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0
邵長庚這次在倫敦待了整整一個月。
申請到Johnson教授的批準之後,醫院裏很多低風險的簡單手術,邵長庚都會親自上台做主刀醫師,順便捎上邵榮這個小跟班當他的助手。稍微複雜一些的,邵長庚就帶著邵榮站在一旁旁觀,順便給他講解各種解剖結構。
邵榮幾乎是提前進入了實習期,在短短一個月之內,親眼目睹了普外科常見的各種手術方式,不僅對解剖學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和認識,連還沒有接觸的外科學手術都摸到了一點門道。
Cindy經常看見大師兄整天帶著個小跟班來醫院做簡單到極點的手術,以他的水準,做這種手術簡直大材小用,更誇張的是,他幾乎每天都按時來醫院報到,就跟當年在這裏做實習醫生時一樣勤快……
終於忍不住問父親:“那個小跟班是誰啊?為什麽大師兄對他那麽好?”
Johnson頭也不抬地繼續看著文獻,“這個我也不懂。”
“……”Cindy無語。
沒有人知道邵長庚為什麽對那個小跟班那麽好,就連小跟班自己也說不清。
他隻知道,這種手把手開小灶的教學方式,是百年難得一間的VIP貴賓級待遇,於是更加勤奮和認真,每天下課之後都準時來醫院報道,有時候遇到急診,跟邵長庚一起熬夜通宵做手術也一點都不覺得累。
後來回想起來,這一個月的時間,是邵榮學醫的幾年裏,最愉快、也最溫暖的回憶。
隻是當時的他,並不知道邵長庚為了帶他進手術室花了多少功夫,更沒有想過,邵長庚扔下國內的醫院不管,待在國外隻為幫他度過這個難關,到底,是為了什麽。
並不是拒絕去想,也不是刻意逃避,隻是當時,每天都被繁重的課程壓到喘不過氣,晚上還要跟台上手術的邵榮,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情和精力去想這些事情。
可當後來有時間想起時,卻已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最近這幾天,邵長庚接電話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邵榮很多次都聽見他對著電話那頭低聲說什麽醫院、律師之類的話,似乎是安平醫院出了什麽問題。
這天晚上,從醫院出來之後,邵長庚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看見他緊皺的眉頭,邵榮不由擔心地問:“是醫院出事了嗎?”
邵長庚看他一眼,點點頭說:“嗯,惹上一起醫療糾紛,家屬把醫院告上了法庭。”
“……這麽嚴重啊。”邵榮頓了頓,“具體是怎麽回事?”
邵長庚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告訴邵榮:“神經外科有個病人,兩年前頭部摔傷來我們醫院就診,醫生給他做CT之後發現腦部疑似有血管瘤,建議他做MRI進一步確診。因為檢查的費用昂貴,家屬拒絕接受,醫生隻好讓他出院。”
“前段時間,病人腦部血管瘤破裂死亡,家屬說是醫院不負責任,根本沒有給病人做檢查,於是把醫院告上法庭,要求賠償經濟損失。”
“……”邵榮無語。
他根本無法理解,怎麽會有這種“倒打一耙”的離奇事件。
可事實上,這樣的醫療糾紛,在國內每天都在發生。
沉默片刻後,邵榮才問道:“可當初不是明明建議他們做檢查了嗎?是他們自己拒絕的啊,他們怎麽能反過來要醫院賠償,醫生根本就沒錯不是嗎?”
看著邵榮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邵長庚的心中也頗為無奈。
邵榮畢竟還小,沒有被那個大環境所汙染,在他的心裏,醫生依舊是一種神聖的職業,他根本不知道國內的醫生群體現在處於一種多麽尷尬的境地。
邵長庚沉默片刻,解釋道:“錯就錯在,當年接診他的醫生太心軟。家屬說沒錢做不起檢查,醫生同情他們,就放他們出院了。而且那個醫生犯了個致命的錯誤,沒有讓家屬簽下‘後果自負’的同意書。現在,家屬一口咬定是醫生沒給他們做檢查,我們也沒有辦法在法庭上拿出證據。畢竟,當年的談話並沒有人錄音。”
“……”邵榮沉默良久,“這麽說,那個醫生,會被吊銷醫師執照嗎?”
邵長庚搖頭:“放心,在我醫院的人,我自然會保住他。”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了住宅區的門口,邵榮停下腳步,說:“你進去吧,我要回學校了。”
邵長庚笑了笑說:“不上去坐坐?”
“呃,太晚了……”
“走吧。”
邵長庚沒有理會邵榮的拒絕,直接拉著他的手坐電梯上樓。
走進屋裏之後,邵長庚順手開燈,彎腰換拖鞋。
這幾天倫敦一直在下雪,一路走來腳底踩了不少雪花,邵榮看著幹淨整潔的地板,問:“還有拖鞋嗎?”
“有。”邵長庚從鞋櫃裏拿出一雙新的拖鞋遞給邵榮,“給你。”
這雙鞋跟他的拖鞋是同一款式的,隻是稍微小了一號,邵榮脫了鞋子換上拖鞋,發現這雙拖鞋自己穿著正好合適,好像是他專門準備的一樣。
兩人走進屋裏,關上門,密閉的空間裏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邵榮跟他一起坐在沙發上,兩人都沉默著,屋內靜到能聽見牆上的時鍾滴答的聲音。
這樣靜默封閉的環境中跟他單獨相處,讓邵榮的心裏有些緊張。
邵長庚看了他一眼,問:“餓不餓?”
雖然下午六點吃過晚飯,可晚上的手術也很消耗體能,一台手術下來肚子的確有些餓了,可此時顯然不該說實話,邵榮便轉移話題說:“時間不早了,我還是回學校吧。”
邵長庚說:“不急,吃了夜宵再走。”
說罷便轉身去廚房做夜宵,邵榮這下是想走都不行,隻好硬著頭皮坐在沙發上等。
邵長庚在廚房裏不知道在做什麽吃的,邵榮一個人等得無聊,拿出手機上網去搜新聞,卻發現國內各大網站都沒有關於這次醫療糾紛的報道,似乎媒體被封口了。
邵長庚落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屏幕亮了,邵榮拿起手機想去廚房給他,卻看見發亮的屏幕上顯示著一條新的短信。
林軒:院長,家屬已經同意庭外和解,具體賠償的方式等您回來再詳細討論。媒體那邊的報道也一律壓了下來,這件事對醫院並沒有產生影響,放心。
邵榮愣了一下,原來,這就是他所說的保住那位醫生的方式,庭外和解,賠錢,不讓媒體誇大其辭的報道,免得損害醫院名聲……
雖然那筆錢根本就不該賠,可用賠錢來解決,也是唯一的方式了吧。
直到此刻,邵榮才清楚意識到,這些年,邵長庚這個院長當得是有多累。
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究竟處理過多少起醫療糾紛,接受過多少次法庭傳訊?每天,醫院裏各種大小事宜,國內國際各種會議,有些會議即使不想去也必須出席,有些事即使不想應付也必須麵對。
他一定很辛苦……
邵榮甚至想,他這個院長當的,還不如隻當個外科醫生來得輕鬆。
對了,他剛剛做完手術,還要去廚房做宵夜一定很累,想到這裏,邵榮趕忙站起身來,跑到廚房裏去幫忙。
打開廚房的門,就聞到一股濃鬱的香味,顯然他已經把夜宵做好了。
邵榮問道:“煮的是什麽?這麽快煮好了嗎?”
邵長庚說:“是今天中午回來的時候順便買的湯圓,有你喜歡的紅豆餡兒。”
邵榮湊過鼻子聞了聞,“好香啊。”
邵長庚微微笑了笑,端了一個碗遞給邵榮,“走吧,去吃夜宵。”
兩人一起在餐廳麵對麵坐下,邵榮拿起勺子舀了一個湯圓,輕輕吹氣讓湯圓變涼之後,這才送進嘴裏。舌尖嚐到好吃的味道,眉頭不由得舒展開來,眼睛裏也是吃到好吃食物的滿足神色。
邵長庚看著他低著頭一顆一顆認真吃湯圓的樣子,心裏突然間變得柔軟起來。
之前因為那些繁瑣的事情而浮躁起來的心情,似乎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如果以後,每天都能這樣麵對麵的一起吃一頓夜宵……或許,這就是自己長久以來想要追求的,最大的幸福了。
邵榮顯然是餓了,很快就吃完了一碗湯圓,邵長庚不由笑著問:“吃飽了嗎?”
這個碗有點小,一碗湯圓隻有七八個,對一個剛剛做完手術餓壞了的男生來說,顯然隻夠塞牙縫。
邵榮沒吃飽,又怕廚房裏已經沒了,隻好摸摸頭說:“……飽了。”
邵長庚看穿了他的心思,柔聲說道:“廚房裏還有,想吃的話自己再去盛。”
“那我再吃幾個,順便幫你盛吧。”邵榮趕忙站起來,拿了兩個碗去廚房,發現鍋裏還有很多,於是把兩個碗都盛的滿滿的。可盛滿之後,卻發現兩隻碗一模一樣,邵榮忘記哪個是自己的哪個是他的了……
在原地呆了半晌,終於無奈地歎口氣,算了,反正兩人都沒什麽病,也不用顧忌會傳染,碗拿錯也無所謂了……
邵榮端著碗走到餐廳,隨便放了一隻碗在邵長庚的麵前,坐下來繼續吃湯圓。
這一碗下肚之後才終於吃飽了,邵榮用紙巾擦擦嘴,看邵長庚也吃完了,於是說:“我來洗碗吧。”
總覺得自己什麽都不做白吃白喝的有些過分。
邵長庚卻說:“不用,有洗碗機。”
邵榮於是站起來說:“那我回學校了,已經很晚了。”
邵長庚側頭看了眼窗外,此時已是十二點多,窗外的雪下得很大,邵榮一個人回學校,雖然這段路並不遠,可還是不太放心。
“外麵雪太大了。”邵長庚說,“今晚留下吧。”
“……”邵榮瞬間全身一僵,“今晚留下”這四個字讓他不由得想起一些不太和諧的畫麵,紅著臉說,“我帶傘了,下雪沒事的。”
邵長庚擋住他的去路,“別回了,這麽晚,你舍友可能都睡了。”
“可是……”
可是這裏隻有一間臥室啊,留下就意味著要跟他一起睡……
“過來。”見邵榮還在猶豫,邵長庚幹脆拉著邵榮的手走進了臥室。
邵榮很緊張,看見那張寬大的床之後更是心跳加快,垂著頭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邵長庚沉默良久後,才說:“小榮,我明天就要回國了。”
“啊……”邵榮混亂的思緒被這句話徹底拉了回來,抬頭看著他問,“這麽快就要回去了嗎?”
“嗯,這次在倫敦待了很久,有些事情,我必須回去處理。”
邵榮了解地點點頭,掩飾住心中不舍的情緒,故作平靜地說:“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那,我明天去機場送你吧。”
邵長庚沒有回答。
沉默良久後,邵長庚突然說:“小榮,我可以提一個要求嗎?”
“嗯,你說。”
“我希望下次見麵的時候,對於我們之間的關係,你能給我一個明確的定義。”
“……”
“你知道我的意思。”邵長庚用手抬起他的下巴,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睛,“我對你,並不是父子之情。我抱過你,吻過你,就算你再遲鈍,也該明白我對你是什麽樣的感情。”
“……”邵榮尷尬地別過頭去,卻被他再次扭了回來。
“不要再逃避了。”邵長庚低聲說,“我等了你那麽久,已經沒有時間再繼續等下去。小榮,請你好好的、冷靜的考慮一下,下次見麵時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可以嗎?”
“……”邵榮沉默很久,才點點頭說,“好。”
邵長庚微微一笑,低頭,在邵榮的唇邊印下一個溫柔的親吻。
邵榮被他吻得瞬間紅了臉,尷尬到不知所措。
邵長庚在他耳邊說,“好了,你明天還有考試,不用去機場送我。床頭櫃裏有新的睡衣,洗完澡早點睡吧。”
見他轉身要走,邵榮忙拉住他的袖子,“你去哪?”
“我睡書房。”
邵榮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情突然間複雜起來。
他居然去睡書房了……
還以為他今晚留下自己是想強迫自己做那種事……
看來真是想多了。
在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複之前,他並沒有越過那條底線,這說明他現在對自己十分的尊重,不再會像當初那樣不顧意願的強迫。
看著他的臥室,熟悉的咖啡色床單和同色係的窗簾,枕頭被褥上似乎還留著他身上的味道,坐在他的**,邵榮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久違的溫暖和安心的感覺。
或許,下次見麵的時候,自己也可以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複了。
醫療官司這個是真事兒- - 其實當時那彪悍的家屬為了撈錢連告了三家醫院的,反正廣泛撒網,能撈多少就撈多少……沒有簽同意書的醫生全都中槍了,後來醫院都訂了規矩,必要的檢查家屬不同意做,就必須簽字說明後果自負,否則上法庭的話醫生一方是很理虧的。
本不想寫這種社會問題,可邵家父子都是醫生,完全脫離這種社會環境也是不可能,看著不舒服的童鞋就忽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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