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燕子塢的傳奇人物邵慶勉老先生的舊居。邵家發達之後,早就搬離了燕子塢,老宅重修之後空置多年。直到江綠汀高二那年,突然搬進來一個人。

邵慶勉一直是燕子塢的傳奇和驕傲,空置多年的邵家白樓突然住進了人,自然引起鄰居們的好奇,很快就有人八卦出來,住進來的是邵先生的外甥傅明琮,從外地轉學到七高讀書,借住於此。

江綠汀的家,就在邵家的斜對麵。更巧的是,傅明琮分到江綠汀的班裏,不僅是她的鄰居,也是她的同班同學。

傅明琮高考結束便離開了燕子塢,邵家白樓再次空置。

但每次從門前經過,江綠汀總是心裏有點發慌,總怕他突然從門裏走出來。

她低頭走到自家的院門前,對著霍易霆笑著說:“霍先生,這就是我家,請進來喝杯茶吧。”

雖然是誠心誠意的邀請,但她也做好了準備霍易霆會拒絕。因為她家和霍宅比,實在簡陋,而且霍易霆是個有潔癖的人,估計不會進去喝茶。

出乎江綠汀的意料,霍易霆竟然嗯了聲好。

江綠汀意外而高興,連忙按門鈴。

葉惠知道女兒今天上午回來,一大早就去超市買了肉餡,正在廚房包餃子,聽見門鈴響,也顧不上洗手,就迫不及待去開門。

她本來以為門外隻有江綠汀,開門一眼看見霍易霆,臉上的笑容便都凝固了。

眼前這個男人,真是少見的英俊偉岸,氣度不凡。

葉惠驚豔之餘的第一反應便是,女兒終於領了個男朋友回來!

沒想到這丫頭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竟然帶了個如此俊美優秀的男人回來。

葉惠笑得合不攏嘴,喜不自勝地問:“綠汀,這位是?”

“這是霍同同的爸爸,今天剛好去X市,順路送我回來。”

葉惠一聽是霍同同爸爸,馬上就露出了驚喜交集的表情,簡直比聽到是男朋友還更加激動,因為江綠汀已經打電話告訴了她,霍易霆就是兩年前在眉山救了她的那個人。

恩人突然駕臨,葉惠自然是千恩萬謝,道不盡的感激,死活非要留下霍易霆吃頓便飯。因為兩手糊滿了麵粉,她不方便動手,便指揮著江綠汀留客。

江綠汀忙說:“媽,霍先生趕著回X市,等五一過後,我請他去外麵吃飯。”她覺得家中便飯反而有點太隨意了。

霍易霆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氣了。”

江綠汀很是意外,沒想到他竟然當真肯留下來吃飯,又驚又喜,忙說:“你先到客廳裏坐,我去沏茶。”

霍易霆點點頭,順便打量了一番江家小院。

房子兩層小樓的格局,樓下是客廳廚房和衛生間,樓上看來是臥房。很老舊的建築模式,庭院麵積不大,收拾的很幹淨,院牆邊種著一架葡萄。葡萄架下放著兩把竹椅,中間一個小木圓桌。

小院幹淨整潔,透著一股幽靜安寧的味道,隻是很陳舊。霍易霆覺得自己錯入了時光隧道,有種回到十年前的感覺。

客廳鋪著方格的地板磚,有不少暗色裂紋,家具老式,風格簡樸,牆上居然還用玻璃框嵌了一溜兒的獎狀。

他走到玻璃框前看那些獎狀,竟然還有江綠汀小學時的三好學生獎狀,還有許多作文大賽的獎狀。

“是不是很古董?”江綠汀端著一個木製茶盤盈盈站在門邊,對他嫣然一笑:“客廳太小,不如在院子裏暢快。要不,霍先生坐在院子裏吧。”

江綠汀將茶盤放在葡萄架下的桌子上。一到五一,天氣陡然,她今日穿了一件無袖的連衣裙。陽光從葡萄架枝枝蔓蔓的葉間漏下來,斑斑駁駁的光影落到她的臂上,白生生宛若玉雕的新藕。

霍易霆的目光從她肩頭移上去,落到頭頂的葡萄上。這個時節,葡萄正在掛果,小青豆一般密密匝匝擠在一起。

江綠汀泡完茶,才想起來忘記問霍易霆喝不喝茶。仔細回憶一下也全然無印象他平時到底是喝茶還是喝咖啡。

“霍先生你平時喜好喝什麽?”

“什麽都可以。”霍易霆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的隨和。

“這是明前春茶,你嚐嚐。”

“很不錯。”霍易霆抿了一口茶水,抬眸對她笑笑:“你不用去廚房幫忙?”

江綠汀笑著說:“我媽讓我陪你說話。”

“那一起包餃子吧。”霍易霆端起杯子,起身往廚房走。

江綠汀簡直跟聽見天荒夜談一樣驚詫,眼睜睜看著他彎腰進了廚房,忙跟上去。

“阿姨,我來幫忙。”

葉惠那裏肯讓他幹活,急忙要來推他,可是兩手都是麵粉,又怕弄髒他的衣服,江綠汀緊跟著進來,葉惠便說:“快把霍先生拉出去,霍先生是貴客,那能讓霍先生來幹活。”

江綠汀聽了老媽的話,動手來拉霍易霆,沒留意他手中還端著一杯熱茶。

看見茶水潑出來,她才反應過來,急忙問有沒有燙到他。

霍易霆放下杯子,甩了甩手。

江綠汀果斷拉著他到洗菜池前衝水,葉惠去客廳找燙傷膏。

霍易霆本想說沒燙著,但江綠汀的手,握住他的手掌,他突然間有一種不想被放開的感覺。

江綠汀小心翼翼地捧著他的手,緊張兮兮又內疚擔心的樣子,很讓人好笑,也很讓人......心動。不到半米的距離,清清楚楚聞得見她頭發上的香氣,清晰看得見她耳廓上的毛細血管。她手,白嫩小巧,和他的手一比,簡直小的如同嬰孩兒,很惹人憐愛,也很溫暖柔軟。

霍易霆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想起來兩年前的那一幕,她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說,我要和你一輩子黏在一起。

江綠汀抬起眼簾,抱歉地問他疼不疼。

霍易霆不動聲色地抽出手:“不疼。”頓了頓,他說:“你知不知道,兩年前,你被砸暈的時候,對我說了什麽?”

江綠汀眨了下眼睛,表情很是迷蒙,“我說了什麽?”

“你問我,記不記得那條叫502的狗。”

江綠汀恍然明白過來,為何霍易霆那天也給同同的小狗取名叫502了,原來是想暗示她,他其實就是那天和她一起避雨的人。可惜她昏迷之中說了什麽胡話,早就毫無印象,聽到502不僅沒有想到眉山遇險的事,反而誤會霍易霆是在《千山萬水》下麵留言的人,真是陰差陽錯。

既然提起了502,她會不會提到傅明琮?

江綠汀神色緊張起來,小聲問:“我還說了別的嗎?”

霍易霆點頭:“當然。”

江綠汀心裏噗通一跳。人在夢境中或是昏迷中,極有可能會暴露心裏最深處的秘密。她該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吧?如此一想,愈發緊張擔心,臉頰微微泛起了紅暈,“我還說了什麽?”

霍易霆正要開口,葉惠拿著燙傷膏走進廚房,這個問題也就被打斷。

霍易霆說不用抹藥,手已經沒事。葉惠趕緊讓江綠汀帶他出去休息,無論如何不讓他再幫忙。

霍易霆便出了廚房,依舊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喝茶,江綠汀正要繼續問他自己還說了什麽,想想又覺得不妥。她若是說了尋常的話語,霍易霆不會時隔兩年還記得如此清楚,一定是她對著霍易霆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所以,霍易霆才會記憶猶新。

她幾乎可以猜到,她說的話應該和傅明琮有關。索性不問,以免霍易霆說出來,會讓自己尷尬的無地自容。

江綠汀不問,霍易霆也就按下不提。

其實她即便問起,他也不打算告訴她,他打算在最合適的時候說出來。

不多時,葉惠端了一盤熱騰騰的餃子出來。

霍易霆很有禮節地誇讚餃子的味道很好,而且顯然不是虛偽的表揚,實實在在將一盤餃子吃得幹幹淨淨。葉惠對他的好感簡直爆棚。

吃過飯,葉惠和江綠汀一起把霍易霆送出了巷子。霍易霆禮貌周全地告辭離開。

葉惠目送他的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感概道:“真是沒想到,霍先生竟然這麽年輕英俊。我還以為是個中年人。”

江綠汀莞爾:“同同才四歲,他能有多老。”

“很多富家子,往往都是玩到三十歲還不肯收心,都是家裏逼婚的急了,才有結婚的念頭。霍先生二十六歲就結了婚,算是比較早的。”接著,葉惠又說起了謝曉東。“他和你一樣大,都要當爹了,你呢,連個男朋友都沒有。都是家裏拖累了你。”

江綠汀笑:“根本不是,我一直相親都沒遇見合適的,緣分未到而已。”

“拆遷款一下來就趕緊把債還了。”葉惠提起這個又高興起來,“我和鄰居們算過,還完賬,咱們的錢至少還可以買個三室一廳,給你結婚也足夠了。”

江綠汀噗的笑了:“媽你可真是性急。”

“你都二十六了,我怎能不急。我像你這麽大,已經生了蘭洲。”說到這兒,葉惠陡然沉默下來。

江綠汀一看勾起了老媽的傷心事,趕緊摟著葉惠的肩哄她開心。表示自己一定會積極相親,加快步伐,爭取一年內解決終身大事,兩年內讓老媽抱上外甥。

葉惠聽到這些才算是高興起來,然後告訴江綠汀,晚上要去舅舅家吃飯。

江綠汀一聽就暗暗頭疼,舅媽退休了沒事做,最愛給人牽線搭橋。每次江綠汀寒暑假回來,她都會張羅著替江綠汀安排相親。

沒想到連五一這種小短假期舅媽她老人家也不放過了,晚上江綠汀一進家門,她就熱情的向葉惠提起了一個男孩兒。對方和江綠汀同歲,家境富足,相貌英俊,即將研究生畢業,這一次見麵若是有緣,男方畢業就去S市找工作。

葉惠萬分滿意,馬上就催著舅媽著手安排,舅媽當即給同事打電話,定好翌日晚上見麵。

江綠汀扯著嘴角幹笑,明明不想去,她還不敢拒絕,因為剛剛才對老媽信誓旦旦保證過會積極找對象。

從舅舅家回來,已經是晚上八點鍾。

江綠汀洗了澡,上到樓頂上吹風。

夜色沉沉,晚風微涼,舉目看去,星星點點的燈光鋪展開,破舊的房子,狹長的巷子,都被夜色掩飾起來,燕子塢比白日美麗了許多。

江綠汀用手指梳了梳濕濕的頭發,目光漫無目的的在屋頂上流連。

目光落到漆黑的邵家白樓時,心裏一陣惋惜,建造的那麽好,卻要被拆掉。

頂樓上放著一把竹躺椅,她拿了毛巾擦洗幹淨,躺在上麵看著夜空。

這樣的天氣,晚風還算清新,隻可惜,現在空氣汙染嚴重,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可以看見漫天星光。

八點半,她拿出手機,撥通了霍易霆的電話,開始給同同講故事。

故事剛剛講完,手機裏傳來孟涵爽朗的聲音,邀請江綠汀明天到X市家裏做客。

“今天你媽媽招待了易霆,說什麽我明天也得好好款待你,不然太失禮了對不對。明天一早讓易霆過去接你,我都準備好了,你不會讓阿姨白忙活吧?”

江綠汀拿著手機,啼笑皆非。難道這就是當媽媽的通病?

她若是解釋自己和霍易霆之間根本沒有所謂的正在培養感情之說,估計霍易霆這五一假期也會如她一般,被相親節目占滿。

既然已經答應霍易霆要幫這個忙,明天隻有去X市一趟了,好在兩地相距很近,半個小時即到。

一陣自行車鈴聲打破了巷子裏的寧靜,突然間,巷子裏變得熱鬧起來,車鈴聲,還有嘰嘰喳喳說話聲。七高的晚自習結束了,一些租房在這裏的學生三三兩兩的結伴而歸。

江綠汀覺得有點吵,打算回房,從藤椅上起來的時候,無意間朝對麵看了一眼。

對麵的邵家白樓,竟然亮起了燈!

同樣明亮的燈光,同一個房間。

她心裏怦然狂跳起來,是傅明琮回來了嗎?

轉念一想,怎麽可能。

他當年住在這裏,不過是為了上學方便,如今早已畢業多年,他絕不可能還住在這條巷子裏。或許是邵家的某位親戚來慶勉高中讀書,借住於此,就像他當年一樣。

她捂著胸口,心跳漸漸平複下來。

十一點鍾關燈睡覺的時候,斜對麵白樓的燈光還亮著。江綠汀看著那一盞燈光,心想,這個孩子很用功,不像當年的他。

那時,她每天晚上做數學題熬到深夜,一抬眸,對麵白樓的燈光已經滅了。當年她還曾忿忿,傅明琮明明沒有她用功,學習卻比她好。

翌日上午十點鍾,霍易霆開車來接江綠汀去X市。江綠汀一上車,霍易霆便向她道謝。X市的姨媽已經替他物色了兩位姑娘,若不是有江綠汀替他做了擋箭牌,五一假期將不得安寧。

江綠汀深表理解,笑著說:“同病相憐,我晚上也要去相親。”

霍易霆扭頭看看她:“你不想去?”

“我不能不去啊,不想惹我媽生氣。”

“到時候給你打電話,找個借口叫你出來。”

江綠汀忍俊不禁:“這一招好像過時了吧?”

霍易霆瞥了她一眼:“有人幫忙,還挑三揀四。”

江綠汀連忙笑著表示道謝。

霍請許和孟涵的居處也在城郊,是一座三層的獨棟別墅。霍易霆打開後備箱,拿出了兩個禮盒。

江綠汀暗暗羞慚自己的粗心大意。在S市,她每次去霍宅都是以“工作人員”的身份,帶著周末加班的性質前往,習慣了空著手過去。但這一次來X市的霍家,性質全然不同。霍易霆考慮的體貼周到,替她準備了禮物。

同同和小金豆正在屋外的草坪上玩耍,看見江綠汀便撲了過來,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意思。

孟涵看在眼裏,愈發覺得兩人有母子情緣。

精心準備的午飯極為豐盛,遠非昨日葉惠的一頓餃子可比。

孟涵還拿出了珍藏的紅酒,江綠汀盛情難卻,喝了幾杯。她酒量不佳,不多時,便有薄醉之意,眼波瀲灩,兩頰飛紅。

孟涵沒想到她酒量這麽小,忙讓霍易霆帶她到樓上客房休息。

沒想到江綠汀這一睡就到了下午五點多,還是被同同叫醒的。

同同趴在她耳邊說:“江老師,爸爸讓我叫你起床,說你晚上還有很重要的事情。”

江綠汀睜眼一看窗外的天光,便覺得有點不對勁,拿出手機看到時間,頓時羞慚地捂住了臉。在別人做客,睡得像頭豬算怎麽回事。

她趕緊起床洗臉,帶著同同一起下樓。

客廳裏霍易霆正在和孟涵說話。

孟涵一看江綠汀下來,便笑吟吟說:“綠汀啊,我正和易霆商議,明天我們全家一起去畫堂溫泉吧。”她打算這幾天都留江綠汀在X市,然後帶著她到附近的景點玩一玩,順便加深她和兒子之間的感情。

霍易霆道:“以後再說吧,綠汀家裏還要急事要趕回去。”

這是江綠汀第一次聽見霍易霆叫她的名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但她並沒有多想,因為孟涵誤會了她和霍易霆的關係,霍易霆若還是叫她江老師,自然顯得很疏遠。所以他改變了稱呼,她覺得也很正常。

晚上的相親定在六點半,江綠汀一看時間不早,便告辭離開。

霍易霆開車將她徑直送到相親所在的酒店門口,和她約好十分鍾後打電話。

江綠汀走進了酒店。此刻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十五分鍾,那人應該還沒來。可是她推開包房的房門,卻發現窗戶前已經站著一個人。

聽見門響,他回過身來。

江綠汀看著眼前這個高大清俊的男人,如被雷擊。

她做夢都想不到會以這種方式和傅明琮重逢。

兩年來,他好似沒有任何改變,英氣的眉眼,烏黑的頭發,帥氣英俊,一如當年模樣。

隻不過,較之她的愕然震驚,他非常鎮定平靜,仿佛早已知道走進來的是她。太過突然的重逢,沒有一絲一毫的心理準備,她完全措手不及,腦子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睜著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傅明琮亦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兩人絲線交織,時間過得概念模糊,不知是一秒鍾還是一刻鍾,仿佛過了很久,終是傅明琮先開口。

“好久不見。”

記憶中清朗的聲音,充滿了耳廓,江綠汀清醒地知道,自己並非在做夢。

傅明琮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很想像突然見到謝曉東那樣,把他視為舊日的同學,平靜自然麵對他,可惜她做不到,心裏亂的像是漲了潮的海水。

她嗓子幹幹的擠出來一句話:“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傅明琮平靜的回答:“前天。”

“你在在邵家白樓?”

“是。”

原來邵家白樓那個房間的那一盞燈,就是他。

江綠汀深吸口氣,問:“你是不是知道,相親的人是我?”

傅明琮點點頭:“我知道,我怕你不來,所以我沒讓介紹人告訴你舅媽我的名字。”

他果然知道,怪不得這樣鎮定。

江綠汀咬了咬唇:“為什麽?”

借此機會來奚落她?譏諷她?看看分手兩年來她依舊單身一人,要靠相親來找到結婚對象?當初一意孤行的分手,還不是這般下場?

她心口鈍鈍的脹痛,做好準備,接受他的嘲諷。但是傅明琮的回答卻讓她出乎意料。

“因為,我們前緣未盡。”

江綠汀心裏怦然一聲狂跳,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傅明琮目光清澈深邃,“就如千山萬水,隻走了一半而已。”

聽到千山萬水,江綠汀眼眶酸澀的厲害,衝口問道:“千山萬水下麵留言的人是你?”

“是我。”

“推薦出版的人,也是你?”

“是我。”

江綠汀一句一句的問下去:

“你怎麽知道的?”

“顧淼告訴我的。”

江綠汀恍然,原來是顧淼。怪不得她說,她的愛情就要來了,原來指的就是這件事。她一片好心想要讓她和傅明琮重新在一起,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橫隔在她和傅明琮之間的矛盾究竟是什麽。

想起往事,她心裏如潮水般翻湧著難言的苦澀。

傅明琮靜靜望著她:“她說你這兩年未曾忘記過我,她說她給你介紹了非常優秀的男人,你不屑一顧。她說,你曾經寫過一個故事,想要送給我。她還問我,還有沒有可能和你重新開始。”

傅明琮一句一句說下去,每一句仿佛都敲打在江綠汀心裏,她呼吸急促,周身冷一陣,熱一陣,仿佛在火上炙烤,又仿佛被置於冰窖。

“我說我不知道,所以,我來試一試。”傅明琮說完,沉默地看著她。

江綠汀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覺得自己是在幻聽。她設想過很多次和傅明琮重逢時的畫麵,獨獨不是眼前這一種。

她以為他一定恨她,一定怨她,可是他沒有,他說他想要再試一次,重新開始。

沉默中,時光仿佛停住。眼前仿佛是個夢境。

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來。打破了這份讓人快要窒息的平靜。

江綠汀拿出手機,看到霍易霆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跳動,虛飄飄的“喂”了一聲。

霍易霆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來,“你告訴對方,有個朋友在人民醫院急救室,你需要馬上過去一趟。”他知道她不善說謊,連借口都替她編好。

江綠汀緊緊地握著手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本來說好的借口,說好的十分鍾就走,可是眼前出現的人卻是傅明琮。她猶豫了片刻,沒有出聲。

霍易霆覺出江綠汀的遲疑,又問了句:“怎麽了?”

“哦,沒什麽,我這就下去。”她終於是下了決心,掛了電話,然後告訴傅明琮,她朋友有急事叫她去一趟醫院。

傅明琮道:“我送你過去。”

“不,我自己過去。”

江綠汀匆匆說完,轉身就走。

身後仿佛有一個巨大的漩渦,再不走就要被吸附進去。

她疾步走到酒店門口,呼吸到清新的空氣,看到開闊的視野,快要窒息的感覺,才慢慢消散。

她快步下了台階。

傅明琮追出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柔聲道:“綠汀,我送你過去。”

天氣炎熱,她穿了短袖的連衣裙,**的纖細手臂,被他握在手掌裏,一股熱力從掌心裏傳到她的肌膚上,她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慌亂不堪的說:“不用,我朋友帶我過去。”

“那我陪你一起。”

江綠汀怔怔的望著他,一向不善於說謊的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隻是覺得身體虛軟,心跳如雷。

突然身後有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肩頭。是霍易霆。

江綠汀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出手扶住她,但她異常感謝這個及時的攙扶,不必擔心自己腿軟的會摔倒。

和傅明琮重逢的巨大衝擊,讓她完全亂了方寸,短短十分鍾的會麵,仿佛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和精力。

傅明琮鬆開江綠汀的手臂,對霍易霆點頭笑了笑:“你好。”

江綠汀簡單介紹了一句:“這是我同學傅明琮。這是霍先生。”

霍易霆眸光深深地打量了一番傅明琮,而後勾唇淡淡一笑:“很抱歉,我和綠汀還有急事,先行一步。”

江綠汀匆匆道了聲再見,落荒而逃一般上了霍易霆的車。

從後視鏡裏看著傅明琮的身影一動不動的還站在酒店門口,她心亂如麻,無力地看著他,在鏡中越來越遠,漸漸模糊。

她一言不發地沉默著,失魂落魄,直到車子靠邊停了下來,她才像是回了魂。

一扭頭,正對上霍易霆的目光。暗光下,他的眼眸深邃莫測,卻有一股犀利如刀鋒的味道。

江綠汀勉強擠出一絲笑,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

霍易霆默了兩秒,沉聲問:“我是不是不該打這個電話。”

江綠汀忙說:“啊,沒有。”

“看來是真的不該打這個電話。”霍易霆扭過臉,看著窗外,緩緩道:“你不妨給他打個電話,讓他稍等片刻,我送你回去,隻說,事情已經辦完。”

“不用。”

“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個人,應該就是千山萬水的男主吧。”霍易霆偏過頭,視線從窗外的夜色中轉回來,沉沉落到她的臉上。

江綠汀瞪大了眼睛,驚訝的看著他。

霍易霆的料事如神,一向讓她欽佩,今日尤其如此。她不知道他是怎麽猜出來的。她和傅明琮隻不過在他麵前說了兩句話而已。

車內光線不明,兩人麵對麵看著彼此,眸光都很亮。霍易霆一看江綠汀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此時此刻,他倒真是寧願自己遲鈍一些,什麽都沒發現。可是偏偏什麽都躲不過他的一雙眼睛,事關江綠汀,他更是格外的敏感。

看到千山萬水的開頭,他便隱隱覺得這是她自己的故事,因為裏麵的場景還有人物,都帶著她的影子。後來看到文中女主送了男主一條小狗,再聯想到當初在眉山救她的時候,她說過的那幾句話,更是確認無疑。

千山萬水隻寫到一半,而且時間已經過去兩年,他以為,這段故事永遠不會再有繼續。卻沒想到傅明琮會以這種方式突然出現。

霍易霆凝眸望著江綠汀,問道:“你當真不回去?”這麽問,顯然是在冒險。

江綠汀輕輕搖了搖頭,但眸中閃過的猶豫和遲疑,毫不掩飾的落入了霍易霆的視線。

“送我回家吧。”

江綠汀此刻心亂如麻,最想做的就是回到家裏,獨自一個人靜一靜。

車子開到燕子塢的巷口。江綠汀下了車,道謝之後和他再見,之後又補了一句:“晚上走高速,車子開慢點。”

霍易霆本來已經啟動車子,臨時踩了一下刹車,透過車窗看著她。

江綠汀揮手再見,帶著心事的淺淡微笑,在夜色中有一絲楚楚動人的溫婉。

霍易霆很想推門下去,直接對她說出存放在心裏許久的話,但轉念一想,卻又壓下了那股衝動,駕車離開。

江綠汀回到家,葉惠一聽相親的對象是傅明琮,臉上笑容頓時全消。“怎麽是他?”

“他說想要重新開始。”

“我堅決不同意。”葉惠直接打斷了江綠汀的話。“你已經不是兩年前的你,你現在二十六歲,拖不起,也賭不起。不可能的事,就不要耗費時間。”

“我知道。”

“你答應我,不要和他再來往。”

江綠汀點點頭,默然上了頂樓。

她坐在竹椅上,望著對麵的那一扇窗戶。

她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傅明琮的時候,是在九月,秋光清爽明靜。

預備鈴敲響了,班主任高景星像是踏著鼓點一樣準時走進了教室,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本來不甚安靜的辦公室,突然靜的一絲絲聲響都沒有,仿佛每個人的呼吸,都驟停了一下。

江綠汀心裏咚的一下輕跳。

七高人才濟濟,大家的壓力也很大,每個人都在拚命的學習,無暇顧及其他。女生們還好,男生不修邊幅的簡直比比皆是。胡子渣和眼屎在他們臉上出現並不算是新鮮,抓緊下課十分鍾,趴在桌子睡出口水發出鼾聲的情況,女生們也見慣不驚。

而站在高景星身邊的傅明琮,一塵不染的白色襯衣,袖口整整齊齊的挽起來,露出右手腕上一塊藍色手表。午後陽光從窗戶間斜進來,剛好照到表盤上,光閃閃的異常漂亮。

他最出眾的地方並不在於他的清俊好看,而在於挺拔軒昂的氣質,挺直的脊梁,微微仰著的下頜。班裏的男生大多是苦大仇深,頭懸梁錐刺股的形象,而傅明琮身上仿佛散發著清風朗月的光。

“這是新轉來的同學傅明琮。”

高景星簡單地介紹之後,安排他坐在江綠汀的身邊。

當時,她還未意識到他是誰,直到放學回家,驚詫地發現傅明琮和她同路,而且走進了邵家白樓,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鄰居們口中所說的,邵慶勉的外甥。

她說不清是那一天開始喜歡上他。

高三那年夏天,連著下了三天大雨,巷口的小河因為暴雨漲了不少水,巷子裏的幾個孩子拿著簸箕在河堤邊撈泥鰍。

胖胖掉進河裏的時候,剛好江綠汀從河堤邊經過。

她聽見呼喊,急忙跑下河堤,彎著腰想要去抓胖胖的手。小孩子驚惶萬狀,兩隻手胡亂拍打著水麵,卻夠不到她的手。情急之下,她一腳踩到河裏,這才抓住了他的手腕。還沒等她用力去拉他,他反而一個撲騰,將她扯到了水裏。

江綠汀根本不會遊泳,她沒想到一個小孩子在恐懼慌亂的時候,力氣會那麽大,竟然把她也拉進了河中。她和胖胖一樣,一下了水,就嚇得驚慌失措,隻剩下尖叫和掙紮的本能。

驚慌中,突然胳臂被一隻有力的手緊緊握住,一股巨大的力道將她從水裏扯了起來。她狼狽不堪地抬頭,入目是一張清秀冷峻的麵孔,午後的陽光照著他額角的頭發,烏幽幽的泛著青光,有些淩亂的覆在濃黑的眉上。白色襯衣沾了許多泥點,運動鞋滿是泥漿,已經看不出原樣。

她從未見過傅明琮如此狼狽的樣子,也從未見過一個人狼狽至此,卻還那麽好看。

她完全忘了自己比他的樣子更狼狽,心裏卻在默默慶幸自己落水,才可能被他救起。然後她借此機會,送了一條薩摩亞小狗表示感謝。

她記得他當時勉為其難接受的樣子,接著又嫌棄502的名字不好聽。然後還不滿的說,那有拿一條狗來感謝救命之恩的。總之,各種不滿各種嫌棄,她本來想鼓起勇氣告訴他,這個名字的意思,但最終還是沒敢說出來,又咽了回去。

直到幾年之後在眉山劫後餘生,她忽而覺得人生苦短,理當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自己喜歡的人。

於是,活到二十四歲,她史無前例地剽悍了一回,做出自己從來都不敢去想的事情。那怕失敗也算是無憾。沒想到的是,傅明琮竟然接受了她的表白。她簡直都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結局,暈暈乎乎過了一個月,像是活在一場夢裏。直到邵榮錦找到她,這場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