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伊甸和小白離開天鵝堡的第十天,因為某人狀態極差,兩人花了整整十天時間才抵達他們旅途的第一站:傳火鎮。

整個小鎮就像它的名字那樣樸實無華,粗石磚配上幾塊蛀有蟲眼的木頭便構成了一間房屋,本應被貴金屬包裹的神像在這裏也隻是一塊進行雕琢的沉積岩石塊,就連獻給火神的貢品都隻是幾根看上去完好的木頭。

對於絕大多數正教而言,這都是極度不尊重神祇的表現。

但在畫風突變的伯雷坦大陸,這種方法卻是神祇親自規定的祭祀方法,一想起臨行前法蘭公爵給自己科普的火焰教小知識,伊甸就一陣頭大。

“怎麽了?”

似乎是感知到了青年的情緒,女孩帶著疑問飄到他身邊。

“隻是想起了法蘭那老東西講的故事,不是什麽大事。”

“額...”

被他這麽一說,小白同樣回想起那個公爵寧願動用手段留住兩人也要讓他們聽完的故事,臉上露出了一模一樣的表情。

故事本身並沒有太多誇張的地方,充其量隻能算是火焰教版本的《論語》,讓故事變得詭異的是講述者,他們至今都記得一個上百歲的老中年人慷慨激昂地大聲背誦弗雷姆箴言的場景。

最糟糕的還是其他聽眾的反應,海文城內來來往往的老頭老太不僅沒有被公爵的演講尬到,反而群情鼎沸地跟著他一塊背了起來。

光是這樣伊甸或許還不至於難忘至今,最讓他難忘的還是安娜一家和佛斯特等人的反應。說真的,如果不是他和小白努力維持治安,市政廳門口的演講估計能讓一大堆人激動到猝死。

想到這,青年仿佛回到了演講現場,他雖然不太喜歡這種熱鬧到著火的環境,但不可否認,火焰確實燃燒在每個伯雷坦人的心中,就連他這個無神論者都為那種純粹的信任而動容。

是的,信任。

弗雷姆之所以能夠飛升為神,靠的不是信眾的信仰,而是每一個傳火者兄弟的信任,不論是第一代傳火者還是如今的末代傳火者,他們都堅信弗雷姆能夠在未來重回凡間,帶領他們重新建立那個隻存在於願望當中的理想國度。

“在我們心中,弗雷姆不隻是神,更是一個走在前麵的開拓者,每一個傳火者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與先驅並肩,讓平等之光照亮不平等的黑暗。”

時至今日,公爵回應兩人的話語依舊在他們腦海中回**,這導致伊甸雖然對公爵本人沒什麽好感,但是卻對他的話很有好感。

“他的話很震撼沒錯,但你不應該沉浸在其中,要是因此而不顧一切地去幫助其他人,失敗了還把責任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你可就沒辦法持續發展了,能者才能多勞嘛。”

女孩先伊甸一步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為了不讓對方因為一時衝動而後悔終生,她試著勸他先向前看。

“別擔心,我還沒有因為激動而失去理智。”伊甸拍了拍胸前的“穀底”,“我是想借助火焰的正麵情緒對抗穀底的負麵情緒。”

“哦,那祝你成功。”

見對方並無大礙,小白放下了飄在自身腔體中的內在精神錯亂,鬆一口氣又不想讓人看出自己鬆一口氣的情況下,她轉身向傳火鎮飄去。

“進去前記得給自己整個容,否則這些村民可能懷疑你的來曆。”

“你個沒有特征的也好意思說我?”

“我有被動,你呢?”

“......”

女孩本想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卻發現自己沒辦法動彈了,伊甸則一臉愜意地從她身邊繞過,先一步走向傳火鎮。

抵達城鎮門口以後,他才解除時停,讓小白重新恢複行動能力。

“伊甸!”

房間裏,一個分身對著另一個分身吼道。

“抱歉,為了避免因某姑娘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而導致意外發生,我必須比你先到。”

伊甸沒有被這分貝極高的吼聲嚇到,以開玩笑的方式說出了自己這麽做的原因。

“那你為什麽不帶我一起?”

“你猜?”

說完,他便不再關注分身這裏的情況,快步走進村內,向村民們詢問起關於村子的事情。

被動帶來的親和力使得他沒廢多大力氣便從村民口中套到了一些情報,但也僅限於幾個村民的名字和村莊的近況,再多就不是他這個過路者能夠輕易得到的了。

這樣的信息對於兩人而言顯然沒多大作用,但就這麽離開又有些太急,所以他們決定在傳火鎮暫住一段時間,看看這些憂心忡忡的村民到底在擔憂些什麽。

雖說是暫住,但對於根本不需要睡眠和進食的伊甸而言,倒更像是在做慈善,幾枚銅幣便可以租住好幾天的房間被他硬是用五銀續租到了下個月二十三號,店長驚訝於客人出手大方的同時,對他的態度也有所好轉。

因此,他決定對兩位客人提供一些例如每日打掃和免費早餐這樣特殊的客房服務,但伊甸並不需要這些,在他的勸阻下,店長最終打消了提供特殊服務的想法。

離開客房以前,店長鮑勃還不忘囑托他的客人:“有事記得找我幫忙,傳火鎮內,我隨叫隨到。”

徹底擺脫熱心的酒館老板以後,坐在石**的女孩看伊甸仍沒有向自己坦白的意思,詢問道:“是因為聖心嗎?”

“嗯?”青年訝異地轉過頭,“可以啊,這麽快就想到了我留下來的原因,如果之前的你也能這麽機靈就好了。”

“別廢話,趕緊告訴我聖心指向何處,我趕時間。”

女孩對這種浪費時間的行為感到不滿,遂揮手打斷了對方。

“急也沒用,那座火炬高塔可不是你或者我能夠輕易進入的,與其冒著被通緝的風險硬闖,不如和村民打好關係,通過他們獲得進入其中的資格。”

“emmm。”小白稍加思考,卻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但她又不甘心就這麽服軟,遂開始轉移話題,“那也沒必要花整整五枚銀幣住旅館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缺價值......”

“開始了是吧。”這下輪到伊甸不爽了,“我真不知道你哪來的勇氣敢和我談錢的事情,上次十枚金幣的賬我還沒和你算呢。”

見計劃失敗,女孩一改強硬的態度,往自己臉頰上滴了幾滴清水,裝出一副快哭了的樣子:“小伊,我知道你怪我,可...咱這不是窮怕了,兜裏不揣幾毛錢就不敢走路,你就體諒我一次,把這筆帳——劃了吧。”

“......”

浮誇的演技配上尷尬的台詞如同一塊麻布塞住了伊甸的嘴巴,他隻覺得這時候出言反駁是在侮辱自己,這種情緒下,就連原本攤開表態的雙手也下意識地緊握成拳。

“呀,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看你拳頭握得這麽緊,一定是在為我的悲慘遭遇感到同情吧,最喜歡你了,伊...唔。”

“正常點,別學島國人說話,你不尷尬我都替你尷尬。”

伊甸用關心拳法打斷了女孩的尬言尬語,並威脅道:“如果你堅決要用這種語氣說話,我不介意送你一份長達五十年的禁言套餐。”

“五十年?”小白可憐巴巴地望著青年,“能不能打個骨折,將禁言時間縮減到五秒鍾好嗎?”

“一百年。”

“切,不說就不說。”女孩撇撇嘴,“伊甸啊,讓我想想噢,是哪個中二少年天天請我看日漫,讓我學女主說話來著,不會是你吧,不會吧。”

“你說得沒錯,自從意識到你有可能複活以後,我也曾想過當年咱們一塊殉情的可能,也許在那種情況下穿越,我和你之間會融洽許多。”

伊甸深知自己沒辦法徹底擺脫這些黑曆史,所以他大方地接受了它們,並且毫不猶豫地和女孩談起了關於穿越時間的問題。

“嘖,你這人怎麽越來越無趣了,那個穿越之初放飛自我的伊甸到哪裏去了,混蛋,你把他還給我啊!”

“現在你還小,等你長大以後就知道是為什麽了,順便,我很好奇長大以後的你會如何看待現在的幼稚行徑,但願你不會因此而羞愧到鑽進地下。”

說完,伊甸躺在**,用被子蒙住了腦袋,表示自己準備睡覺了。

“嗚...”淚水再次模糊了女孩的雙眼,連帶著喉嚨也哽咽了,她像父母離婚時撲到爺爺身上那樣撲到伊甸背上。

“對不起,我...實在是沒辦法控製自己。”

感受著被淚水打濕的被單,青年歎了口氣,起身靠在牆上,用手輕拍少女的背部,想要通過這種方法讓她冷靜下來。

“這事不完全怪你,讓你這樣涉事未深的小姑娘來對抗星幣V的負麵情緒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況且...我不是也沒有戰勝穀底麽?”

他握住掛在脖子上的穀底石吊墜,態度逐漸堅定。

“別...摘了他...隻會讓你的處境...更加艱難。”小白忍住哭聲,“相信我。”

“先擦幹眼淚,等你情緒平靜下來再說這個問題。”

“哦。”

女孩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一臉冷漠地吸收了臉上的淚水。

“願你滿意。”

伊甸不太能理解小白是如何做到態度在一瞬間發生一百八十度轉變的,他難以置信地摸了摸女孩的臉頰,確定對方真的莫得感情以後,問道:“你這是?”

“沒什麽,隻是通過小精神錯亂的天賦屏蔽了全部情感而已,考慮到你不喜歡十六歲的我,我同時屏蔽了一部分可能喚起情感的記憶。”

“......”

看著同瑪利亞幻影無異的黑發女孩,伊甸開始後悔了。

【我是不是應該更溫柔一點,她這樣會不會導致某些不好的事情發生?】

“你...可以恢複嗎?”

“可以。”

“現在?”

“不行。”

小白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就像是由納米機器人組成的人偶,隻會機械地回答問題。

“為什麽。”

“恢複情感對我而言有害無益,我沒必要去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

“你...算了,我還是等找到你所謂的關鍵物品以後再考慮這個問題吧,先睡覺了。”

伊甸再度鑽進被窩裏,帶著複雜的心情閉上了雙眼。

“晚安。”

女孩靠在牆上,用毫無光澤的暗黃色眼睛注視著他,熄滅燭火的同時,毫無生氣地道了一聲晚安。

......

第二天一早,伊甸剛從睡夢中蘇醒,就看到小白麵帶假笑地看著自己,僅剩的睡意在這種恐怖的氛圍中**然無存,他失望地詢問女孩:“你是不是一晚上都保持著這樣的姿勢?”

“是的。”

“那這笑容是?”

“根據過去的記憶,我應該在這時候露出微笑。”

“不,你不該。”

伊甸麻溜地打斷了小白接下來要說的話,以極快的速度完成了起床洗漱等一係列動作,帶著失去情感的女孩離開了鮑勃旅店。

離開前,他也沒忘記向店長詢問關於這座小鎮的事情。

“哦,夥計,那可就有的聊啦,這座鎮子雖然不大,但她的故事卻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跟你好好說說。”

“請。”

伊甸坐到櫃台前,示意鮑勃向他講述這座小鎮的故事。

“就像伯雷坦絕大多數小鎮一樣,傳火鎮也是由難民、逃兵和失去領地的小貴族組成的,但她有一點是其他鎮子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她的村長是一名流浪法師。”

“法師?”鮑勃口中的村長讓伊甸來了興趣,他身體前傾,想要聽清楚對方的每一個字。

“沒錯,那座火炬塔便是雷恩先生用自己的法師塔改造的,四十年來,它為許多迷途者指明了道路,就像法師本人一樣。”

一提到火炬塔,鮑勃像是喝了幾兩麥酒,不僅聲音更加洪亮,連黝黑的臉龐都容光煥發。

“如果沒有這座火炬塔,恐怕這座村子要少不少人。”

“這又是為什麽?”伊甸非常配合地問道。

“看你年輕,大概沒有經曆過四十年前的分裂戰爭,當時德艾兩國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甚至一度放棄了火焰的光芒,任由夜晚的伯雷坦陷入一片黑暗。”

似乎是因為口渴,鮑勃拿起木酒杯,猛灌了一口麥酒,繼續說道。

“那種情況下,逃難者一到晚上就寸步難行,但又不能放棄夜間趕路的時機,這樣就釀出許多悲劇。運氣好的,隻是跌一個跟頭,拍拍身子還能繼續前進,運氣差的,就成了野獸的糞便或是邪教的祭品,一輩子就這麽完啦。”

店長放下手中的酒杯,示意伊甸看向窗外。

照做以後,他看到了那座燃著火光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