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幫忙

陳璟開的方子,用藥種類頗多,一看便知道他是真的通醫,而不是瞎蒙。

大家看他的目光,既讚賞,也帶了幾分疑惑。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學醫的?

這個年代的醫學,大都以家學和流派傳承。

陳家既不是醫學世家,陳璟也不曾拜師,他怎麽學會的?

李大郎受李二娘之托,兩次和陳璟聊天,說到從醫還是讀書的話題,陳璟都對學醫分完堅持。

原來,他是真的懂啊。

“......這裏無事,老八你先出去吧。”李大郎對李八郎道。

請不來大夫,到底是怎麽回事,李大郎要去慢慢查訪。他也不想糊裏糊塗就冤枉自己的兄弟。方才衝李八郎發火,也是因為太著急。等冷靜下來,李大郎沒有再罵。

陳璟也站起來,道:“我在這裏也無事,先出去了。若是芊芊的病有了反複,您再派人叫我。”

“好,你也去吧。”李大郎笑了笑道。

陳璟的大嫂還在這屋子裏。她似乎想跟陳璟說什麽。可最後,她隻是微笑,什麽也沒說。

陳璟就跟著李八郎,出了李芊芊的院子。

天氣晴朗,暖意融融的陽光似輕盈羽毛,在臉上滑過。

院子裏很靜,路上不時遇到丫鬟婆子,她們的腳步輕得幾乎聽不到,所以微風撩撥樹枝的聲音就格外清晰。

幽靜的庭院,隱約有暗香浮動。

虯枝婆娑,一下下攪動著光暈,足下的樹影也變得靈動。

“......我惹禍了!”李八郎的腳步不快,每一步都很沉,宛如他沉悶的心緒。端午節那天的球賽後,他就一直心事重重。

“並沒有。”陳璟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似投在地上的光,明亮中又帶著幾分跳躍。

李八郎輕輕歎了口氣,他也覺得他沒有做錯。

沒有錯,卻惹事了,李八郎知道!

“杜氏太卑鄙。”李八郎又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咬牙切齒的怨恨,反而有種無奈和悲涼。

卑鄙,是需要實力的。顯然,李八郎已經意識到了這點。

“......人之常情。”陳璟道,“人家輸了錢,又有本事弄死你,幹嘛放過你?”

李八郎眉梢微動,扭頭看了眼陳璟。

陳璟的眼眸很靜,靜得幾乎冷酷。那幽黑色的瞳仁,反映著陽光的碎芒,顯得深不可測。

“你倒是懂得多!”李八郎讚陳璟,“會醫術、會馬術、球技也不錯,還懂得人情世故!”

他有點懷疑陳璟了。

陳璟笑笑,笑容很坦然。

他這份坦然,落在了李八郎眼裏,打消了李八郎心中的疑惑。

兄弟倆繼續往外走。

李八郎眉頭緊鎖。

陳璟卻絮絮叨叨說著話兒:“......杜氏明明可以簡單粗暴折騰你們家,可他們沒有那樣做。現在看來,他們可能是聽說了李氏和蔡家聯姻的傳言,心裏沒底,不知傳言是真是假。

你們家請大夫,不過是今早的事,杜氏這麽快的動作,足見他們是早已準備妥善,就等著收拾你們家。這隻是試探。想讓杜氏罷手,你還得去求求蔡二哥。”

李八郎的眉頭鎖得更深,沒有答話。

陳璟說的,他都知道。

但是,他不想去求蔡書淵。

錢,他是不可能還給杜家的。別說他已經分出去了,就算沒分,他也不會還。這是他贏得的,光明正大!

去求蔡書淵,定然要蔡書淵破費。男子漢大丈夫,尚未娶人家姑娘,就靠妻族,有點吃軟飯的窩囊。

可是除了蔡家,其他人也沒能力和杜家抗衡。

杜家就是以勢壓人,他能如何?

難道去講理?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講理。

李八郎左右為難,他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兒,煩躁極了。他也覺得無力。長這麽大,他第一次覺得,男兒必須有權有錢,否則就任人踐踏。

哪有什麽公平和正義?

“......大丈夫能屈能伸。求人一次,將來十倍報答,也不枉真漢子。”陳璟繼續道,“趁著杜家還隻是在小事上試探,你去求蔡二哥,蔡二哥解決這件事費錢費力會少些。等事情鬧大了,你還是得去求,到時候蔡二哥花費就更多了。”

李八郎腳步微頓。

他緊緊抿著唇,濃眉擰成一團。

陳璟看不清他的情緒。

“借力打力,並不丟臉。”陳璟見他還在猶豫,繼續勸他,“想往上爬,能用的資源都要用上,固守自尊就難成大事了。況且,求人也不算丟了自尊,誰一輩子還不求人麽?”

李八郎又抬頭,看了陳璟一眼。

陳璟的話,終於打動了他。

他頓了頓,抬足往外走,對陳璟道:“你自己去玩吧。若是我大哥找我,就說我去了蔡家。”

陳璟站在原地,望著李永容遠去的背影,久久沒動。

那背影,有點清瘦,走得也有點艱澀。但是,他終於肯邁出這麽一步,足見他的成長。

陳璟記得端陽節那天,李永容在馬車上說過的話:“考個功名,光耀門楣是其次,首先是能自己做主......”

那一刻,他一定頓悟了很多。

陳璟也想起了之前,旌忠巷的伯祖父說過的“像醫者,雖能救人性命,卻萬事不由己......”

這意思,大概和李永容所頓悟的相差無幾吧。

陳璟背著手,緩緩往外院的廂房走去。

不知為何,他心裏也添了幾分寂寥。

幸好今天他在這裏。若是他不在,李芊芊怎麽辦?偌大的姚江縣城,有點財力的李氏,居然請不到大夫!

陳璟回了他自己臨時住的廂房。

李芊芊那邊,更衣喝藥,陳璟一個外男在場不方便。況且,有了那些藥方和藥浴,芊芊的病很快能好,陳璟心裏無牽掛。

他坐下來,拿了本書隨意看著。看了幾頁,因為溫暖舒適,他開始犯困。

不知不覺,就趴在書案上睡著了。

模模糊糊的,他聞到了一股子馨甜的濃香,似乎是丹桂的芬芳。前世他祖父的書房外,就有株古老的木樨樹。

每到了金秋時節,那金黃碎蕊會隨風落在窗台、書案上,光影錯落間,滿院馥鬱。

一個稚嫩的聲音,坐在窗台背書:“......夫陳氏為醫,不得恃己所長,專心經略財物......凡治病,必當安神定誌,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天下含靈之苦,無欲無求......”

猛然一個激靈,陳璟就醒了。

暮春時節,根本沒有丹桂。

他的書案旁邊,也沒有那個嚴肅的身影。

可那個稚嫩的聲音,卻落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那是年幼的他。

他背的,是陳氏家訓,改編自孫思邈的《大醫精誠》。學醫之前,先背家訓,記住先誌和傳承。

陳璟前世十八歲出師,懸壺京師。從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浮躁了,從未沒有做到無欲無求,家訓也忘到了腦後。

他那時候,追求成就感,追求認可。

換了一世,他仍是做不到祖父要求的醫德。

不知怎的,今天會突然夢到祖父和年幼的自己。

是李永容的事,讓他觸及心緒?前世,他也有過和李永容一樣的心裏曆程。那些曆程,毀了祖父交給他的為人處事之道。內心深處,他是很自責的。

陳璟扶額,手支在書案上,良久沒有抬頭。

***

李八郎出去,直到宵禁時才回來。

回來之後,他來找陳璟,說:“蔡二哥答應幫忙。”他心情還好。

“挺好的。”陳璟笑道,“他很器重你。”

上次在馬球場,陳璟就看得出,蔡書淵很欣賞李永容。

李永容笑了笑。

杜家行事迅速,蔡書淵更迅速。

因為李芊芊的病,陳璟的大嫂準備再多住五日,等芊芊病情穩定了再走。

第二天,陳璟和李家眾子弟在花廳用膳,小廝突然跑進來,對李大郎稟告道:“孫大夫來了......”

李大郎蹙眉。

昨日陪莫老太太用午膳而不肯前來救命,李大郎對孫大夫失望透頂,心裏添了幾分冷意,道:“請他到中堂喝茶。”他沒有立刻去會孫大夫。

片刻,小廝又來稟告:“崔大夫來了。”

崔大夫前腳進門,薑大夫後腳也到了。

這三位,都是昨日拒絕出診的。

今天這麽早就登門,可見蔡二哥的事情已經辦妥,杜家撤招了。

李八郎暗中舒了口氣。

李大郎卻驚疑不已,不知到底怎麽回事。用了早膳,他並沒有去會三位大夫,而是帶著陳璟,去內院看李芊芊,給李芊芊複診。

李芊芊已經好了大半。

她仍是發癢。現在隻要發癢,立馬塗上熬煮的藥汁,就不會好很多。

“.....昨夜睡了幾個時辰?”李大郎在女兒麵前很慈祥。

“癢得醒了三次。”李芊芊笑道,“醒來抹了藥汁,又睡著了。爹,您無需擔心我,二叔的藥好用得很。”

“你應該好好給你二叔道謝。”李大郎鬆了口氣。

“是,多謝二叔!”李芊芊笑道。

陳璟也笑:“不客氣。”

李大郎見女兒的病情已經在好轉,就知道陳璟的藥是管用的。什麽孫大夫、崔大夫,今天是用不上了。

“......你好好歇著,我回頭再來看你。”李大郎還有正事,沒有多耽誤,坐了一會兒起身要走。

李芊芊道是。

陳璟也要走。

李芊芊卻挽留他:“二叔,你等會兒再走,跟我說說我的病嘛,我想聽。”

陳璟看了眼李大郎。

“央及跟她說說。”李大郎笑道。因為陳璟年紀小,又是親戚家的孩子,李大郎對他是不設防的。

況且,李芊芊這裏,還有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呢。

李芊芊又懂事。

“好吧......”陳璟答應。

李大郎留下陳璟,自己快步出去了。那三個昨日不肯出診的大夫,李大郎要好好會會他們。

等李大郎一走,李芊芊立馬調皮吐舌頭,擼起半截袖子,把細嫩的胳膊伸到陳璟麵前:“可怎麽辦,我都被你的藥汁染成黑色的了,你瞧瞧!”

她淘氣的晃著胳膊。

嫩白的胳膊,的確被藥汁染成了棕黃色,不如從前那般可愛。

陳璟失笑。

他的手指,輕輕在李芊芊的額頭敲了一下:“這是治病,染黑就染黑了吧,你個小鬼!”

“會不會留疤?”李芊芊笑嘻嘻的,繼續晃胳膊。

這時,李大奶奶來了。

李大奶奶服侍婆婆用完早膳,就趕過來看女兒。她一進門,就瞧見她女兒把大半個胳膊露出來,伸在陳璟麵前。

而屋子裏丫鬟婆子四五人,居然沒一個人攔著。

李大奶奶腳步微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