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海在蒙布被取下時先是用手遮擋了一下眼睛,許是眼睛被蒙了太久,因而不適應室內燭光的刺眼。待他能夠看清暗室中的環境,便語帶譏諷道:“姑娘要請老夫喝茶,何必如此遮遮掩掩,還選在這樣一個不光明的地方。”

聽罷周培海的言辭,我心中更生憤憤,反駁道:“周公公說笑了,這間暗室是特地為公公準備的,聖朝的一切都太不光彩,若是在一個光明的房間裏,反而襯不起公公聖朝總管太監的身份啊!”

“一派胡言!”周培海拍案而起,他額上千回百轉的溝壑擰作一團,稍嫌淩亂的華發無不顯示著他心中的憤怒,隻聽他怒聲道:“我聖朝一向國泰民安,曆代君王全是禮賢下士造福社稷,何來不光彩一說?你究竟是何人?竟然對我朝君主公然汙蔑!”

我聞聲不急不躁,端起一盞茶遞至周培海麵前,輕笑道:“周公公何必大發雷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聖朝的是非功過並非你我能夠定奪,然而我卻想知道周公公對合歡國是如何覆滅的可有興趣?”

周培海隨即語塞,他不安地往四周顧看,驗證了我的疑慮。聖朝的子民無一人知曉合歡國的事情,然而曆代君王和親信卻對此了如指掌,隻為在危急關頭能夠有所應對。

未幾,周培海垂眸低聲道:“老夫從未聽說過什麽合歡國,更加不了解什麽覆滅之事,你若是想從老夫這裏顧略到什麽,那麽姑娘這一步是失算了。要殺要剮老夫都悉聽尊便,隻求姑娘給老夫一個痛快便是了!”

“啪啪啪!”我抬手為周培海的悲壯直言鳴掌,隨即搖頭笑道:“哎呀,周公公對聖朝真是忠心不已,小女子實在是敬佩。隻不知如公公這般的忠貞之士,你們的主子可否能對你們全然盡信啊?”

“什麽盡信不盡信的,老夫隻求問心無愧!人人都說太監是沒根兒的東西,但我自心裏知道我受我家主子的恩惠,無論他們如何看待我,老奴自是無愧於天地!”周培海看也不看麵前的茶,隻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的境況,苦心等待逃脫之機。

然而周培海不料,他的言辭已然似有似無地向我表明了他確知合歡國的事情,我暗自凝眉道:“周公公一片忠心天地可鑒,小女子今日不會為難公公,我們是如何完好地將公公請來的,自會好好地將公公送回去,必然使公公毛發無損。隻是要告訴公公一句,入秋了,雖然天氣愈漸寒涼,但是合歡花開得卻正盛,是重現人間的怒放。”

周培海聽罷當即將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不解地問道:“姑娘為何要將此事告訴老夫?老夫不過是一個奴才,不知道究竟對姑娘有何利害?”

“瞧公公這話說的,小女子今日將公公請來,自是有敬佩公公之處,待到哪日公公想通了,隨時可以在居所的牆壁上繪一朵合歡花的圖樣,我時刻靜候著公公的造訪。”我言間點燃了房中的安息香,隨即緩步走出了房間。

我與安玖和幽涯靜靜地聽著房間中一聲癱倒的聲音,方知是安息香起了作用,這才讓安玖走入房中,待安玖肩扛著周培海步出房間,我取下麵紗輕聲道:“將他放置在宮外的牆角處即可,周公公自會認得歸去的路,不需要我們護送至回。明帝現在也該發現周培海不見已久,省得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幽涯頷首道:“看周培海的樣子確是知曉合歡國的事情,隻是為何他會將合歡國的事情與忠心和生死相提並論?”

“我見周公公似是比我出宮時憔悴了不少,可憐公公年事已高,也不能像尋常的老人般安心地度個晚年。”琉璃言辭間不無露出感傷,她自是對周培海心存憐憫,卻不知周培海心

思更是複雜。

我聽罷他們的言辭抿唇輕笑,定神道:“確實,但是周培海的言說倒是讓我有一個設想,聖朝的冷氏皇族似乎和合歡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具體是什麽我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是他們必不是異軍突起。合歡國上下一夜之間消失著實可疑,我也並不相信無極石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你覺得冷氏本就是合歡國的臣民?”幽涯道出了我一直壓在心頭的疑問,這的確是我最大膽的假設,但我並沒有十足的證據,所以不敢妄下論斷。

“這正是我所擔憂的,我本是想借周培海了解宮中的情況,卻不想知曉了這樣的幕後,看來冷氏開辟聖朝,並不像我們所想的簡單。這件事情不要讓幽時他們知道,否則我擔心……”我憂心幽時他們急於複辟合歡王朝,我雖是他們口中的前朝公主,但畢竟君命有所不受。

琉璃應聲往樓下去關照四月樓的營生,幽涯待琉璃下樓後搖頭道:“你與寒王還真真命途多磨,他上次不告而別,不知是否與你心生誤解?如今又牽涉出冷氏皇族與合歡國的關係,隻怕寒王心中更會多思。”

我唇間苦笑,一手撫上了低垂的額發,闔眸輕歎道:“我已經盡力了,如若不是最後一刻,我定不會輕言放棄。原本我的心意便是讓他坐上龍椅的位子,直到那時,無論他再對我如何多思,隻說明我們緣分不到,我會說服大家一起避居逐雁山,此生不再與他相見。”

“你似是忘卻了你是為何來此,並不是為了讓冷思寒成為皇帝,而是為了了卻與他的命緣!”幽涯言說中示意我往舞櫻軒步去,他眉宇緊鎖對我的心思很是擔憂。

“活到此時我才知道,命緣一說本不是由我做主的。緣分本由天定,若是上天允許,我便與他多度一時,若是不允,我們便緣止於此。不妨告訴你,我現在並不想與冷思寒續緣,我隻願能夠成全他足矣。”我輕攬著肩上的青絲,真道是緣愁似個長。

幽涯攬過我的肩頭,意在對我有所安撫,他低聲道:“我知道你心中擔憂什麽,你一則擔憂冷思寒既成為帝,即便是他想,眾朝臣也不能允許他一心相守。二者,你是憂心自己的心疾,你怕他擔心你,故而不如懷念。”

我聞罷輕笑道:“最是不喜與你一起,你總能猜到我的心思。我也知道你擔憂我的心疾,所以我不會勉強自己,也不想讓冷思寒對我有何憂愧之心,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思慮。”

心中不斷慶幸,我難以想象若是身邊沒有幽涯,我如何敢對冷思寒傾心相授?我隻怕是沒有這樣的思量,更不會有萬全的把握。幽涯雖說是護宮神使,卻真真像極是上天賜予我的守護人。

“可若是你不與冷思寒言說清楚,隻怕你們之間的誤解會越來越多。到最後,我隻怕你們會到不及相見的地步。”幽涯將顧慮言出,唯恐我沒有思量周全。

隻是幽涯忘卻了,我既是說出,必定有所思量。我輕拍了拍幽涯放在我肩頭上的手,輕聲道:“我何嚐不知道,若是我與他到了必須分離的地步,反倒不如多些誤解,也是斷了我們彼此之間的念想。”

幽涯未在言聲,隻是在入門時低低念道:“你呀,真真是舍得對自己狠心,女子當真是可怕。我向來聞說最毒婦人心,卻不想毒來毒去,竟是毒在了自己的身上。”將將入門,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幽涯擅長聞聲斷人,笑道:“安琰不負所托,歸來了。”

果不其然,回眸間但見安琰疾步雲來,他見到舞櫻軒的門開著便直言道:“回宮主,安琰完成托付,阿倫可汗問顧他的妹妹,又讓我把這個帶給你。”

言罷,安琰從腰間

取出一個香囊,我伸手接過問道:“一個香囊?裏麵是什麽?阿倫可汗有沒有話帶給我?”

安琰聞罷搖了搖頭,幽涯卻直直笑道:“瞧你這疑惑的樣子,打開一看不便知曉了?沒的胡思亂想什麽!”

我聽罷取開香囊,一陣櫻花的幽香之氣飄然而出,仔細看去果然有幾片白櫻的花瓣,我輕手在香囊中小心探尋著,將觸及手掌略有尖銳的物體取出,竟是一支鈿合金釵。

其實阿倫耶慕送來鈿合金釵的目的很是明確,他還在等著我,我未嫁他未娶便是他的動力,即便我對他說過我心中除了冷思寒再裝不下他人。

阿倫耶慕對情意的堅定讓我欽佩,若非我不是一早為了冷思寒而來,隻怕我會為他的堅定打動。其實仔細想想,我有著白血駒寒姿這般的良駒,若能與心愛的人在草原上恣意馳騁,何嚐不是一件樂事?隻可惜,唯有雪影配得上寒姿。

猶記得冷思湛也曾在年關時節贈過我一件類似的信物,後來在元凝鳶來找我時,我明曉了她對冷思湛的情意,便轉手將那件信物贈予了元凝鳶。我並非是想要借花獻佛,隻是希望冷思湛的情意付托於對的人。而我,不是冷思湛的良人。

“宮主,我的手下傳來前方戰報,寒王有消息了。”正當我頭戴麵紗在醫館中為醫時,安玖沿著幽時的指引過來尋我,他雙手捧著一封信函直遞到我的麵前。

我接過信函,小心取開閱讀起來,信中寫著冷思寒幾人與匈奴的對抗。冷思寒與十二他們雖然征戰多年,但是匈奴一族的驍勇同樣不可小覷,此戰中湧現了許多匈奴勇士,分別是百步穿楊的射手烏柯維,揮刀如閃電的刀客耶齊和通曉兵法的軍師呼倫木。

信裏說匈奴善用請君入甕的招數,先以小股軍力誘敵,然後在敵人進入了包圍圈後大行箭射,尤以烏柯維為首的騎射軍發箭如雨難以招架,而烏柯維更可一弦發出十箭。匈奴的包圍圈令敵人腹背受敵,冷思雲的軍隊便是因此被困其中,他之所以能夠突破包圍全是因著死士的衝鋒突圍,否則現今如何還能好好地被拘在軍營。

此境之下,冷思寒身邊有什麽?雖然十二和十四幾人武功都是極好的,但在四麵伏擊中也難保能夠全身而退。我隻恐他們沒有思量周全便貿然行動,也不知冷思寒是否能想出個製勝的法子。

驟然間想起冷思寒的人馬是以雙向包抄之勢出兵的,幽涯見著我眸光閃爍,問道:“你可是心中有了計策?”

我頷首淺笑,轉身對安玖道:“辛苦你一趟,帶幾個得力的手下去蕭城君府。找到無心後,讓她供幾車黑豆和白薯,由你與你的手下一路運到寒王那裏。另外,你替我帶張信箋給寒王。”言罷,我執筆在一張紅色信箋上寫下“四麵楚歌,兵糧寸斷”的字樣遞於安玖。

安琰見了思忖片刻後豁然開朗,輕笑道:“宮主是要寒王在紮帳時便以四麵夾擊之勢將匈奴人圍住,若是將他們圍個水路不通,他們便斷了糧草來源。”

“而那些黑豆和白薯就是匈奴人的救命稻草!”琉璃接過來安琰的話茬,她以為黑豆和白薯全是用來**匈奴的糧食,可是又覺得有些不對:“可是宮主,若是想要**匈奴人,何必要用黑豆和白薯?為何不用青稞麵或者饅頭,那不是更好嗎?”

幽涯拍了拍琉璃的肩頭,正色道:“不,那些黑豆和白薯並不是提供給匈奴的糧草。匈奴是擅長騎射的馬上民族,若是他們長久斷糧,那麽我們隻需在乘勝追擊時往地上撒一把煮熟的黑豆。煮熟的黑豆香味四溢,那些凶猛的戰馬自是沒了戰鬥之心,如此一來,匈奴的騎射大軍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