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世家

邵長庚花高價訂到了次日的機票,八點的航班,五點多就起床,隨便吃了點早餐開車前往機場。

昨晚一整夜都沒有合眼,那種擔心又心疼的情緒讓他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總是想起邵榮小時候害怕地縮在自己懷裏輕輕顫抖的畫麵;想起很多年前母親去世後孤身一人在醫院裏安靜地等自己回國的小孩子,在見到自己的那一刻撲到懷裏,哭得一塌糊塗的場景……

當時曾抱著他信誓旦旦的說,有爸爸在,以後不會讓你受委屈。

可事實上……對他造成最大傷害的人,卻是自己。

他是那麽的需要和依賴著這個爸爸,可這個不稱職的爸爸不但粗心大意地忽略了他幼年時的心理問題,甚至在十八歲那年……強行占有他之後,又冷漠絕情地看著他獨自出國,把他逼到了絕境。

真是個該死的爸爸。

明知那孩子腦袋一根筋不懂轉彎,自己不給他個台階下,他又怎麽可能厚著臉皮回來呢?他的心裏肯定很矛盾,很難過,甚至會偏激地認為爸爸不要他了吧?

坐在飛機上沉默地看著窗外的雲層,邵長庚突然覺得,自己跟邵榮之間別說是心有靈犀想法一致,腦電波簡直完全不在一個空間……

冷戰這一年,真是父子兩人在自討苦吃。

十多個小時的長途航班讓人心急如焚,在空中又不能打電話,邵長庚隻能在心裏希望邵榮的病情不要惡化。

到達倫敦之後,邵長庚直接打車前往朱宇楓工作的那家醫院。

車子停在醫院門口,邵長庚臉色冷淡地走進醫院,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給朱宇楓打電話。

接到邵長庚電話的那一刻,朱宇楓還在納悶學長怎麽突然打電話打得這麽勤,結果邵長庚說:“我在你們醫院了,邵榮他在哪個病房?”

朱宇楓差點把手機摔了。

震驚許久後,才說:“學,學長,你在我們醫院?你……你來英國了?”

“嗯,剛到。”他的聲音很平靜,好像在說?“我剛喝了杯水”一樣的淡定。

“……”朱宇楓卻神色複雜,半晌說不出話來。

昨天剛收到消息,居然今天立即飛來英國,他對邵榮到底是有多重視……

邵長庚低聲重複道:“宇楓,邵榮他到底在哪個病房?”

“哦,他在三樓最裏麵的3107號房間。”朱宇楓趕忙答道,“要不要我帶你過去?”

“不用,我自己去看他。”

掛斷電話之後,邵長庚便轉身快步走到了三樓,找到3107號房間,隔著窗看見閉著眼躺在病**的人,蒼白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虛弱……

邵長庚隻覺得心髒的部位一陣強烈的緊縮。

推開門走進病房裏,怕吵醒他而刻意放輕了腳步,走到床邊輕輕坐下,低下頭,仔細去看他的臉。

快一年沒見了,他居然……瘦了這麽多。

小時候的邵榮,臉蛋肉肉的讓人很想捏一捏。少年時代的他,雖然身材偏瘦,臉色卻是非常紅潤。可如今,僅僅在英國待了一年的時間,卻瘦了整整一圈……

瘦得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下巴更尖了,鎖骨也明顯的突了出來,穿著寬大的病號服靜靜的躺在**,手背上還紮了根針管,因為一整天的輸液,周圍的皮膚都變青了……

看著太讓人心疼。

這個固執的家夥,顯然是為了趕上學習進度拚命,根本……就沒有好好的照顧自己。

邵長庚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伸出手來,撫上了他的臉。

把因為做噩夢而皺起來的眉頭慢慢的撫平,再用拇指緩緩摩擦著依舊光滑卻明顯消瘦了的臉頰,最後,拇指停留在了雙唇上。

如記憶中一樣柔軟的觸感,隻是因為生病而失去了血色,看著有些病態的蒼白。

可憐的小榮,這一年真是苦了他了。

邵長庚心裏一軟,忍不住俯下-身來,輕輕吻住了他的嘴唇。

溫柔的,一遍遍的親吻著他……

壓抑了整整一年的思念,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完全從心底湧了出來,這樣虛弱的消瘦的邵榮,讓邵長庚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雙手緊緊攥住了一樣,疼的厲害。

“小榮……”貼著他的嘴唇發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也透著濃濃的想念和心疼。

“唔……”邵榮在夢裏,總覺得有人壓在自己的身上,嘴唇被對方輕輕含著吮吸,濕潤的觸覺讓人不安,卻很溫暖。

撫摸著自己的手,如同記憶中一樣的溫柔。

“爸爸……”

邵榮迷迷糊糊地叫著那個想念了很久的人。

“爸爸……”

輕輕抓住了撫在自己臉上的手,邵榮像一隻找到主人的小貓一樣,把臉緊緊的貼在了那個溫暖的掌心裏。

“是你嗎……爸爸?”

邵榮疑惑地問著,卻沒有得到任何答複。

不管是不是夢,邵榮隻知道,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格外的安心。於是,抓緊了那隻手,再次沉沉的睡了過去。

看著邵榮安靜睡著的模樣,邵長庚的目光變得更加溫柔起來。

完全沒有想到,邵榮在生病時居然會想著自己。

在邵榮迷迷糊糊叫出“爸爸”的那一刻,邵長庚的心跳幾乎要停滯了。

這……真的是個太過意外的驚喜!

被邵榮牽掛著,甚至被他經常夢見的事實,讓邵長庚的心情比中了彩票還要美好。

忍不住輕輕揚起唇角,在他額頭上印下了一個溫柔的親吻。

“乖,安心睡吧,爸爸在這裏。”

“嗯……”夢中的邵榮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很快就安靜下來進入了夢鄉。

看著邵榮熟睡的模樣,邵長庚伸出另一隻手,輕輕順了順他有些淩亂的頭發,再調整了一下右手的位置,讓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雖然右手被他整個抓過去墊在腦袋下麵當枕頭,手掌被壓得發麻……

可是,比起他迫切的依賴和直白的真情流露來說,手掌發麻這種小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了。

不知過了多久,邵榮終於睡夠了,從美夢中掙紮著醒了過來,突然看見眼前有一張放大的臉。

成熟而英俊的男人,目光中帶著滿滿的寵愛和心疼。

此時,那種目光正在注視著自己。

“……”

邵榮心想,這一定是在做夢。

用力閉上眼,再次睜開,發現邵長庚居然還在麵前?

呃,這次的夢,時間有點長?

看著邵榮剛睡醒一臉迷茫的樣子,邵長庚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說:“醒了?”

“……”邵榮還沒有完全區分這是夢境還是現實,聽見對方問話,就反射性地點點頭說,“嗯。”

邵長庚站了起來,轉身給他倒了杯溫水端到麵前,“來,先喝點水。”

見邵榮沒反應,邵長庚幹脆把他從病**扶起來,抱在懷裏,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前,拿過杯子親自給他喂水。

杯子遞到了唇邊,邵榮呆呆地張開了嘴巴,乖乖喝了下去。

等溫水喝下去之後,邵榮瞬間清醒過來,身體猛然一僵,扭過頭來震驚地看著他:“你……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傻家夥,反應好遲鈍……

邵長庚的心情很好,臉色卻很平靜,嚴肅地說:“嗯,出差。”

“……”又出差?

“聽說你生病,順便來看看你。”

高價機票,十多個小時的航班,可真夠“順便”的。

不過,邵長庚顯然不想承認自己是專程來看他,心急如焚飛來國外探病這種事情,在小孩子麵前怎麽說得出口。

邵榮輕易相信了出差的解釋,神色複雜地點點頭,半晌後才憋出一句:“……謝謝。”

邵長庚微笑,“不謝。”

病房裏突然沉默了下來,邵榮有些緊張地垂下頭,僵硬地挪了挪身體,移開跟他太過親密的距離。

這一年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念他,很多個夢裏都會出現他的身影。

可是現在一直想念的人就在眼前,邵榮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心亂如麻……

連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震驚又複雜的心情。

他怎麽會在這兒?為什麽會來看望自己?

雖然在倒下的那一刻最後想起的一個人是他,在生病的時候最想看見的人也是他,可是此刻他真的站在麵前,卻覺得一點也不真實。

邵榮甚至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麵對這個人。

見邵榮一直不說話,邵長庚便開口道:“小榮,我們聊聊好嗎?”

邵榮垂下的頭輕輕的點了點:“嗯。”

看著他老實的樣子,邵長庚忍不住心裏一軟,柔聲說:“你是克服不了心理壓力,不能上解剖課對嗎?”

“……”邵榮沒有回答。

“小時候的事,給你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你現在看見屍體,會覺得恐懼,對嗎?

他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一句話就指出了關鍵。

想到自己在解剖室暈倒的畫麵,邵榮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修長的手指緊緊攥了起來,輕聲說:“我會克服的。”

邵長庚沉默了一下,低聲道:“其實,你可以選擇別的專業,不需要這樣強迫自己。”

“沒關係。”邵榮低著頭,身側的拳頭握得更緊,語氣也是格外的認真而堅定,甚至帶著不服輸的倔強和固執,“我不會換專業,這個困難我會想辦法克服。”

邵長庚問:“你還想繼續讀醫科?”

邵榮點點頭。

邵長庚沉默下來,輕輕皺了皺眉頭。

見他不再說話,邵榮便輕聲說道:“邵先生,時間不早了,你有事的話先去忙吧,我的病情並不嚴重。還有……謝謝你來看我。”

嘴硬心軟的家夥,到了現在還逞強,卻不知,緊緊攥住的手指早就出賣了主人的心思。

居然下逐客令趕人走……其實卻很舍不得的不是嗎?

邵長庚無奈的看了他一眼,輕輕歎息,“你啊……”

終於忍不住伸出手臂,把倔強的他,緊緊的,擁進了懷裏。

“……?”

身體被突然抱住,材質極好的襯衣輕輕摩擦著臉上的皮膚,整張臉貼在對方結實的胸前,鼻間充滿的全是成熟男子身上熟悉的味道。

——這,這是什麽情況?

邵榮整個傻在原地。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邵長庚在耳邊低聲說著,聲音雖然頗為無奈,卻透著明顯的寵愛味道,“既然你堅持,那麽,我就親自幫你度過這個難關。”

“……”

“不要再逼自己了。我會心疼。”

“……”

邵榮的大腦已經完全死機了,重啟的時間有些久。

見他一直不說話,邵長庚不由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邵榮的頭發,“不過,你可不能再把我當成陌生的邵先生了。”

邵長庚放開了他,微微笑了笑,說:“怎麽,還在發呆?”

邵榮的大腦終於重啟完畢。

抬頭對上他微笑的眼睛,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邵榮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心跳快得幾乎失去了控製。

被他抱進懷裏的那一刹那,連呼吸都停住了。

感受著他熟悉的氣息,聽著他溫柔的聲音,就跟做夢一樣的不真實。

他這是……和好的意思嗎?

是說……不用再冷戰了?

就在邵長庚溫柔地注視著邵榮,邵榮垂著頭心情複雜地整理著思緒的時候,突然,有人推門而入,打斷了這樣曖昧的氣氛。

“小師弟我來看你了!”不恰當的時間出現的電燈泡正是朱墨,對上邵長庚銳利的目光之後猛然刹住腳步,疑惑地看向邵榮,“師弟,這位是?”

邵榮紅著臉解釋:“他……呃,他是……”

——曾經的養父?已經斷絕關係的養父?順便來看望自己的邵先生?

不管哪種解釋,都覺得很爛。

況且,邵長庚就坐在旁邊,稍微解釋不對,說不定會惹他生氣。

邵榮皺著眉,正在亂成一團的大腦裏尋找合適的詞匯,就聽身旁的邵長庚突然說:“你好,我是他爸爸。”

邵榮驚訝地抬頭,對上邵長庚深邃、卻溫柔的目光。

爸爸……

他居然,再次用回了這個稱呼。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邵爹是行動派,果斷的把小呆受抱住了

唉,邵榮一到強勢的爸爸麵前就變得呆呆的……沒救了。

所以,邵榮的定位其實是個呆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