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長相思 獻給摯愛的胖白薯

我叫阿暖,出自懷安歐陽氏。

但我卻不是那位大名鼎鼎,曆經四朝的元老,歐陽大丞相的直係親屬,我隻是他的堂侄孫‘女’,還是庶出的那一支。

簡單一點來說吧,我們歐陽家共分三房。

長房在前朝的時候,已經在京城做官了。不過那位大老爺可不怎麽樣,至今還是我們後輩子孫的反麵教材。幸好他中年生了一場奇怪的病,再也沒好過,否則還不知得給家裏闖多少的禍。

我聽到娘偷偷的跟嬸娘八卦,說他應該是得了失心瘋。否則,他怎麽會把自己最有前途的大兒子,過繼給了二伯這一房?

過繼的那位曾伯祖聽說當年可是大梁的第一美男子,後來尚了公主,做了駙馬,還有自己的封地。

不過他也很有本事,立了很多大功,死後皇上還親自追封過。不過,這些都比不上他的大兒子。

他的大兒子,我應該叫堂祖父的,單名諱一個山字,被譽為五百年才出一個的大人物。

他有多厲害我也說不清,隻知道他是皇帝之下最厲害最厲害的大官。才十六歲就考中了文武雙狀元,三十九歲就當了丞相,死後的諡號還得了“文貞”二字。

據說,這是一個臣子,畢生能夠得到的最高榮譽了。

而我的曾祖父,隻是三房一個小小的庶子,母親不過是老爺房中的一個‘侍’婢。因為那一年二房的這位駙馬公上京後,還提攜了我們這一支的長房進京。我那天資有限的曾高祖,這一生就留在家鄉,‘侍’奉老人,看守祖產,隻做了個田舍翁,連個官兒的邊都沒‘摸’過。

接下來,我的祖父、爹爹他們雖然也都有讀書,可頂破天也就考個秀才。在大房二房那麽多大大小小的官員麵前,簡直是小芝麻和大西瓜,太不值得一提了。

不過我們三房也有爭氣的,就是大伯那一支。早年間曾出了幾個武進士,還有將軍。可近年來,他們家也沒落了。不過好歹還有曾經做過官的底子在,比起我們家這永遠墊底的一支,還是強了好些。

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們這一房在鄉間快樂的生活,從我生下來記事起,就覺得自家特別好。

人少,單純。

大家從不吵架,人人都很有禮貌。

打小就聽爺爺說,“咱們歐陽家其他幾房都這麽有出息。我們這一房讀書做官什麽都比不了旁人,就隻好家庭和睦,省得給其他幾房丟臉。”

所以從我曾祖父那輩起,家裏的男人就沒有納妾的,嫁出去的姑娘也是賢惠明理。‘門’風清正,人人稱讚。

以至於到了我,隻要好好的長大,再嫁個好人家的厚道兒郎,生兒育‘女’,這輩子就很圓滿了。

我一直這麽想的,我娘也是這麽教我的。

我五歲開始習字。但不用太多,隻要能寫會讀,會數數,知道算賬就好了。

六歲開始學針線家務,對我的要求也不高。

但從七歲開始,有一樣我不十分喜歡。但歐陽家的‘女’孩子人人都必須去學的事開始了。

我得學做飯。

因為二房的駙馬公娶了一個大大有名,超級會做飯的公主,而那個公主聽說從前還來我們家做過丫頭。我很懷疑,他們是不是那時候就“‘私’相手手”了?

可這事現在的人都不會說,反而讚揚那位公主和二房那位曾祖父的感情。說他們是“換爛魚共”,我估計大概就是一條爛魚也共著一起吃的意思吧,所以感情很好。

很多人願意娶我們歐陽家的‘女’孩子,有一點,就是看上了我們會做飯。

確實,我們家是有很多那位公主留下的菜譜,可光有菜譜,也是做不好飯的!

起碼,我就做不好。

別提魚了,就是拳頭大的‘肉’,我也能煮得爛成一鍋,完全不象樣子。

娘很發愁,“你這樣子,將來可怎麽嫁人?”

我懂事的寬慰著她,“不怕的,最多我到時買個好廚子嫁過去。”

歐陽家沒有克扣閨‘女’的,我的嫁妝除了自家備的一份,還有族產。

這也是那位公主曾祖母留下的,她一輩子就倆兒子,沒有‘女’兒,在身故時,特意留下一大筆錢置了族產,指定說要留給族中的‘女’孩子出嫁。

所以我一點都不怕,可娘看著我的目光,更加憂傷了。

好在我的小丫鬟‘春’泥機靈,突然跑進廚房,小臉漲得通紅,很是‘激’動的道,“太太太太,丞相府上來人了,老太爺叫您帶著五小姐快過去!”

啊?我和我娘全都嚇了一跳,丞相府上會來人?還要見我們?

這是怎麽一回事?

全家的小姐妹橫排豎排,我也不是個出挑的呀?

可娘還是立即帶著我去了,來的是丞相府的一位管事媽媽,不過她卻是伺候丞相夫人的。

“……老夫人回鄉省親,未料偶感風寒。本是小恙,奈何蘇家的親家老爺不放心,一定要表少爺一家陪著回京。因怕吵著老夫人,少夫人隻帶了一位七八歲的小小姐同行。這走了一路,老夫人瞧那小小姐一人在旅途中甚是寂寞,想著離懷安不遠,便使奴婢來問一聲,家中有沒有想上京的小小姐,就跟去玩玩,回頭想要留京,還是打發人送回來,都使得。”

還有這種好事?

我的眼睛立時就瞪圓了,我要去,要去,要去!

那管事媽媽看著我,抿嘴笑了,“這位小小姐天真爛漫,老夫人一定會喜歡的。”

爺爺橫我一眼,尷尬的賠笑,“鄉下‘女’孩沒規矩,大嫂子不嫌棄就好。按說大嫂子過來,該我們親去請安才是,可又怕擾了她的清靜。”

管事媽媽忙道,“千萬不可!老夫人就是怕驚動家裏,才沒回來,要是老太爺客氣,倒是讓我們老夫人過意不去了。”

爺爺和善的笑笑,“既如此。我們也不講這些虛禮了。這就讓人收拾一下,讓阿暖跟你去吧。”

好耶!

要不是娘死命攥著我的手,我都想就地翻幾個麻‘花’了。

我翻得很好的,三哥和七弟。每回都羨慕得要死。

要不,我回頭翻給老夫人看看?

“……我告訴你,出‘門’可不比自家,你給我老實點。把你那些翻麻‘花’做鬼臉的把戲都收起來,小心惹人笑話!”

知道啦,真是囉嗦!

不僅是娘來講一堆,爹來說一通,連七弟那麽個小不點都覷空敲我腦袋一下,‘奶’聲‘奶’氣的教訓,“別給我們家丟臉!”

嗷嗚。我毫不客氣的咬了他的臉蛋一口,把那小子立即嚇得紅著臉跑了。

可回頭又被三哥擰住了耳朵。算了,瞧在要出‘門’的份上,我就不再以下犯上了,才不是我打不過他呢。

隻是最後四姐找到我。悄悄的說,“你去了京城,也‘私’下裏打聽打聽,咱們那位伯祖父,究竟是怎樣的人?”

要是別人托付,我還不怎樣,可四姐的托付。我一定會放在心上。

其實她好虧,明明她比我大不了兩歲,又比我懂事許多,若不是她剛跟吳家三郎訂過親,這回去京城的肯定是她。

因為多少有些心虛,所以她的要求。我立即拍著‘胸’脯,滿口應下了。

其實她就是不說,我也會去打聽的。因為這個問題不僅是她,也是我們歐陽家那麽多小孩子心**同的謎。

我們家的那位堂祖父,名氣是夠大。可他的老婆也真夠多的。

三妻四妾,他在四十歲之前,足足娶滿了七個。

雖說有很多大戶人家妻妾通房什麽的,前前後後加一起足有十幾個,但我們這位堂祖父不一樣。

他這一生,沒有一個通房丫頭,所有的妻妾都是有名有份,還留下許多傳奇故事的人。從這一點上,他算是個“光明累摞”的君子吧?

可比起一輩子隻討一個老婆的人來說,又太‘花’心了。

他有句名言——我不是‘花’心,隻是喜歡的‘花’多了些。

可是娘‘私’下裏跟我說,男人討兩個老婆,就是‘花’心。‘花’心的就不是好男人,堅決不能嫁。

可那位老夫人,就是我馬上要去陪伴的那一位,她為什麽會允許自己的丈夫‘花’心呢?

帶著滿腦子的疑問,還有家裏給我收拾的一大堆的行李土產,我跟著姓陳的管事媽媽一起上路了。

“……五小姐這回上京,最想做什麽?”

“查清楚為什麽堂祖父會娶七個老婆。”

糟糕!馬車晃啊晃的,晃得我一下子把實話都說出來了。

陳媽媽看我兩手緊緊捂著嘴,嚇得目瞪口呆的樣子,假裝沒聽見的往車往看,“噯,這天兒好象又要變了吧?抓緊些時間趕路,別讓老夫人久等。”

她沒聽見?她是真的沒聽見嗎?

不過看著陳媽媽那麽客氣親切的樣子,我‘迷’‘迷’糊糊的原諒了自己。好吧,以後記得不要‘亂’說話就好了。

走了七八天,趕上蘇老夫人的隊伍了。

原來她停在一處寺廟裏,廟前的山坡上種了大片大片的桃‘花’,雖然山腳下的早已經謝了,可山中的卻仍開得很好。

坐著馬車一路行來,紛紛揚揚的落‘花’隨著風兒一起,象下雨般落下,那情景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漂亮。

陳媽媽看著我從車裏鑽出去,站在車轅上,這樣不合規矩的舉動也沒有說我半句,隻等我自己意識到了,不好意思的跟她道了聲歉。

想想又拍馬屁的補了句,“堂祖母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否則也不會有這麽好的陳媽媽。”

這話說完我自己臉都紅了,陳媽媽笑得很深,“我們老夫人常說,眾口難調。好不好的,還是五小姐你自己看吧。”

很快,我就見到堂祖母了。

跟我想象一樣,這是一位非常慈善的老太太。

但比我想象中更加年輕,更加漂亮。雖然她的臉上已經密密滿布著皺紋,但那清明的眉目,依然會覺得她是個好看的老太太。

我第一眼就喜歡上她了,可第二眼卻開始歎氣。

這麽好的堂祖母,為什麽堂祖父還要娶那麽多?

“小丫頭片子,居然也會歎氣?”

堂祖母一揶揄。我才驚覺,自己好象又做傻事了。趕緊捂著嘴拚命搖頭,“沒有沒有,我就是……嗯嗯。就是打了個哈欠。”

堂祖母失笑,但沒有追究我的意思,還把我要陪伴的小客人介紹給我了。

那是一個很‘精’致很漂亮的小丫頭,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後悔了。

還是應該讓四姐來的,而不是讓我這“粗瓷爛瓦”(我娘的話)來丟臉。

可在問清她比我還大一歲,我卻比她高了兩根手指頭時,我這片爛瓦的自尊心又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就算她後來非跟我爭,說我隻高出她一根手指,我也大度的沒有跟她這小矮子一般計較。

當時的我。明明心裏很得意,卻還假惺惺的說,“爺爺說,我們家的人,隻長個子不長心。你別介意。”

蘇悅兒用雪白的牙齒咬了咬‘唇’,顯然,我這虛偽的安慰嚴重打擊到她了。

嘿嘿。

不過本姑娘“妹力”驚人,她又實在沒人玩,所以最後,還是很快的跟我好上了。

這一點不是我吹,我的人緣還是很不錯的。

……

“那裏真的有蛐蛐兒麽?”

“肯定有!聽我的。沒錯。一聽叫聲,就是個大將軍。”

蘇悅兒捏著帕子,在後頭站了半天,到底忍不住跟我一起湊到草堆裏,找蛐蛐。

我前兒傍晚找了一隻,今天再找一隻。就能跟她鬥蛐蛐了。

眼下,我們已經離開了那間開滿桃‘花’的寺廟,走在回京的道路上。

但也不是每天趕路,因為堂祖母年紀大了,經不起那樣顛簸。隻能走走停停。不過這樣也好。方便我們一路遊山玩水。

反正有悅兒的爹娘,還有那麽多管事大叔大媽們會‘操’心安排地方吃住,我跟她隻管不把自己‘弄’丟就行了。

如今我們停下的,也不知哪家的莊園,種了很多的瓜果蔬菜。

我很喜歡,可悅兒起初很嫌棄這裏農家‘肥’的臭味兒,可在被我帶著東邊偷把豆,西邊順個瓜之後,也漸漸的喜歡上這裏了,如今也能不怕髒的鑽草叢捉蛐蛐兒。

等我把那隻大將軍抓進竹筒,瞧見她頭上沾著草葉兒的傻相,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小下巴,調戲一把。

可手才伸出一半,忽地聽到院牆對麵,有人說話的聲音。

我趕緊縮了手,輕噓了一聲,拉著悅兒爬到狗‘洞’跟前,趴那兒偷聽。

就見堂祖母跟個年紀不輕的中年大叔道,“這些年,可是委屈你們了。躲在這鄉下……”

“哪有什麽委屈的?這些年有您和丞相大人照應著,我們的日子‘挺’好過的。”

“唉,一家人,卻生生鬧成這樣……”

接下去的話,我們不敢聽了。

這是什麽意思?一家人?

再想想,我突然發現那位大叔長得‘挺’眼熟了。他不正象祠堂裏供奉的二房那位駙馬公的畫像麽?天!莫非他是堂祖父的‘私’生子?

顯然,悅兒也想到這個了。

頗為嘲諷的橫了我一眼,‘陰’陽怪氣的道,“你家這位堂祖父,還當真是有本事。”

我心裏很煩,嘴上卻不假思索的說,“是啊,你家堂祖父就算是想有這個本事,還想不來呢!”

我家的堂祖父,自家人說可以,外人卻不可以。

悅兒給我噎得無語,氣衝衝的跑了,連蛐蛐兒也不要了。

我也沒心思找她玩,心裏象堵了個大疙瘩,連晚飯有我最愛吃的幹豆角燜‘肉’都沒胃口了。

堂祖母一定是看出什麽來了,所以晚飯後,格外把我留了下來。

我知道自己錯了,所以先認了錯,“對不起,是我不好。不應該跟悅兒姐姐吵架,我會去跟她道歉的。”

堂祖母卻道,“你先說說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有些不敢講,可想想心裏又實在憋屈得很,便問了,“堂祖母,這裏的大叔。也是堂祖父的孩子嗎?”

我已經做好挨打的準備了,沒想到堂祖母聽得愣了,問明白緣由之後,她忽地笑了。“阿暖其實也不喜歡你堂祖父這樣對不對?可你為什麽還要幫他說話?”

我怔了怔,如實道,“他是我的堂祖父啊,外人麵前,我當然要幫他。”

堂祖母嗬嗬笑了,然後笑得越來越大聲,好半天,才捂著肚子道,“你這個小東西呀,真是……讓人怎麽說好呢?”

看她這樣子。我更糊塗了,“堂祖母,你怎麽還能笑得出來?你這也太賢惠了吧?”

堂祖母又笑了,不過這回笑過之後,她很和善拉著我坐下。說,“你知道你堂祖父有個弟弟嗎?”

知道。

那個弟弟過繼給蘇家了,但從小是跟著駙馬公主長大的。他這輩子也沒有做官,到底怎樣,我也不知道。

哎呀!我突然明白過來了,“這裏的大叔,是那個堂祖父的兒子?”

堂祖母點頭笑了。我的臉立即紅了,結結巴巴的道,“我……我誤會了……”

堂祖母撫著我的頭發道,“你就算這樣子誤會,但還是立即跳出來維護你堂祖父,這一點。很象我們歐陽家的人,也談不上什麽對錯。但你姓歐陽,就是主人,而悅兒是客人,你做主人的因為吵了架。就怠慢客人,卻是不應該。所以你還是得去跟悅兒講和,卻不是為了吵架的事,而是你身為主人的責任,知道嗎?”

知道!我心中的疑團解開,頭點得甭提有多歡快了。

可堂祖母看了我一眼,說“其實,你心裏一直都很疑‘惑’是不是?疑‘惑’你堂祖父為什麽要娶這麽多的老婆,我又為什麽不生氣呢?”

給說中心事的我,臉唰地一下紅到耳根,我表現得有這麽明顯嗎?

我很想解釋,偏偏支支吾吾說不出半個字來。

堂祖母溫和的笑了笑,“這樣吧,這個問題我先不回答你,等你上了京城,自己去找找答案,找不到了再來問我,好不好?”

我不敢應,可也不願推辭。就這麽低著頭吭吭唧唧,堂祖母笑了笑,放我離開了。

我飛快的跑去跟悅兒和好,她也跟我道歉了。

“我是姐姐,本就應該讓著你。更不應該當著你的麵,說你家長輩,也是我家長輩的壞話。”

她一開口,就自責的哭了。搞得我也哭了,然後腦子一熱,就說,“那我跟你一起罰抄書吧。”

可真正提起紙筆,我又後悔了。我除了不喜歡做飯,也不喜歡寫字!

唉,可悅兒決定罰自己抄三十遍,我也隻好奉陪。

然後一麵抄,一麵在心裏憧憬,進到京城,我要怎麽去找那個答案呢?

京城,就在這樣期待中,一天天的近了。

終於到的那一天,我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那些期待,反而是莫名的忐忑更多一些。

我害怕,會找出不好的答案。那讓我往後還怎麽護短?

不過再看看老堂祖母那麽和善安寧的樣子,我又給自己打氣,情況應該不會太糟糕吧?

帶著心事,我進了京城的歐陽家。

這裏原來叫平王府,外頭是早換成歐陽府了,但老的牌匾還是收在內堂裏,留作紀念。

因是盛夏,王府裏的‘花’開得極好。尤其那一片荷塘,雖比不得我們在京郊七星湖看到的盛大,卻更為妍麗。

“……湖的對岸,那片桂‘花’林處,住的是四姨‘奶’‘奶’。四姨‘奶’‘奶’後頭,那片聞著股‘藥’味的,是五姨娘的‘藥’圃。她的旁邊,最高的那座觀星樓,是六姨‘奶’‘奶’的住處。七姨‘奶’‘奶’不在,因七房那邊新添了孫少爺,沒人當家,她跟老夫人告了假,先跟過去照應兩年,回頭還是要回來的。至於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已故去。不過她們的宅院仍是留著,每天也有人打掃。二位小姐要是願意,奴婢就領著你們逛逛。”

不用了。我和悅兒一起搖頭,既是故居,我們貿然跑進去,總是不敬。

“我們可以去破園逛逛嗎?”

聽說那裏,才是堂祖父成長的地方。想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從那裏開始比較好吧?

況且那個破園,如今可是大大的有名。

不光因為堂祖父一家的存在,而是這近百年來,那裏幾乎已經成為了大梁人心中的一個聖地。

具體的我也說不清。大概好象是給人一條魚,不如教人打漁的地方。總之是學本事的,連國子監的學子都要去裏麵上課的。

負責招呼我們的大丫鬟凝香,笑著點了點頭。“就知道二位小姐必想去瞧瞧的,奴婢已經跟那邊的管事約好了。過兩天尋個空,就來請你們。”

我和悅兒相視一笑,都有些掩飾不住的歡喜。

破園雖吸引人,可這邊也有許多值得逛的。

尤其是書苑,在堂祖父數十年的經營下,已是大梁朝最負盛名的藏書處。

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寒冬還是酷暑,總有全國各地慕名來的學子在此借閱抄書。

這也是堂祖父當年留下的恩惠。

他說自家的子孫沒有能超過他的,希望這天下有更多的青年才俊能在此受益。日後做出超越他的功績。

我覺得這個比較難。

不是我們不努力,而是五百年才出一個的人才,要是天天出,那還了得?

所以就算身為歐陽家的子孫,我依舊生活得毫無壓力。

“你這就是沒出息!”悅兒歎息著戳著我端著要書。又開始打瞌睡的腦‘門’,“走,咱們幫忙收書去。”

哦,對了,今天七月七,家中書館閉了‘門’,要曬書三日。

我們過去的時候。沒想到老夫人和幾位姨‘奶’‘奶’都在,正在看畫兒。

來了這些天,漸漸熟識,家裏不僅老夫人,連幾位姨‘奶’‘奶’都是極為和藹可親的人。也沒有尋常人家那些妻妾之間的內鬥,連我都開始懷疑。娘從前教的是不是錯的,是不是妻妾也能做到和睦相處?

“喲,阿暖和悅兒也來啦,正好來看看,這是誰?”

眼前的畫上。是一對青年男‘女’。

男子麵貌俊美,是我生平從未見過的。而後麵的‘女’子端著盤子,笑靨如‘花’的模樣也極為可愛。更有趣的是他們腳邊還有一隻小白狗,跟雪球似的,正作討食狀,太好玩了。

“這是堂祖父麽?”

我才出口,比我聰明細心的悅兒就搖了搖頭,“不是。瞧這上麵提的年月,姑祖父還沒出生呢,怎會是他?應該是駙馬公吧,那這位,莫不是嘉善長公主?”

我的臉一紅,堂祖母笑道,“阿暖,這回可被比下去囉。”

我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不都說堂祖父俊美,大梁第一麽?我光顧著看這畫上的人好看,就忘了。”

六姨‘奶’‘奶’笑得一口茶噴了出來,“想不到我們阿暖也是個好‘色’之徒。”

我越發羞窘,卻越發不肯服軟,老著臉給自己辯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也錯了嗎?”

“沒錯,沒錯。”這回,連一向溫厚的五姨‘奶’‘奶’也笑岔了氣,“就跟你堂祖父一樣,一點錯也沒有。”

大人有時真討厭!我是‘女’孩子,就算是愛美又怎樣了?又不能三夫四郎。

我以為自己隻在心裏想,卻不料嘴上已經嘟囔了出來,聽得一屋子老太太笑得一個個‘揉’肚子,連悅兒都憋紅了臉。

“你這幸好還是個姑娘,要是個小子,不又是個丞相爺?”

沒注意誰打趣了一句,我頓時惱了,“我才不象他呢!我雖愛美,可娶就娶一個好了。”

忽然之間,屋子裏又靜了下來。

我知道,我又說錯話了。

唉,真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其實我知道,堂祖父不是壞人,在府中的藏畫裏,還有一幅百獸拜壽圖。

那是當年,堂祖父尊稱為爺爺的杜公,六十大壽的那一年,他不惜耗費巨資,托了許多朋友,從各地搜羅了一百種珍禽異獸,千裏迢迢送上京城,給杜公拜壽的。

畫上有一處被拆了圍牆的房子,那是為了讓跟房子一樣高的大象進來。還有黑白滾滾的熊貓,特別可愛。

這件事雖然被許多罵作敗家子,但堂祖父的孝心是真的。

而在孝敬了長輩之後,堂祖父還專‘門’在城郊搭了個園子,免費讓百姓們去參觀那些動物,整整三年。三年後,才把動物們送回自己的故鄉。

那三年,聽說好多小販都因為這件事帶動的人流而致富。至今都感念他的好處,那些說他‘浪’費的人,也漸漸啞巴了。

不過堂祖爺更讓人感動的一件事,還是他在蘇師公老去。臥病在‘床’的那幾年,已經當了大丞相的他,硬是告了假,要回家陪伴老人。

皇上下了數道聖旨挽留,大臣們紛紛指責他不合禮儀,可堂祖父卻說,“若長輩去了,再在家中守孝,那是做給天下人看的。而師公辛苦把我撫育長大,教我‘成’人。我得的好處隻有我心裏明白。他如今是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是寧肯一輩子不當這個官,也是必要回去‘侍’奉他老人家的。”

為了這件事,他還寫過一個很有名的奏表,如今已經是所有讀書人必學的一篇課文了。我聽過。可是不懂。

隻是爹爹偶爾念起來,總會半途哽咽著閃著淚光,然後隻能在心情平靜時,大概跟我講講這其中的意思。

而我覺得堂祖父最最了不起的是,因為蘇師公‘腿’有殘疾,他從生下來到蘇師公過世,從來都沒有離開他。離開過京城半步。

等到蘇師公去世了,他沒有在家中結廬守孝,而是麻衣素服,單人匹馬背著蘇公和杜公的牌位,第一次走出京城,遊遍了他們曾經跟他說的山山水水。寫了無數讓人傳頌的遊記。

那一年,他都四十五歲了。

我不敢想,到自己四十五歲時,還有勇氣去做些什麽事。

可這麽了不起的堂祖父,為什麽要娶那麽多的老婆呢?

我到破園裏去找答案。卻隻看見堂祖父小時候生活過的屋子。

這裏雖然還盡量保持著當年的原樣,可畢竟已經空置了幾十年,除了一隻藍‘色’的大布狗,和一些小孩的玩具,實在找不出什麽蛛絲馬跡。

我想去找家中的老人們打聽,可他們大多隻記得他幼時的模樣,再就是他這些年給百姓做的功績。

可這些,關他娶老婆什麽事?

等到炎熱的夏天過去,深秋來臨,歐陽府裏的晚桂‘花’全都開了。

我在馥鬱濃香的桂‘花’樹下,撿桂‘花’。

我在廚藝上實在沒什麽天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隻有這時節的桂‘花’蜜了。

四姨‘奶’‘奶’坐在燦金的桂‘花’樹下,不知想起了什麽,臉上帶著幾分少‘女’般的笑。我一時看得癡了,連籃子裏的桂‘花’落了一地,都沒發現。

“阿暖,你找到答案沒有?”

忽地,四姨‘奶’‘奶’發覺我在看她,有些赧顏的突然打趣起我來。

我在找答案的事,全家人幾乎都知道了。

所以我隻是愣了愣,就厚著臉皮問她,“四姨‘奶’‘奶’,你這麽好的人,做姨‘奶’‘奶’,不覺得可惜嗎?”

四姨‘奶’‘奶’這回卻沒有笑笑了事,也沒有象六姨‘奶’‘奶’那樣說,“你還小,不會明白的。”

她隻是溫柔的看著我,“阿暖,你喜歡悅兒姐姐嗎?會因為她先離開就生氣嗎?”

我懵然的先點頭,又搖頭。

因為我想留下來找答案,悅兒已經跟著爹娘回家了。可她依舊是我的好朋友,我怎麽會生她的氣?

四姨‘奶’‘奶’抬眼望著從桂‘花’樹上瀉下來的一地金光,幽幽的說,“如果一個人,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你喜歡他時是全心全意,他喜歡你時也是全心全意,他縱是又喜歡了別人,你又怎麽會生氣?”

似是怕我不明白,她又很努力的解釋了句,“因為他給你的,已經是當時他所能給的,最好的了。”

我似乎有點明白了,可還是不太明白。

此時,關家小妹妹,泠兒來了。

四姨‘奶’‘奶’忙讓我去陪小客人玩,我瞧著她重又在桂‘花’樹下坐下,帶著那樣淡淡的笑容,突然覺得,就算堂祖父娶了那麽多的老婆,她們其實也還是幸福的吧?

“阿暖阿暖,我今天可尋到一個蛐蛐元帥,一定要打得你落‘花’流水!”泠兒可沒這份心情,來了就要尋我比試。

關家的姑‘奶’‘奶’嫁了我堂祖父的弟弟,她的曾祖跟駙馬公又是極好的朋友,所以泠兒每回來我家。都把這當自己家似的,完全不知道客氣。

不過這樣也好,正好對了我的脾氣。

一番惡戰之後,我的蛐蛐兒將軍還是贏了她的蛐蛐兒元帥。

泠兒沮喪不已。卻願賭服輸的把彩頭給我了。

“這是什麽?”

我看著那隻小小的胭脂‘玉’盒,盒子很樸素,打磨得也不算太‘精’細。隻我突然覺得有點眼熟。這盒子,我是在哪裏看過?

“怎麽了?”泠兒也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看我出神,不放心的湊過來又看了一眼,“這盒子隻聽說是我姑‘奶’‘奶’從前的舊物,應該不算很值錢吧?”

突然之間,我的腦子裏猶如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抓著那隻盒子,就往書苑跑去。

泠兒不明所以的跟在我的身後。跟著我一口氣衝進書苑,在堂祖父曾經用過書房裏,有一盆放在桌上的假山‘玉’盆景。

那‘玉’盒,顯然是從這塊假山上挖去的一塊。

我恍惚想起,在二房的田莊裏。還收著一些祖傳的老石頭,有些就是‘玉’的。在公主給我們的嫁妝裏,就包括這些老石頭。之前大姐姐出嫁,就得了一塊。

試著把這隻‘玉’盒放在假山的凹陷處,剛好,象假山捧著一輪明月。

再把那盒子裏的胭脂倒出來,就見底下刻著一株小小的萱草。旁邊還提著一句話,隻可惜,用的是一種已經失傳的古文。

我的臉‘色’變了變,“泠兒,你家姑‘奶’‘奶’小字是不是叫阿萱?”

泠兒一愣,“是啊。你怎麽知道?”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找了那麽久的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了。

我不是‘花’心,隻是喜歡的‘花’多了點。

可他最愛的,其實是一株草吧?

隨後的查證。證實我的猜想。那株萱草邊的話,是一句詩,

君似明月我似霧。

《古相思曲》的頭一句,全文如下: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

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

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魂隨君去終不悔,綿綿相思為君苦。

相思苦,憑誰訴?遙遙不知君何處。

扶‘門’切思君之囑,登高望斷天涯路。

……

這個謎團的解開,沒有讓我覺得半分輕鬆,反而更加沉重了。

我甚至都無法麵對親切和藹的堂祖母。

我想回家。

“阿暖,你怎麽了?”堂祖母對我越好,我就覺得越發對不起她。就算是堂祖父對不起,我也覺得是我們歐陽家的人犯的錯。

於是,我哭了。

哭得哽咽難言,肝腸寸斷。

堂祖母驚著了,不住的摟著我,安撫著我。到最後,我終於忍不住拿出了那隻胭脂‘玉’盒。

“堂祖母,對不起,我不該找答案的。嗚嗚,堂祖父是個大騙子,他騙了所有人……”

噗哧!

很不和諧的,堂祖母在拿放大鏡看過那‘玉’盒之後,笑了。

我驚呆了,她怎麽……怎麽還笑得出來?

“虧他寫得出來,怪不得要藏著掖著。好了好了,阿暖不要哭了。你知道,那個假山是你堂祖父哪年做的?”

我還掛著眼淚,傻傻的搖頭。

“是他十五歲的那一年,那一年關家的姑‘奶’‘奶’才十歲,這應該是給她生辰賀禮。”

十五歲?十歲?

我眨了眨眼,突然發現自己是不是又‘弄’錯了什麽。

堂祖母柔柔笑道,“你關家的那位姑‘奶’‘奶’,三歲發天‘花’時沒照看好,落下一點後遺症。不是長麻子,是不能太動腦筋。你堂祖父小時候不懂事,也害得他弟弟生過一場大病,幾乎沒命,所以他呀,從小就對關家那位姑‘奶’‘奶’特別好,或許也有過一點喜歡的念頭吧,不過……”

她笑著搖了搖頭,“幸好他沒幹傻事。”

我聽得越發糊塗了,“要是堂祖父喜歡那位姑‘奶’‘奶’,為什麽不娶她?還要撮合她和自家弟弟?”

堂祖母笑了,不過這回的笑容裏多了點別樣的東西。

是自信,也是驕傲。

“你堂祖父是個一心要做大事的人,他願意保護弱小,是他本‘性’善良。可他的妻子是必須能替他分擔重擔,主持中饋,而不是隻能受他保護的。這一點,我們家的小叔剛好可以做到。所以你堂祖父應該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最後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徹底傻眼了,“那您,您怎麽能容忍……”

堂祖母笑了,“你還太小,沒經曆過世事。如何能明白這世上有些人,可是五百年才出一個的?我能遇到,是我這一生的幸運。能給這樣的人做妻子,哪怕還得容忍其他妻妾的存在,對我來說,都已經不算什麽。不然。你看我們,有覺得我們不幸福嗎?”

我久久的說不出話來。

堂祖母臉上的光彩不是一個不幸福的人能擁有的,而幾位姨‘奶’‘奶’,包括已經過世的那兩位,她們分府別居的子‘女’也時常有來府上走動。那樣親熱融洽的樣子,也不是不幸福的人能裝出來的。

或許,這世上有堂祖父這種出‘色’的人,就會吸引堂祖母這樣的‘女’人願意追隨吧。

我又不是她們,如何能體會得到她們的心情?

認真想想,如果他不是我的堂祖父,光憑他四十五歲時還可以一個人遊曆大江南北。我覺得我就會被他吸引。

幸好,他是我的堂祖父。

也幸好,我沒有見過這樣出‘色’的男人。

否則,很容易會嫁不出去的。

至今,這世上還有不少曾把堂祖父引為知己的好‘女’子,終生未嫁。

第二年的‘春’天。我帶著答案回家了。

唯一意想不到的是,送我回家的大堂哥,路上還捎來一個林家的小子,以保護我為名,其實是想結伴出來遊山玩水。

玩就玩。幹嘛還做詩?我最見不得這個,一聽就渾身直掉‘雞’皮疙瘩。

這一天,聽那姓林的小子又在酸溜溜的做什麽“願得一心人”之類的酸詩,我實在忍不住,過去刺了一句,“有本事你倒是三心二意,還擺得平平整整我瞧瞧?”

姓林的小子氣得滿麵通紅,從此日日揪著我就要“辯論”一番。吵了幾個月,好容易到了家,我想總算安生了。

沒想到三年後,他居然遣人來提親了。

這下可好,是要與我吵一輩子的節奏麽?

又過了兩年,送我上‘花’轎前,娘哭過之後,又戳著我的額頭罵,“你這輩子就改不了禍從口出的‘毛’病,回頭你姑爺要三心二意,你可別回來哭!這麽山高水遠的,你就是哭死,你娘也救不了你,嗚嗚……”

我一驚,“你不是說抓住男人的胃,就抓住男人的心了?虧把我哄得學了這麽久的廚藝,全是假的是不是?”

我娘怒道,“是你學的廚藝麽?明明是老娘給你教的廚子!難道你要你男人給你家廚子抓住?”

我撇嘴,“都那樣的大嬸,他要實在想抓,就隨他去吧。”

娘氣得無語,索‘性’不說了。

其實娘的擔心純屬多餘,真正等我嫁過去了,我們每天忙得從‘床’頭“吵”到‘床’尾都來不及,哪有空想什麽納妾的事?

“噯,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所以那時天天跟我吵?”

“美得你了!我不過是不想娶個不認識的,才勉強選了你。噯,你不讓我三心二意麽?我回頭就‘弄’幾個回來怎樣?”

“行啊,豬心、‘雞’心、鴿子心,再加‘雞’翼和鴨翼,你要樂意,我天天親自下廚去給你做!”

“夫人饒命……”

哼哼,我當年吵架就沒輸,如今怎麽會輸?

其實真想要三心二意,也不是不可以。以後生個兒子就叫三心,‘女’兒叫二意,多有趣?

薯仔:說了給我,人家都沒有正麵亮過相。

作者:你太帥了,怕你一出來,就又有些人不想嫁了。

薯仔:你不要哄我,我才不會信。

都給你7個老婆,還無數死心塌地了,你還有啥不滿足的?

薯仔:我決定了,要穿越去你下一部,哼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