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諾自然是指奧諾·阿麥迪,也就是赤嶺的沉思主祭,幾個月前,伊甸還跟他講過地球上發生的一些事情。
當時他隻是希望對方能尋思出一些教訓,以便火焰教能少走一些彎路,現在看來,沉思主祭尋思出的東西恐怕比他想的要多得多。
該說不愧是人精中的人精嗎?
想到這,他開始回憶自己之前向奧諾·阿麥迪講述的地球往事,尤其是那些有可能造成誤解的小細節,以免對方回錯了意,導致火焰教在日後走上歧路。
幸運的是,由於伊甸當初講故事的時候隻講了個大概,並且著重強調了地球上曾經犯過的錯誤,所以基本上沒有容易引起誤解的地方,也不用請求艾瑪主祭幫忙提醒她的同事。
“......所以你們現在正準備去熄滅那個大坑裏的火焰。”待伊甸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現實中,他剛好聽到死神在和主祭交談。“我記得你們當初為了點燃那裏犧牲了不少人,怎麽又要熄滅它?”
“他要去那裏。”艾瑪朝後方望了一眼,“你們的家鄉,也是一切災難的源頭。”
“他?”死神飄到伊甸旁邊,努力感知著他身上的氣息,“被背叛者之血,真沒想到你居然能找到這玩意,我還以為伯雷坦根本找不到擁有這樣強烈情緒的...等等,你是從哪得到它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死亡突然抓住他,將他從橋上轉移到半空中:“回答我,不然我現在就丟你下去。”
“?”伊甸沒想到對方說變臉就變臉,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麽?”
“因為你正在給我增添了額外的負擔。”這話剛一出口,死亡便意識到沒人聽得懂,她歎了口氣,將伊甸丟回火焰橋上,“現在,告訴我,那些血液是你從深淵那得到的嗎?”
“是。”
“我就知道...”她用力拍著自己的額頭,隨後不再維持飛行,徑直向峽穀深處落去,“我記住你了。”
死亡的聲音在峽穀中回**,不論是伊甸還是艾瑪主祭都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一些猜想在他們心中生根發芽,但解決問題是之後的事,他們現在的首要任務還是前往初始火爐。
跨越地獄峽穀後沒多久,伊甸便發現神隕平原內的情況有些不對勁,這裏本該危險重重,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竄出一些受到神性輻射後變異的事物,但他們卻一個都沒有碰到。
看著寂靜且沒有任何水柱噴出的音樂泉,伊甸小聲說道:“我們上次來的時候這裏明明到處都是噴泉...還有噪音。”
“或許她正在休息。”老嫗擦著被火焰熏黑的提燈,沿著噴口與噴口之間的間隔前進,“據我所知,隻有死神總是保持清醒,其他神每隔一段時間都需要長眠一次。”
三人繼續前進,然而其他身軀殘骸的情況也和音樂之泉類似,不論是保留諸多古代法師幻影的魔法學院,還是聽名字就知道不可能平靜的雷暴山穀,如今都安靜得出奇,好像諸神約在同一天進入長眠。
越來越不對勁了。
伊甸四處張望,卻隻能看到各具特色但死氣沉沉的神隕景觀,就在他以為神界已經出事,諸神因此而徹底消亡的時候,史詩戰場中傳來金屬相撞的聲音。
那兒還有人?
他急忙朝著聲音傳出的方向跑去,把引路的艾瑪甩在身後,不過主祭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在她看來,年輕人著急一些是應該的。
“您...不擔心這會浪費時間嗎?”瑪格麗莎問道,她一直以為時間極其有限,但對方的表現似乎否定了這個看法。
“通往初始火爐的節點就在戰場當中。”主祭指著提燈中飄向戰場的火星,“我們建造那裏時諸神為我們提供了不小的幫助,如果不是他們,或許我們隻能在赤嶺中心建造它。”
“那不是好事嗎?至少我們不用走這麽遠...”
“僅限於有人擁有繼任資格的時候,孩子。”艾瑪合上燈蓋,沿著伊甸留下的腳印前進,“當時的傳火者還無法預見如此久遠的未來,出於安全考慮,他們決定將火爐入口設置在神隕平原,這樣,即使薪皇陛下未能戰勝深淵,我們也有反應的時間。”
隨著兩人前進,伊甸和兩位神王的身影出現在戰場中央,他阻止了兩神不休的決鬥,並且讓祂們能夠停下來好好談談。
可即便如此,氣氛依舊沒有好到哪去。
“加倫,我告訴過你,你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精靈們不可能依舊活著,他們早在神戰發生後便被轉化為另一種生物。”德烏斯撐著另一把瑪格麗莎從沒見過的長劍,目光始終聚焦在他對麵那個身著白銀鎧甲的灰發精靈身上。
“為什麽你可以?為什麽那些人類就能夠保持正常,甚至重新建立起文明?而我的人民就隻能淪為陰溝裏吸血的畜獸?”
加倫抬高巨劍,將劍鋒對準德烏斯的脖子。
“因為每一個精靈都虔誠地信仰著你和你的家人,而人類中卻有不信仰任何神祇的異類。”盡管德烏斯在最近一千年中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人類得以幸存的原因,但這並不能抹消另一位神王失去一切的悲憤,要不是無法殺死對方,他們恐怕早就拚個你死我活了。
“先停下。”見兩神又有搏鬥的傾向,伊甸連忙走到他們中間,“我知道幸存的純血精靈在哪。”
加倫絲毫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祂丟掉重劍,用力抓住伊甸的肩膀:“他們沒有全部變成那種東西?!”
被一個接近四米的巨人這樣抓著不是件舒服的事情,為了盡快擺脫束縛,伊甸沒有任何遲疑:“旅途中我曾撿到過一塊流著淚的小石頭,當夢魘之子梅林將我引入一處迷鎖後,我在那用石頭複活了一個死亡已久的半精靈,並提純了她的血脈。”
久違的光輝再次出現在加倫後腦勺,在那個一直困擾祂的問題得到解決後,祂迎來了自己的結局:精靈王的身軀猶如爆發中的恒星,無盡的光和熱從中噴湧而出,撒向無垠的夜空。
僅是祂一神綻放的光芒,就能和西南天空中一整座傳奇法陣發出的光芒抗衡,以至於遠離極地的伯雷坦人也能觀賞到極晝的景象。
光柱中,一道虛幻的聲音響起:“謝謝。”
待到聲音消散,德烏斯如釋重負地甩掉長劍,坐在由無主盔甲壘成的王座上。
不過神王終歸是神王,即使坐著也和伊甸等高:“距離我們上次見麵,已經過去了三萬年。”
祂盯著伊甸的雙眼,卻難掩自己眼中的疲憊之色:“紫色切割者...還好嗎?”
“還好。”伊甸拿出對方在黃金世界中贈予自己的武器,“我這些天都沒怎麽使用它,需要我把它還給你嗎?”
“不用。”德烏斯擺擺手,“我們都是即將徹底消逝的幻影,即使你把它給我,我也頂多拿它給自己立墓碑。”
“其他神也是如此?”
“對,他們也是這樣。”不同於光彩奪目的加倫·日冕,德烏斯的退場相當平靜,隻是身體逐漸變得透明,“未來是屬於凡人的,我們這些超凡時代的殘渣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
“那死神呢?她怎麽沒有消失?”瑪格麗莎剛好跟著艾瑪主祭走到他們身邊,搶在伊甸之前問出了那個問題。
“誰也無法殺死死亡,包括她自己也是一樣。”德烏斯的身體愈發虛幻,連帶著聲音也變得如同陰影位麵的回聲,“就算我們全部消失,她也會活著,無比孤獨地活著,永遠,永...”
聲音戛然而止。
如祂所說的那樣,新時代不需要任何神祇。
“糟糕的結局。”瑪格麗莎失落地看著兩位神王曾經站立的地方,那裏現在隻剩下一些生鏽盔甲和一個光柱,“好像從穿越開始,我們旁邊就一直在死人,卡加、普蘭諾伯爵父子、白天和海文居民、公爵......唉,這還沒到一年,死的人就超五位數了。”
“大概我就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吧。”伊甸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幸好你可以複活,否則我待會大概要隻剩麵對薪皇。”
在他們感慨的時候,艾娜主祭一直靜靜地舉著提燈站在旁邊,但她身上飄出的火星卻預示著這位最後的主祭也將歸於火焰。
“你...怎麽...”烈焰自主祭身上燃起,伊甸再也無法忽視身旁熾熱的火源。
“薪王與主祭的宿命,孩子。”艾瑪遞出提燈,最後看向北方,“舊火熄滅,新火燃起,我們沒法陪你們走到最後,但我們可以為你們鋪出一條道路。”
她的身體逐漸化為灰燼,到最後隻剩下一顆熊熊燃燒的顱骨:“去吧,弗雷姆在那裏等你們,幫他解脫......”
紛揚的灰燼自發組成一座方形傳送門,透過覆蓋傳送門的灰霧,伊甸隱約看到一條純白色的樓梯。
他不再猶豫,拉著瑪格麗莎走入其中。
雙腳踏上樓梯的瞬間,伊甸便意識到這又是一座大理石樓梯,似乎伯雷坦人對大理石情有獨鍾,以至於許多建築都是由大理石建造的。
樓梯兩側,不斷有虛幻的人影從牆壁中走出,隨後消失在另一堵牆壁當中。
從打扮上看,這些虛幻之人應該是曆代薪王所化。
在兩人即將離開樓梯,進入到那座建在極點的初始火爐時,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樓梯盡頭,沉默地注視著他們。
是尼索斯,這位曾掀起帝國之戰的灰燼將軍沒能在深淵潮汐中幸存,並且先桑德斯一步來到這裏。
他無法說話,隻能通過點頭的方式為兩人送上祝福。
“再見。”伊甸邁過那道虛與實的界限,同時向站在界限處的將軍道別。
......
北極極點很冷,但初始火爐旁卻熱得像站在夏天正午的太陽底下,這讓早已習慣寒冷的伊甸差點脫下長袍,不過他還是忍住了那種衝動。
“拿出來吧。”站在初火麵前,伊甸向瑪格麗莎伸出右手,“該結束了。”
“那你為什麽不自己拿?”少女不滿地白了他一眼,“放漫畫和電視劇裏這叫大結局,你見過哪個主角大結局的時候懶成這樣?”
“管他們哪,我又不是主角,趕緊把汙血給我。”
“嘖,懶死你算了。”瑪格麗莎繞過伊甸,對著燃燒著初火的薪皇遺體打開容器蓋子。
被禁錮的被背叛者之血滴落在火焰上,痛苦和信任兩種情緒發生碰撞,這一次,信任失敗了。
隨著初火熄滅,一道衝擊波以薪皇屍體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將伊甸和瑪格麗莎擊飛到灰燼堆當中。
薪皇枯瘦的遺體扶著某一任薪王注火時留下的長劍緩緩站起,他的衣服上依舊燃著餘火,然而那雙空洞的眼眸中卻看不到任何光芒。
一個短發無須的老人,拿著一把生鏽斷裂的破劍,這便是伊甸在世界盡頭遭遇的敵人。
薪皇的動作相當死板,隻會最簡單的追擊和劈砍,有時還會因為身體原因而被灰燼堆絆個趔趄,看上去就像一個老年癡呆症患者,正在和自己記憶中的怪物搏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伊甸甚至不敢相信這就是曾經可以隨手焚滅一整片平原的薪皇。
他想不出自己該如何失敗,因為哪怕是凡人士兵都可以依靠身體素質和薪皇周旋。
但他又不想輕描淡寫地結束戰鬥,那是對一位戰士的侮辱。
於是他一直在閃避,隻是偶爾用長劍招架薪皇的攻擊,直到餘火徹底熄滅,枯瘦的軀體即將無力地跪倒在地上,他才丟出馬刀。
薪皇遺體猛然炸裂,化作無數暗紅色的火星。
“我們該把它放到哪裏?”薪皇死後,瑪格麗莎拿出生命氣息,卻不知道該種在哪裏。
“初火。”伊甸走到被汙血染成黑色的初火灰燼旁,這是兩種極端情緒碰撞後的產物,亦是最適合生命成長的肥料。
“好。”
少女彎腰放下生命氣息。
光芒淹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