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過後,伊甸發現對方似乎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一個薇薇安,盡管兩者在長相和身材上都出奇一致,但眼睛瞳色卻略有不同。
死的那個是被深淵浸透的純黑色,眼前這個則是淡藍色。
他試著丟出一顆眼淚試探對方,結果眼淚徑直從她身體中穿過,掉落在汙水渠當中。
幻術還是靈魂?
因為不確定對方實質,伊甸沒有貿然接近。
一人一虛影就這樣對峙了幾分鍾,期間廢水一直在忠實地扮演著自然音響的角色,直至一塊不知道誰丟的爛木頭從水中飄過,將投影儀投射出的光暫時遮蔽。
“投影...難道梅林也探索過那艘飛船的殘骸?”伊甸回憶著撒旦遺物中記載的殘骸落點,發現艦載酒吧距離英島最近,似乎就在某座沿海堡壘周圍。
“所以他把酒吧裏的全息舞娘搬過來自己用?總感覺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伊甸一邊吐槽著夢魘之子的奇怪愛好,一邊撿起被反重力屏障保護的投影儀。
投影儀上沒有明顯的使用痕跡,這隻能說明兩件事:要麽梅林剛拿到它不久便把它當做陷阱布置在這裏,要麽梅林根本不知道它還有其他功能,隻把它當做更加方便的投影法陣使用。
不論是那種可能,對伊甸而言都不是壞事——二手投影儀的價值可比三手甚至n手高多了。
“白,這裏麵的數據就交給你處理了。”他把投影儀丟進房間,自己則繼續向排汙管道深處進發。
越往裏走,光線便愈發昏暗,仿佛這裏便是那顆鑲嵌在階梯方柱之上的水晶所能照到的極限,似乎隻剩下牆壁上綠色苔蘚類植物能夠提供聊勝於無的熒光。
空氣中彌散著腐敗物和排泄物散發的惡臭,它們好像一道天然屏障將下水道與外界分割開來,任何企圖進入其中的凡人都會麵臨艱巨的考驗。
在經過某顆生長在磚縫間的蘑菇時,伊甸注意到一隻被黴菌徹底汙染的手骨死死地抓著蘑菇柄,手骨尖端甚至和蘑菇融為一體。
顯然,他不是第一個進入下水道的人,至於是不是第一個破解循環階梯的人,那得看這具屍骨的主人是從哪進的下水道。
正當伊甸準備繞開屍體繼續前進時,幾塊細小的碎骨吸引了他的注意。
從碎骨結構上看,它們不可能源自人類,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某種齧齒類生物的骨骼。
“看上去像是被他拍死的老鼠...不對,如果他是因為饑餓才去接觸蘑菇,那麽他為什麽要放過手邊的老鼠肉?糟!”
屍體並非餓死那麽簡單,而眼下最可疑的便是那顆蘑菇。
伊甸當即屏住呼吸,以免吸入蘑菇孢子或者其他致幻氣體,可惜他意識到得太晚了,隨著一陣令人反胃的眩暈感湧上大腦,他發現自己從下水道來到另一片陽光明媚的草地。
“原來吃毒蘑菇是這種體驗......”蘑菇孢子沒有阻斷記憶的效果,所以伊甸清楚地記得之前發生的一切。“話說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他對著空氣說道,很快,一個空靈的女聲便從天空中傳來:“聽得到~”
“那就好。”伊甸幹脆切換到小天使視角,以第三人稱的方式扛著幻覺前進,“待會小天使要是死了記得提醒我一聲。”
“哦~”
聲音依舊虛幻,令伊甸不禁擔憂自己能否擺脫幻覺回歸現實。
幻覺與現實結合在一起的感覺是奇妙的,就像靈魂和肉體同時位於兩個世界,一段時間後,伊甸甚至在幻覺中看到地球上的高樓大廈。
“合著這幻覺還是根據記憶來的,怪不得那家夥會死在蘑菇旁邊。”
管道中流水的聲音在毒素作用下化作車流的聲音,時隔半年再次聽到這無比熟悉的聲音讓伊甸有些懷念,他總算理解為什麽那具屍體寧可死死地抓住蘑菇,也不願意繼續前進。
不是誰都能克製住自己對家的渴望,更何況那人還是個逃入下水道的落魄者,一般來說,人越是落魄,就越是想家。
“幸好我家是便攜的。”伊甸慶幸地說道,同時快速通過幻覺中是車,現實中卻是鏈球的陷阱。
他正走在一道極其狹長的水渠上,幾個被鋼繩牽引的巨鉞和鏈球在水渠上方來回晃動,一個不小心便會被它們砸下百米深淵。
“你之前好像在天鵝堡地下搞過類似的陷阱?”
“是搞過~你問這個幹嘛?”
“就是想問問有沒有快速通過的訣竅。”伊甸側身避開從牆壁裏射出的巨木樁,穩穩地站在水渠盡頭。“現在不需要了。”
他彎著腰走入矮小的出水口,在小天使的視角裏,隱約有光線從這道更加狹窄的水道中射出——他想找的出口就在這裏。
窄小的通道讓伊甸感到萬分不適,哪怕幻覺仍未結束,他也有種被什麽東西束縛手腳的感覺,所幸以撒人不會沾染任何汙物,否則一趟下來他身上的氣味恐怕跳到海裏都洗不掉。
在他到達下水道出口的同一時間,幻覺消失,一切又回歸原樣,並且外麵沒有梅林,也沒有第三個薇薇安。
總督府所在的城市內有許多下水道出口,而伊甸找到的這個位於公共澡堂內,澡堂裏沒多少人,所以他既不用擔心被圍觀,也不用擔心潛入失敗。
畢竟英島上大多是被脅迫的原住民和漁民,他連圓桌騎士都不需要全部解決,隻要殺死亞瑟這個領導者,整個英島獨立軍便會土崩瓦解。
看著時停中依舊奢華的總督府,伊甸發出感歎:“靠利益維持的關係,終將因為利益而消散......”
“所以,就讓我們取代利益,成為連接人與人之間的紐帶吧。”
“喂!別用我的臉和聲音說這種話。”
相同的聲音一前一後響起,都是瑪格麗莎,但隻有一個是真的。
“這已經是你第四次...等等,你不是薇薇安?”
“哦,她已經死了,就像每一個被你用那把刀殺死的人一樣,現在出現在你麵前的隻是我用殘渣拚湊的人偶。”
未被徹底淨化的深淵在主體死後會向地下滲透,現在看來,那些剩餘的殘渣顯然不隻是一路向下那麽簡單。
對於深淵意識毫不掩飾的行為,伊甸開始還有些驚訝,但一想到對方本質上隻是個由負麵情緒聚合而成的究極巨嬰,他又釋然了。
“你們是否在好奇,我為什麽要——”
“不好奇。”伊甸立刻打斷了深淵,然後遞出一顆蓄力已久的連續統眼淚,將之重重砸在人偶身上。
“徒勞之舉。”深淵俯視著土崩瓦解的軀體,語氣有些微妙,“我會在前麵等你們,哦,還有我給你們準備的禮物。”
遺骸分身的射擊導致時停提前結束,而很早以前便從梅林處得到消息的亞瑟帶領著剩下十個騎士從澡堂兩側走出——他們已在此等候多時。
“......今天是圓桌騎士組團洗澡的日子嗎?”
看著裝備精良,麵容英俊的偽·圓桌騎士團,伊甸不禁為他們感到尷尬——他見過騎士,沒見過把浴袍當披風的騎士。
“每周五才是...”旁觀人群中傳出圍觀者的吐槽,但騎士中卻沒人流露出尷尬的情緒,他們宛如一群由藝術家雕刻出的完美塑像,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盯著某個剛從澡堂出來的入侵者。
“今天周幾來著?”伊甸繼續詢問圍觀群眾,試圖讓氣氛緩和一些。
可惜沒人再敢出聲,就連之前那位好事者也因為畏懼氣氛而逃之夭夭,寬大的澡堂廣場上,竟隻剩下伊甸與圓桌騎士。
“哈哈,梅林的整容技術真不錯啊,你們說是吧。”
《海鳥的叫聲》
這不是圓桌騎士該有的風格,至少索拉文從沒說過自己在和一群不會說話的啞巴共事,所以很明顯,亞瑟和他的騎士們並不正常。
“再嗶嗶他們劍都要磨好了!”
見伊甸一直在打嘴炮,瑪格麗莎有些看不下去,結果她剛一出聲提醒,亞瑟便舉著劍向兩人衝來。
但真正行動的隻有他一人,其他騎士都像雕像一樣杵在原地,神情淡漠地看著自己的首領和敵人決鬥。
“額...你的士兵都到哪去了?”
伊甸仍不死心,想要通過引誘對方說話來獲取更多情報,然而那把名為斷鋼的長劍始終沒有停下,直至深深劈入澡堂的花崗岩柱當中。
下一秒,石柱上半部分落入浴池,激起一陣不小的水花。
“真沒的談?”
趁亞瑟尚未擺脫慣性,伊甸直視著那雙淡綠色的眼睛,大聲質問道。
回答問題是另一道劍光,但他卻從隱藏在長劍後的那雙眼睛裏看到一種十分複雜的情緒,如同一個惡徒在渴求解脫。
“好吧。”伊甸最後一次閃避攻擊,“我知道你想要什麽了。”
“叮”
鋼與鐵的碰撞聲響起,深藍色符文劍憑空出現在伊甸手中,替他格擋下斷鋼斬擊,隨後,一隻撕x怪出現在澡堂周圍,朝英提尼亞暫時的王噴射硫磺火。
一套攻擊行雲流水,配上撕x怪出現的角度,倘若對方沒有瞬移手段,光這一下就足以令尚未成為傳奇的圓桌騎士首領殞命當場。
但是很不幸,導致亞瑟返老還童的劍鞘亮起銀光,硬是將半身鹽化的騎士之首從地獄邊境拉了回來,光芒熄滅後,罪鹽重新轉化為健康的身體。
“我...擦。”白鹽生肉給伊甸帶來的震撼完全不輸給死者複活和深淵腐化,倘若劍鞘來源清白,他都想自己搶過來用,但肉體重生時混雜在血肉中的那抹黑色又讓他徹底打消了這種想法。
畢竟不是誰都膽大到敢用深淵製品維持健康,尤其是在有其他備選方案的情況下。
經過一輪複活,亞瑟的精神狀態開始惡化,那雙淡綠色瞳孔變得渾濁,就像被人倒了一桶廢水的草地。
摻雜其中的深淵起效了,並且看上去似乎是第一次起效,因為英島人上次在登陸點堡壘遭受挫折時亞瑟也動用過劍鞘的治療效果,但那時候他的神誌沒有受到明顯影響。
複活沒多久,騎士又一次對伊甸揮出長劍,一些肉眼不易察覺的黑色絲線從他手臂中向外延伸,侵蝕著斷鋼劍身,同時為其附上一層深淵魔法。
由此,伊甸很容易便推測出自己被劍鋒劃破皮膚後的慘狀,眼看著局勢即將一發不可收拾,他選擇拔出馬刀,給對方來一刀狠的。
亞瑟徹底死了,和所有死在馬刀下的腐化者一樣,肉體和靈魂被一同粉碎,連劍鞘都無法將他再次複活,不過它仍散發著亮銀色的光芒,似乎在引誘其他人觸碰它。
為了避免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把劍鞘撿回去當傳家寶,伊甸用兩顆炸彈銷毀了它,隨後望向那些全程圍觀,即使自己的王戰死也不曾動手的仿·圓桌騎士。
梅林終究不是真的梅林,被他改名的圓桌騎士也終究不是史詩中那些關係親密,忠誠度爆表的英雄。
早在還活著的時候,他們就和亞瑟貌合神離,被梅林控製的巴耶夫做成雕塑後情況更加嚴重,隻要沒有得到指令,他們便不會做出任何走路之外的事情。
而巴耶夫此刻正在忙於內鬥,根本沒空在意這些低劣的作品。
於是伊甸花了幾分鍾時間挨個把他們炸了,同時毀滅掉一切可能沾染深淵的碎片。
做完這一切以後,他才重新看向總督府。
“白,萊恩那邊還有多久才能到?”
“這才半天啊大哥,海岸線再短也不可能半天就到吧,我估計得要一兩天時間。”
“不算快,也不算太慢。”伊甸走上通往總督府的上坡路,“要是能再早一點就好了。”
總督府布局和許多港口城市類似,各種房屋以階梯方式排列在小山之上,最下方則是港口,一些被騎士嚇到的人此刻正聚在那裏,恐懼地仰望著殺死英島之王的凶手。
伊甸注意到了他們,但他沒空和這些人打招呼,因為一道法陣在兩人踏入城市最上層後猛然亮起,待光芒熄滅,法陣中已然看不到他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