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鐵子在仔細觀察墨仁旭的表情，他本來觀察力就很好，有幾次也正是依仗著這種觀察力，才讓他從險象環生的境況下獲得了一線生機。

他發現墨仁旭在說這個“不過”的時候，並沒有偷偷地觀察自己的神色，也就是說墨仁旭確實沒有這個看他表情而故意改換語氣的心機，至少這個一百歲的孩子還是單純的。

這一點讓武鐵子很欣慰，因為他知道隻要單純的人，就不會是太壞的人，這樣之後就算是墨仁旭在先天教化和認知上有缺陷，他也能慢慢地給他糾正過來。

“不過我娘親跟我說過，出來之後盡量不要殺人，因為大先生你不喜歡我殺人。如果我要是殺人了，大先生就不會再教我做人了。”

墨仁旭說到這裏，才轉頭看向武鐵子，雙眼中充滿了非常單純的疑問說道：

“所以大先生你要是讓我殺人，我肯定殺，但是必須是你讓我殺了之後，還不會把我扔了，還會繼續教我做人的情況下我才殺人。”

聽到墨仁旭這樣說，武鐵子覺得有些可笑。畢竟“殺人”這兩個字在墨仁旭中似乎沒有任何分量，也許他這一百年下來都是被他娘和其他的鬼魂養大，對於人，對於生命本身就沒有敬畏。

但是比較好的一點就是，至少這個墨仁旭認為能夠讓武鐵子教他做人，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這樣一來武鐵子原本緊繃的心弦就放下了。

善惡其實並不是這麽簡單，如果墨仁旭將武鐵子這個特別犀利的答案回答的太完美，反而有可能是墨仁旭的心機深沉，因此平時表現出來的更加單純甚至愚蠢。

但現在正因為墨仁旭的回答不這麽完美甚至很不高明，沒有刻意回避這個能夠直接判斷出善惡的“殺人”問題，這就讓武鐵子覺得墨仁旭的心性、善惡等等，是沒有問題的。

殺人是不是惡？當然是。但是對於一個從娘胎裏麵就被厲鬼帶出來，然後一直撫養了一百年的孩子，他從來就不知道這是惡事，所以他談論殺人是一個輕巧的話題，對於他來說就沒錯。

同樣，他認為能夠讓武鐵子教他做人很重要，那麽他就一定不會去做武鐵子不讓他做的事情，那麽這就是原則。

不重要的事情做了也就做了，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堅守原則，那麽武鐵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讓墨仁旭明白一個道理，人或者說有靈性的生命都非常重要，那麽墨仁旭就不會再輕易殺人。

也就是說，通過這些簡單地言語，武鐵子已經判斷出來了墨仁旭是一個沒有善惡觀的人，這樣一來，隻要武鐵子對他日後的教導是正確的，那麽墨仁旭就能夠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你為什麽這麽想要跟我學做人？”

武鐵子對墨仁旭繼續問道，他在剛才墨仁旭回答完之後，表麵上並沒有表示出什麽情感和表情，以至於現在武鐵子這樣問，旁邊的秀才都不知道武鐵子現在對墨仁旭是什麽評價。

對於一個小村裏的人，窮酸秀才當然是希望墨仁旭能夠跟著武鐵子走進風雪武城。不僅僅是在風雪武城之中墨仁旭能夠見識到更多的山上風光。

更是因為這風雪武城才是武鐵子對墨仁旭的第一個考驗，墨仁旭能夠獲得武鐵子的同意進入風雪武城，那就證明墨仁旭現在有這個進入考場的資格了。

畢竟這個窮酸秀才隻能教導墨仁旭一個月的時間，墨仁旭作為整個鬼蜮唯一活著的人，其實已經成為了整個鬼蜮所有人的孩子。

所以窮酸秀才希望這一個月能夠將墨仁旭教導出個人樣，讓墨仁旭能夠獲得武鐵子的認可，這樣以後有武鐵子帶著墨仁旭，無論是山上山下，至少他也可以安心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這麽多年來，我娘就一直想要變回人，但是她不能。所以她想要讓我做一個人，做一個好人，至少現在我還有這個機會，她想讓我真真正正做一個好人。”

“你總說你娘讓你怎麽樣，你自己難道就沒有點想法？”

武鐵子繼續問道，其實這第三個問題才是最致命的問題，因為現在對於墨仁旭來說最能夠改變他想法的人，也就是他娘已經不在了。

之後墨仁旭還會遇到很多以前沒有遇到的問題，沒有他娘，他到底會因為這些問題，變成什麽樣子？再者說，就算是現在他娘沒有了他還能聽武鐵子的，但是以後武鐵子也不在了呢？

在一旁的秀才當然也知道這個問題的凶險之所在，便在墨仁旭回答之前，咳嗽了一聲說道：

“大先生，您這個問題對於仁旭來說還是有些太難了，您可以再給在下一些時間，相信在我消失……在我遠遊之前，一定能讓仁旭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武鐵子思考了一會，覺得現在問這個也沒有必要立刻知道答案，畢竟他提出這個問題，更多的是想要給秀才一個提醒，讓他將接下來教學的方向調整一下。

聖人言論、儒教經典自然是教化根本，必須要讀要學的，但是一個人行走於天地之間，最重要的還是要認清自己，隻有認清自己，才能夠在接下來的大道上有所成就。

武鐵子不希望自己永遠帶著墨仁旭如同帶孩子一般，他希望墨仁旭有這麽好的身體條件，之後能夠走在自己的大道之上，並且達到一定的高度，甚至有可能站在自己的肩膀上看的更遠。

當然，這些都是武鐵子希望從墨仁旭身上看到的未來，眼下他覺得到了墨仁旭該繼續學習的時候了，不過這一次墨仁旭要學習的不再是《小學》或者《道德經》，而是如何認識自己。

當然了，這一節課並不簡單，因為所有的儒教經典中，都隻告訴了你要認清自己，卻沒有告訴你應該怎樣做才能認識自己。

甚至對於窮酸秀才來說，他讀了這麽多的書，學了這麽多的道理，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認清了自己。但是既然武鐵子要讓墨仁旭認識自己，那麽秀才自己也隻能盡力而為了。

“小先生，剛才師父問我的問題我回答的怎麽樣？我覺得我答的不太好，因為有的我都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我就是這樣想的，也就這樣說了。”

聽到墨仁旭這樣說，秀才反而覺得有一絲欣慰，因為至少這個單純的孩子，至少還有自己的想法。於是他便說道：

“其實大先生問你這些問題，並沒有什麽正確答案，你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回答，就已經很好了。記住，以後跟大先生交流的時候，無論怎樣都要回答符合自己本心的答案。”

“小先生，本心是什麽意思？”

墨仁旭一邊撓著頭，一邊吃著飯對秀才問道。秀才也端起了武鐵子剛才做的飯，笑了笑說道：

“你這個問題就非常好，關於本心，我們儒教經典中雖然沒有明確地給出答案，但是在佛教經典裏麵，有很多之於自我、本我的辯論。後世也有很多學者為其注解。”

聽著這秀才和墨仁旭已經開始了今天的課業，武鐵子會心一笑的開始在旁邊練拳。

並不是因為墨仁旭的經曆跟武鐵子很像，所以讓武鐵子對他產生了惻隱之心。其實一開始見到墨仁旭的時候，武鐵子就覺得這個化龍境五重的怪物有一些特殊。

即使這個怪物的身形非常的高大，高大到他不成為怪物都有些說不過去。但是武鐵子也見過同樣如此高大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個非常優秀的純粹武夫，那便是烈金宗的廖青山。

這其實就是武鐵子見到這個怪物出現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緊接著他又想到了廖青狂，按個馳名於整個龍祭大陸的純粹武夫，整個天下隻有三人以純粹武夫達到降龍境的傳奇。

不知道為什麽，在真武宗的時候武鐵子也從他人口中聽說或者自己夢到過廖青狂一拳打崩一座山的壯舉，自己當然也曾向往，卻沒有自己見到墨仁旭之後那麽貼合的標榜過自己。

也正是這個原因，武鐵子才願意將墨仁旭帶出鬼蜮，才願意好好培養這一個純粹武夫的好苗子。尤其是現在墨仁旭表現出來的單純，正是因為他心地的純粹，才由內而外彰顯。

接下來更重要的就是教化問題，苗子都是好苗子，如果教化的方向不對，這種堅韌的心性和純粹的一股勁頭，有可能就會發揮在其他地方。

武鐵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當他從武當山真武宗下山之後，自己這一路收了徒弟，收了師侄甚至還多出一個徒孫。現在又對墨仁旭如此照護，這些都是因為冥冥之中的宿命。

一萬年之前，三教祖師、神仙妖魔、各方聖人，聯手對抗的天道，而這場戰爭並沒有結束。

武鐵子一開始隻能夠看到的是他自己的小道，比如說當他知道自己的小師父文玉子是被量天一派殺死的，那麽他就開始修煉，讓自己變得更強去複仇。

現在他能看到的是別人身上的小道，於是便想著讓這些本心並不壞的人能夠有所建樹，在自己的大道上有所成就。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現在做的，發現別人的道，幫助別人走到自己的道上，最終將所有的小道融匯成一體，也就是他所謂的文武宗，這正是宿命之中，最後能夠與天道對抗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