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杖劍後,典獄長的精神狀態比之前穩定許多,她沒有再對伊甸發起任何攻擊,欣然同意了談話請求。

這很不正常,在絕大多數境況下,被深淵浸透者是沒有思維能力的,他們隻會像野獸那樣嘶吼著發起進攻,然後像蛆蟲那樣死去。

半年來,伊甸隻在神祇和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見過類似的情況。

但典獄長隻是一個純種人類,既稱不上特殊,也沒有傳奇和神祇的實力,她靠什麽保持的清醒?

看著那張和瑪利亞有七八分相似,卻沒有任何表情的精致麵龐,伊甸比任何時候都想弄懂對方的成因。

假如典獄長保持清醒的方法可以普及,他就不用費心費力的搜集道具,隻需要在伯雷坦的傳奇圈子推廣這種方法,然後拉上一波傳奇衝進海底即可。

“不如我們先聊聊牆壁上的日記吧。”

因為明白人不能一口氣吃成大胖子的道理,伊甸決定循序漸進,先從一些刺激性比較低的問題問起,再慢慢擴展到關鍵問題。

“日記?”典獄長茫然地看著他,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我不記得我有在筆記本以外的地方寫過東西。”

“那麽請問這一牆壁的字是誰刻的,房間裏除了你以外還有別人?”

伊甸把火把插在牆邊,用手扒開那些遮擋文字的苔蘚。

“是我寫的...可我...”

典獄長認出了牆上的字跡,她極力回憶過去發生的事情,卻沒找到任何相關記憶,為證明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她在身上摸索著,試圖找出那本記憶中的筆記本。

“它應該就在這裏,為什麽我找不到?”

典獄長著急的樣子雖然看上去有趣,但伊甸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他終於完善了自己的猜想,隻可惜故事的走向並非神廟逃亡或者黑色山脈,而是狂人日記。

“這姑娘沒救了。”

房間裏,伊甸分身悲傷地說道。

“?”瑪格麗莎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從我們見到典獄長到現在她也沒說幾句話,怎麽她就沒救了?”

“一個從始至終活在幻覺裏,連日記都是逃出去以後又折返回來補上的,我要拿什麽才能拯救這種人?”

“幻覺?”

“更準確的說是‘記憶斷層’。”伊甸擺正姿態,表情嚴肅,“她的症狀有點像阿茲海默和創傷後應激障礙的融合,既有記憶回溯,又有場景重現。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可能在出口處徘徊了很長時間。”

“但你要怎麽解釋牆壁上的日記,那上麵並沒有重複的內容。”

“很長時間不代表輪回,況且我們剛來那會她的心髒上不是插著把劍麽?”

“你是說她後來意識到自己精神不正,所以自殺啦?”

“你等著,我給你去問問。”

因為沒法確定心口插劍是自殺,還是是某個路過的古人所為,伊甸解除房間自帶的時間加速功能並回歸本體,準備詢問當事人對此事的看法。

不過當事人的狀態卻不怎麽好,她急躁地翻找著自身衣服,不惜將其撕破,也要找到記憶中的筆記本。

“找不到就算了吧。”眼看典獄長有暴走的趨勢,伊甸連忙亮出杖劍,以安撫她的情緒,“話說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被人貫穿心髒的嗎?”

杖劍散發的光芒使得典獄長逐漸冷靜,後續的問題也讓她那顆單線程的深淵大腦不再思考筆記本的事情,盡管她現在衣冠不整樣貌狼狽,但至少看上去是個正常人。

“記得。”她微微點頭,眼睛卻一直盯著幻影杖劍,“吉瑟斯從我手裏搶走了高牆之門,然後用它......”

典獄長再一次變得茫然,明明答案就在嘴邊,可她就是說不出口。

“用它捅穿了你的心髒?”

“不是,他用它...用它...”

她陷入了某種複讀機狀態,隻會不斷重複著兩個單詞,並且每一次重複,雙手劍劍身的黑色紋路就會增多一些。

“好吧,或許吉瑟斯沒有用它弄死你,不過我猜你絕對準備用它弄死我,是這樣嗎?”

伊甸見過不少糾結後暴起殺人的例子,說實話,他覺得典獄長能撐到現在已經稱得上是一個奇跡,不管啥時候失去理智他都不會感到任何意外。

“你猜對了,艾薩克先生,作為獎勵——我記得你們人類很喜歡這個詞——我們將賜予你新生。”

“我不記得我有告訴你我的名字,你是從哪知道的...還是說你不再是瑪利亞的妹妹了?”

因為異世同位體提過關於深淵之神的事情,伊甸很快便將典獄長的變化和那位神祇聯係在一起,他猜測對方的生命形式應該類似格式塔思維或者蜂群思維。

“我依舊是諾麗安娜·伊諾拉德姆,這點你並不需要擔心,隻有意誌脆弱的泛信徒才會被集體的意識同化。伊甸·艾薩克,你難道不想和自己的女兒團聚嗎?”

徹底被深淵腐化以後,典獄長反而開朗許多,原本一直藏著掖著的名字也願意說了,假如她能表現得再正常一些,不拿白天說事,伊甸或許會試著和深淵相處。

“我還沒傻到分不清本體和人格複製的程度,再者我也不相信你們能做到百分百複刻,真有那能耐伯雷坦也不會存在蛆人。”

相比瑪格麗莎這種幾乎看不出差別的意識複製,深淵複製出的人格和本體可謂是天差地別,那些隻會蠕動的蛆人也是一大證據。

伊甸還沒忘記自己的異世同位體臨死前是什麽樣子,擁有以撒人之軀的自己都會被逼瘋,何況沒有軀體的純粹意識。

唯物主義裏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物質決定意識。

如果承載意識的身體是混亂深淵,意識就不可能保持正常。

“確定不再考慮一下?我的身邊永遠會為你留出空位。”

“您那空位還是留給其他人吧,身為愛情保守派,我無法接受任何開後宮的行為。”

“我可以成為她。”

“見鬼,你們怎麽一個二個都喜歡搞同化那一套?合著伯雷坦的神上神是約翰·坎貝爾?”

自從穿越到伯雷坦,伊甸就有種進怪形堆的感覺,身邊一直跟著個同化能力Max的百變怪也就算了,連遠在大洋底部的深淵聚合體都想要同化整個大陸。

得虧他來得很是時候,要是再晚一點,恐怕被同化都是輕的。

“那麽,請殺死我吧。”即使請求數次被拒絕,典獄長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性,“我知道你有那個能力。”

“你活膩了?還是說你在醞釀另一個陰謀?”白天甘願被放逐還可以用精神錯亂解釋,但典獄長自願受死這事卻沒法解釋,她在生前都沒有嚐試過自殺,死後又怎麽可能接受他殺。

“你又猜對了,艾薩克先生。”諾麗安娜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殘酷的微笑,“房間裏早已充斥著氣態深淵,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嗎?”

“感覺?”聽到對方這麽說,伊甸下意識瞟了一眼心之容器,結果容器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還多了一顆黑心。

他依稀記得自己上次獲得黑心還是在遭受恩佐斯腐化的時候,看來戈溫關於“巫師”體質的推測依舊正確。

低濃度的深淵氣體不僅沒能腐化聖心,反而被聖心吸收,化作伊甸前進的助力。

要不是不擅長演戲,他都想繼續裝一會,等到第二顆黑心形成再和典獄長撕破臉皮。

“還真沒有。”伊甸大口呼吸,想要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將更多深淵轉化為黑心,可惜典獄長沒給他機會,不到一秒鍾,彌漫房間的深淵便回歸本體,重新成為劍身上的紋路。

“伊甸,你身上的秘密比我們猜測得還要多,可以把它們全部說出來麽?”

諾麗安娜口中傳出白天的聲音,伊甸有一種錯位感,好像站在麵前的不是典獄長,而是被眼裂流放到其他世界的百變怪。

深淵的思維複製終究比不上正統百變怪,否則祂完全可以從白天不設防的靈魂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穿越也好,道具也罷,那個源自小百變怪的小小百變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下次吧,如果你能比現在更進一步。”

時間在此刻迎來停滯,伊甸放下暫停,從遺骸分身手中奪下馬刀,將刀刃對準麵帶微笑的典獄長。

“願你能和瑪利亞在下麵團聚。”

利刃從他手中飛出,卻被一塊不大的石頭彈回。

“團聚?我們會的,不過不是在地獄。”諾麗安娜用劍身接下破碎石塊,微笑地看著伊甸,“她和你一樣,一直拒絕加入我們,但現在我們擁有了她的妹妹,很快,阻擋我們的屏障便會不複存在。”

“是嘛。”看到典獄長笑得這麽開心,伊甸也露出一絲微笑,“要不先試試把我過了?”

《軟泥怪嘔吐聲》

一張金色的稀有卡牌在他手中消散,隨後,墨綠色的小軟憑空出現,朝典獄長吐出兩灘淤泥。

《金屬碎裂聲》

比肩傳奇武器的監視者雙刃瞬間被淤泥腐蝕成兩塊廢鐵,包括上麵的深淵紋路,也包括與紋路緊密聯係在一起的深淵聚合物。

短短幾秒鍾時間,小軟便對腐化典獄長造成了成噸的傷害,殺傷力甚至微微高於聖光和馬刀,並且做到了後者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讓諾麗安娜暫時擺脫深淵。

其實伊甸也沒想到某深淵之神會把自己的核心和兩把武器緊密連接在一起,他丟小軟的最初目的隻是解除典獄長武裝,為馬刀造勢。

“我...很抱歉...”

因為時停結束得恰到好處,諾麗安娜還沒來得及表演木頭人,就獲得了繼續向下的動力,她跪在小軟吐出的酸液上,眼中流淌出新的、清澈的眼淚。

伊甸拿著馬刀靠近典獄長:“告訴我流放者高牆的位置,我幫你解脫。”

“亞尼斯半島正西...三十海裏...”

“再見。”

沒人知道被馬刀殺死的人是否具備轉生的資格,但伊甸還是不願同死者道聲永別。

就好像隻要不說永別,死者就有重生的機會。

“嗯...再見...”

馬刀精確而又迅速地刺入諾麗安娜的心髒,以普朗克時間為單位造成傷害的神器瞬間粉碎了她的存在,監視者家族的典獄長不複存在,剩下的隻是一具無名無姓的屍體。

深淵借助她腐化瑪利亞的企圖也因此落空,因為祂沒辦法利用一個不存在的人。

不過祂仍可以利用一些東西,比如一具失去活性的無名屍體。

漆黑的睡蓮在屍體背部綻放,它並不清晰,乃至有些模糊,猶如知名畫家潑墨而成的油畫。

“你總能給我意料之外的驚喜。”屍體微微開口,卻不再是少女優美的嗓音,“繼續向我展示你的獨特吧,否則你也許會死在這裏。”

嘶啞幹枯的嗓音令伊甸將深淵和烏鴉聯係到一起,那些黑羽毛的鳥兒也是這樣嘶啞,一邊飛翔一邊播撒災禍。

但烏鴉又是具有兩麵性的,在一些地方它們被稱為災禍信使,在另一些地方又被冠以吉祥物的頭銜。

可能深淵也是這樣,既可以源自負麵情緒,也可以源自正麵情緒。

“萬年以前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嗎?”伊甸沒有在意屍體陰翳的目光,自顧自問道,“關於你的誕生,關於他們的消亡。”

聽到他的問題,屍體稍微愣了一下,然後祂的聲音又恢複為少女音。

“如果你想要知道,就去海底吧,我的本體會向你全盤托出,隻要你能活著離開。”

“我會的。”伊甸擦拭著馬刀上的汙血,“但問題是,你是否已經做好徹底湮滅,永遠無法回歸本體的準備。”

被軟泥怪舔過的馬刀頃刻間煥然一新,即使在昏暗無光的地下房間,它也能忠實地反射火把的光芒。

“還是說,你樂於看到自己的存在被抹除,樂於看到自己從深淵的混沌性中解脫,樂於像她一樣,以人類的身份迎來終結?”

地下室空氣的深淵含量正在逐漸攀升,伊甸卻置若罔聞。

“我需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不論你現在是深淵聚合體還是什麽別的東西。”

他拿出壞表,將自己置於不斷減速的時間當中。

“你,是否還擁有自己身為人類時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