是終於開了蒙了?”開蒙本是說幼童識字研學的初始,明知琉璃早已過了開蒙的年紀,我卻忍不住要如此來打趣一番。

琉璃隨即不滿道:“哪有這樣說的?是宮主問琉璃,琉璃才說的,如今宮主還要拿琉璃來打趣,琉璃真正是冤屈極了!”

及至房中,我坐到書台旁著手寫信給無心,琉璃便站在一邊滿麵笑容地為我研墨,她見我執筆寫信便問道:“宮主這是要給誰寫信啊?需不需要我去尋安琰他們來幫宮主傳書?”

我搖了搖頭道:“不必了,這是寫給無心的信,我們走

後她回了蕭城,現今我想請她來一趟明曦。”餘光望見琉璃高興的樣子,又不禁問道:“你怎的這樣高興?”

“琉璃是在為宮主高興,王爺對宮主如此關問,宮主此後便能有所依靠了。”琉璃言辭懇切,令我想到了當初琥珀所言,若非當初入宮,我又怎會見到琉璃琥珀姐妹,又怎會得她們如此相待?

可見這一切全是天意,我不由得垂眸淺笑,思緒間又凝眸問道:“琉璃,我心中有一問,若是令你不悅,你可以不答。你與琥珀,可曾想過要追查殺害你家人的那些歹人,為你爹娘報仇?若是你們當初是被爹娘遺棄的,你們又可會怨恨你們的爹娘?”

琉璃聽聞我所言著實沉思了片刻,終是抿唇道:“若我二人是被爹娘遺棄的,我們隻會怨他們一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好歹他們是賦予我們生命的人,我們以後會怎樣其實全在我們自己的造化,即便是他們生養了我們也不能改變。而那些仇家,我與琥珀雖有心思,卻畢竟是久居宮中的奴婢,無憑無據如何能追查仇人?況且爹爹生前一直是溫和從容的,我們不想違背爹爹的生存之道,久而久之的,便作罷了。”

琉璃的心思到底是醇和的,她與琥珀繼承了玉鑄的鑄造之藝,卻寧願過著深入簡出的生活,如她們所想,能夠平靜度日應當是一種福澤。她們不想追查自己的仇家,亦不想過於將自己的技藝公諸於眾,隻願在宮中能夠求得一席寧靜而已。

平日叫著琉璃和琥珀慣了,頓時想起了她們的全名——玉琉璃,玉琥珀。難怪她們的心境如此純和了,因著她們都是純潔的白玉,潔而無暇。

思及至此,我禁不住笑出聲來,琉璃似乎有些疑惑,問道:“宮主怎的也笑了?可是覺得心中高興了?”

我停下手中疾草的狼毫玉筆,抬眸望向她笑道:“我心中自是高興,你與琥珀當真是應該感激你父親,當年的鑄劍名師玉鑄不僅是將精湛的技藝傳給了他的愛女,還給了你們一件最寶貴的東西。”

琉璃聞言疑惑道:“什麽東西?”

我唇間淺笑,望向窗外的玉蘭道:“從容靜好。”

近來得知朝中事宜全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冷思平和冷思玄亦是按時歸來不曾耽擱,步步算盡皆無差池,醫館的事情業已無需擔憂。此時我樂得清閑,自寫完書信不過幾日便迎來了君無心,正待在四月樓中履行我與幽涯對靜兒的承諾。

君無心與我端坐在舞櫻軒中靜等著幽涯將璟兒領來,琉璃則在樓下幫襯幽時照顧生意,君無心似乎仍對我的書信有些不明,於是問道:“你書信中說有事要我前來,可是既非是要我供應軍糧和兵器,又不是你出了什麽事情,如今竟然是要我坐在這裏吃飯,我可真真是有些不明白了。”

“其實我此次叫你來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我們善堂中有個年不足十的女童名喚崔璟兒,她是自小被爹娘遺棄了的,可是十分乖巧可人,素日裏也不乏機靈和聰敏。你常年在外走動,我想與其讓她孤身在善堂中長大,倒不如給你當個妹妹,你出門經商的路上也好有個伴,亦能讓她長些見識,不知你意下如何?”我言間為無心斟了杯甘菊茶,隻待她的回應。

聽罷我的言辭,無心不禁笑出聲道:“我終是明白了你的用意,你此舉可說是周全了我和璟兒兩個人,你要我認璟兒作義妹,既是讓我出行不會太過孤單,又是要替璟兒尋一戶人家托付。我明白你的心意,又豈能不領情呢?”

我聞言終於安下心來,此刻門扉輕啟,我與無心抬眸往門邊望去,一個嬌小伶俐的身影忽地閃入房內,隨即往我這邊跑來,邊喊道:“離姐姐,璟兒今天能吃到糖醋鯽魚嗎

?璟兒還想吃你親手做的茶點,幽涯哥哥說你做的茶點格外清甜!”

璟兒清脆的童聲一下子讓我整個人輕鬆了起來,我笑著回道:“自是可以,姐姐稍後就去給你做可好?”

璟兒跑到我身邊拉著我的衣袖,一麵應承著我的回話,一麵終於發現了坐在我身邊的無心。隻見她驚奇地端著眸子望向無心,神情由驚訝變作喜悅,繼而笑道:“這位姐姐是誰?我瞧著好生喜歡!”

而無心見了璟兒更是呆愣了神情,她似有恍惚道:“你便是璟兒?我是君無心,是你離姐姐的摯友,你可叫我君姐姐。”

君無心與璟兒兩人便直直對視著,幽涯不明所以地挑眉,我心明她們兩個倒是相見如故似的,璟兒眨了眨如星的靈眸,歡笑道:“不不不,便請讓璟兒叫你聲姐姐吧,璟兒覺得你便是我的好姐姐!”

“那你便是我的好妹妹了!”君無心滿心喜悅地朝璟兒探出手來,而璟兒隨即歡喜異常地抓住無心的手跑到了無心的身邊落座。

我心道這兩人真真是緣分,卻朝著幽涯淺笑道:“你且將璟兒帶去廚房看看要吃些什麽,再叮囑著幽時他們仔細將菜做出來,璟兒愛吃茶點,你便讓她去挑選幾樣喜愛的花材罷。”

若非幽涯將璟兒喚起,璟兒仍舊戀戀不舍地拉著無心的手,及至璟兒與幽涯步出門外,無心方才喜極笑道:“憶雪,我必是要感激你的,我見著這孩子竟有種相逢恨晚的感覺!今日且看著她,我似是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是否合了你的心意我並不知曉,然聽了你的言辭,我卻疑問你兒時真有這般明禮可愛嗎?好不知羞啊!”我邊說邊朝著無心剜了一眼,自是對她與璟兒的投緣欣喜,然而嘴上又忍不住打趣幾句。

無心聞罷輕捶了我的肩頭一下,笑道:“便知道你會這樣打趣我,可我仍不得不謝你,自見了璟兒我便是要定了這個妹妹,回頭問下她的意思,我決定把她帶回蕭城君府。她既是我的妹妹,名字也不得不改下,我有意讓她入我們君家族譜,隨我姓君從無。”

我將茶盞遞入無心手中,自己亦是舉起茶盞輕呷了一口,品嘖道:“這個我便無法顧量了,既是你的心思,回頭你隻管與她去商計便是了,今後無論你作何打算都隻是你們姐妹二人的思量了。”

無心端著茶盞仔細地漂了漂茶麵上的浮物,隨即用心地嗅了嗅杯蓋上的餘香,舒眉輕笑道:“憶雪的茶果真是最好的,過去你我同在蕭城我卻不曾多飲幾杯,現今想來真真是遺憾得很!過去我說過學商不是我所願,現今想來卻不是,爹爹知道我的心思細膩為事果決,知道我很喜歡珠算對賬,所以才會送我去學商。而今璟兒成了我的妹妹,我也要讓她學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她若想跟隨我外出經商,我也由著她,因為她會是我唯一的親人。”

自從在承雲山莊中問過大哥關於君無心的事情,大哥卻未曾告訴我君世伯已經病重,便在我與無心久別相逢時,君世伯已然夕陽西下垂垂休矣,我為了此事自責了許久,隻因著不曾來得及見到君世伯最後一麵,沒有盡到一個後生的尊孝之道。

不多時幽涯與璟兒回到舞櫻軒,璟兒一進門就慌忙跑到了無心的身邊坐下,她笑著問道:“姐姐,姐姐你的家在哪裏?”

幽時和琉璃幾人陸續進入茶室為我們奉上菜肴,無心一邊與他們打著招呼,同時淺笑著回應璟兒道:“我住在蕭城,不過大多時間都會在外經商。”

“蕭城?是不是很好玩?那裏很漂亮嗎?”璟兒一聽到無心的回答便立即雙眸盈盈生光,她挽著無心的手臂連聲問來問去,似是十分想知道關於蕭城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